第十六章 月亮之城
距离越来越近了，我终于看清了前方出现的并不是疏勒的军队，这身军装，我是认得的，这是鄯善骑兵的装束。
看清楚领头的军官之时，我吃了一惊，即便是换了一身戎装，但我依然能够一眼认出他是谁，正是当日在都兰城遇到的那个立志周游列国的闲散贵族埃西亚。
“公主，快过来啊！”埃西亚的身边，策马而立的俊俏少年冲着我大喊。
如果说，看到埃西亚我尚能保持镇定，那么看到这个少年，则是让我着实震撼了一把，他……她居然是昔罗！
埃西亚带领手下的骑兵冲过来阻挡疏勒的追兵，鸿的危机立刻化解了，以一人之力抵挡十余人或许并不困难，迎战百余人也有脱身的可能，但若是几百、上千则不可能有胜算，人类终究是有极限的，鸿之所以能支撑下来，除了他自身武艺高超，更关键的一点还在于对方只有少数人迅速的跟了上来，时间一长，敌人越多，鸿的压力也就越大。
埃西亚的手下和疏勒人交上了火，我稍稍放心些，再看翎，她中箭之后，已经很难稳住缰绳，我连忙将她扶下来，靠在我怀里，箭伤虽然不在要害处，但伤口流出的是乌黑的血，箭上有毒！
我顾不得其他，撕开她背后的衣衫，赶紧拔出箭头为她吸出毒血。
“别，太危险了！”翎想阻止，但她已经很虚弱了，只能依靠着我。
“公主，不可以！”昔罗在一旁焦急不已，又不敢打断我的举动害怕发生意外，我没有时间安慰她，只能在心底说抱歉。
不知过了多久，吐出的血液开始变成红色，直到此时，我才舒了口气，昔罗连忙递过一个行军水壶给我漱口。
居高临下的仔细观察，绵延在山间小道上的疏勒大军成千上万，远比我们最初预料的要多，但这并不开阔的乌岱山麓使得对方无法将兵力全部投入，偶遇埃西亚的伏兵又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相对而言，埃西亚的手下只有千余人，却在地利和心理上占据了优势，在无法得知鄯善伏兵虚实的情况下，不多时，疏勒大军吹响了撤退的螺号！
这时，埃西亚也松了口气，迎战多于自己十倍的敌军，谁都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疑兵之计策充其量只能从心理上威慑敌人，实际遭遇的压力不会减轻多少！
“翎怎么了？”鸿焦急的询问。
“我已经没有大碍了，多亏了汐夜！”翎正靠在昔罗的身上休息，声音依然很虚弱。
看着地上的血迹，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紧张的拉着我问道：“感觉如何?有没有不舒服的症状?”
“别担心，我没事！”和鸿在一起，我总会有莫名的勇气，我愿意为了他做任何的事情，也愿意为了他保护他的亲人!
“你这个傻瓜，怎么这么傻？”鸿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一把将我带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我，就像怕我消失一般。
“公主！他是那天的……”昔罗惊呼起来，立刻用手捂住嘴巴，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自然知道昔罗想说什么，冲着她点点头。
“公主，这位姑娘体内的余毒尚未清散，公主也有感染的可能，不如随我们一同回驻地让军医看看吧？”埃西亚倒是比昔罗镇定得多。
我和鸿对看了一眼，边关很难遇到居民，更不用说是医生，埃西亚的为人我们在都兰都是了解一二的，绝对是个信得过的正人君子，如今他主动邀请，倒也正合我们的心意。
月亮城是鄯善国东方国界处的一座城池，虽说是个城，但城中只有驻军，没有什么居民，这也难怪，西域的国家众多，国与国关系复杂，彼此之间的征战杀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种情况下，谁愿意呆在荒凉的边境呢？
月亮城的驻军有5万多人，总帅是鄯善国最有声望的钦查大将军，也就是埃西亚的祖父，钦查大将军在国内的声望相当高，据说，许多年前他曾担任过廷尉之职，不畏权贵替民伸冤，很得民众的敬仰，他和国舅的梁子就是那时候结下的，这个传言真假不可知，本着明姬不喜欢的我都喜欢的原则，对于这位大将军，我还是抱有相当的好感的。
到了月亮城，埃西亚赶紧领着我们去见军医，军医为翎检查了伤口，告诉我们，幸好这种毒素不算棘手，军中备有专门的解毒药，服用两三日，她便可彻底恢复，至此，我和鸿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看着鸿陪翎说话，我与昔罗一起退出了病房，这个时候，他们兄妹应该需要独处。
“公主，想死我了！”昔罗带着哭腔搂着我诉说，外面来来往往的士兵看到一身男装的昔罗与我亲昵的举动，十分愕然，想到这里，我有点哭笑不得，却也不便解释，拉着她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再次和昔罗相逢，我也十分开心，她是这个陌生世界里，第一个关心我，在意我的人，哪怕她关心的对象其实是夕城公主，对我而言，这份感情也是很可贵了，那日离开都兰，我本以为后会无期，如今有缘再会，自然是无比的欣喜。
“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么？”我仔细得看看她，脸蛋圆润了不少，看来，埃西亚对她应该不错。
“我很好，只是公主您瘦多了！”昔罗不由得感叹。
“你们怎么会来边关？还有，你们怎么会去乌岱山呢？”当日在都兰，埃西亚曾表示自己的兴趣是周游列国，如今，两个月不到，他已经成为了一名军人，最初的时候，满怀着庆幸，我也就无暇顾及这许多，如今想来，倒真有些让人不解。
“前阵子疏勒王向陛下递交了求婚的国书，我和埃西亚少爷都很担心公主，正好驻守在国界月亮城的是钦查大将军，所以，埃西亚少爷就带着我来到了前线，后来，我们遇到了大神官，他说，鄯善的公主是真的，很有可能会从乌岱山经过，于是，我们每天都会去乌岱山巡视！”昔罗温柔的对我解释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他们居然是为了我才从都兰一路追到月亮城的，我的心头涌起一丝暖流，明姬拥有倾国皇权，落魄的我则一再收获真情，命运就如同一根绳索，明姬选择了那头，我选择了这头，无关输赢。
唯一让我意外的是卡罗尔的动机，他这算是帮我么？可是，如今的我，对他而言一点用处都没有，他又何必对埃西亚和昔罗说这些呢？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想到这里，我有些头疼，算了，不久之后我会和鸿一起离开，无论他和明姬之间有着怎样的渊源，这都不是我能涉及的范畴。
就在我感叹的时候，向钦查将军汇报军情的埃西亚出现在我们面前，见到我，他有些窘迫，“公主殿下，那时候在都兰，不知公主身份，是臣逾越了！”
我微微一笑，“今天的事情，真的谢谢你，否则，我恐怕就要葬在乌岱山了，在都兰，我也刻意隐瞒了身份，又怎么能怪你呢？”
埃西亚叹了口气，“都兰城的事情，我没能阻止，心中万分愧疚，请公主恕罪！”
“那件事情并非你的错，就让他过去吧，我是个被排挤的公主，许多人害怕与我接触，而你却毫不介意，这样的友情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收获的，能够认识你，我很开心。”我真诚地对埃西亚说道。
他是大将军之孙，国舅公子之友，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是未来朝堂之上数一数二的权臣，在这么多的光环笼罩下，尚能保持一身正气，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又怎忍心去拖累他？
埃西亚苦笑道：“对我而言，凌汐夜是友，夕城公主是君，您在我的眼皮底下险些被人害死，我却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这样的事情，我不能允许发生第二次！”
或许，是我没有身为公主的自觉吧，对于苏伊尔的所作所为，我并不怨恨，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易地而处，我不见得比他高尚，埃西亚为人正直，我也能体谅他的心情，但是，当日苏伊尔的话还在我耳边，我并不希望他们因我而决裂。
“苏伊尔很在乎你，他对你的友情是毫无疑问的，他不想明姬牵连你，所以才会私下对付我！”
“我对他的友情也是毫无疑问的，只是，他有他的选择，我有我的坚持，过去，我一直以为可以消除我们之间的分歧，如今看来，我错了！”埃西亚的神色有些悲哀。
“对不起！”我不知该怎样表达我的歉意。
“公主，请您不要介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埃西亚显得无比的坦然，但我依然可以感受到他心中的痛苦，没有谁能够面对友情的决裂依然平静无波。
我叹道：“埃西亚，王宫我是回不去也不想回去了，翎的伤好了之后，我会远远的离开，这辈子都有可能不再回鄯善国，没有我的存在，你和苏伊尔之间的裂缝并非不可消弭，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不多的朋友之一，昔罗交给你，我很放心，你会好好待她的，是么？”我相信，昔罗和他在一起，不会受到委屈，过去的那些日子，太难为她了。
“我要和公主在一起！”昔罗连忙表态。
昔罗对我的情谊，无法不让我动容，但我怎能毁她一生呢，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带她离开！就在我准备劝说她的时候，一阵急切的军号响起，埃西亚脸色立刻变得严峻。
“公主，这是紧急集合的军号，必定有大敌来犯，我先失陪！”说完，他匆匆离去。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我们再次见到了埃西亚，得知疏勒国20万兵马来袭，已经在将月亮城团团围住，而月亮城之内的士兵仅有5万人。
并非是钦查大将军轻敌，整个鄯善国的居民仅有二百万余人，能够调集的兵马总数共不超过25万，鄯善的兵力在西域的诸多国家中也算很可观了，而如今，疏勒一动就是20万人，这意味着，隆泽准备一鼓作气吞并鄯善了！
疏勒方面领军的是护国将军霍普，我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与他的女儿依莎王妃有过一次并不愉快的会面。
依莎王妃若是顺利生产，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唯一的王位继承人，有了这样的利害关系，霍普将军自然会对隆泽忠心耿耿，也难怪隆泽敢把兵权交给他，这位将军据说也是战功显赫，而这，对于我们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公主殿下放心，月亮城坚固非常，易守难攻，祖父身经百战，虽然如此规模的用兵少见，但一对四的守城战并非没有先例，此战我等必能力保城池无恙，前线的战报已经在疏勒围城之前就送往后方，用不了多久，其他几位大将军的援军也会到来。”埃西亚语气坚定，他对自己的祖父是十分的信赖！
“上次在乌岱山，有劳埃西亚将军的相助，这一次敌军来袭，有什么是我能效力的，尽管直言，在下绝不推托！”不知何时，鸿已经出现在我们身后。
当日在乌岱山以一人之力当关，斩杀疏勒数百名骑兵的战绩并不遥远，这样的高手自然是可遇而不可求，如今鸿主动开口，埃西亚有些喜出望外。
“如果有阁下相助的话，那就太好了，尚未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叫我鸿就可以了！”鸿爽朗的回答。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鸿置身于危险的地方，但埃西亚确确实实救过我们，鸿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对明姬如此，对我如此，面对埃西亚也是如此，我又何尝不了解他的想法呢？
城中的气氛虽然紧张，但士气依然很高，毕竟，城内的粮草是充足的，支撑三个月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再加上强有力的领导核心稳固军心，城中的兵马调动频频却十分有序，丝毫不见慌乱，月亮城几百年修建的防御工事不是摆设，钦查大将军率领的部下也不愧是经历过多次战役的王牌部队，反倒是疏勒人跨境作战困难了许多，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疏勒大军急于强攻，但三天三夜战下来却是损伤惨重，不得不暂时休兵，守城的将士们也得到了短暂的喘息。
我踏上城楼之时，士兵们大部分靠在墙角休整，三天三夜的大战下来，大家的体力透支得很厉害，还有一部分士兵则负责警备的任务，刚刚经历恶战，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倦意，不时有人抬着受伤和阵亡的士兵经过，这场战役的惨烈可见一斑。
不远处，鸿正在和埃西亚交谈，鸿无意中回头，看到了我，不由得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这可是战场！”
“不是已经休战了么，昔罗准备了一些点心，我拿给你们！”我把手中的食盒递给了鸿。
“好了，东西我们收到了，你赶紧回去好吃好睡养足精神！”鸿接过盒子开始赶人！
我不禁叹道，“真无情，才见面就赶人走！”
看着我伤心的样子，鸿虽然知道我在装，却也不好再赶我走了，三天三夜的大战下来，鸿的脸上有着几分的疲乏，我情不自禁的伸手碰触他疲惫的面颊，有些心疼。
“这一仗过去了，我们就走吧！”我喃喃的自言自语，原本以为离开疏勒就安全了，却没想到又陷入了月亮城攻防战的漩涡，无法脱身，此时此刻，我是那么的盼望这场战争能够早点结束，不为鄯善的王权，不为两军的将士，只为我面前的这个人！
“很快就会结束的！”鸿握着我的手，他那明亮而清澈的眼睛，犹如皓夜繁星，点亮了我的心，驱散了一切烦恼。
“咳！我说两位，这是城楼，很多人看着呢，要亲热也要避避嫌吧！”埃西亚无奈的叹息，对于我和鸿的关系，他早就心里有数，我们也并没有把他当作外人，只是，被他这么调侃，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战况如何？”我换了个话题
“敌人三天来试图强攻，都被我们挡下了，我方有几千名士兵伤亡，敌方的损失则至少是几倍。安置在疏勒国内的探子飞鸽来报，传闻疏勒王隆泽即将御驾亲征，大约再过八九日，会到达前线。”
听到隆泽的名字，我的手不由得一抖，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鸿安慰我道：“放心，我会保护你！”
我相信鸿，也相信埃西亚，这一战，一定会平安的渡过去的，我和鸿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去营造，等这里的战事结束，就开始我们新的人生，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阻挡我们，这一路走来，最坏的状况莫过于我被困疏勒的王宫，可是现在，我和鸿不是依然好好地在一起么？
“公主不用担心，就这三五天，孟都将军会带着援军就会到，索兰大将军和鲁克大将军也会随后赶到，我们四方的兵力共有19万之多，在疏勒王后续部队到达之前，一定能击垮霍普的主力！”埃西亚自信满满！
“孟都将军以前是钦查大将军的手下吧？”鸿随口问了一句。
埃西亚解释道：“孟都将军跟随祖父多年，后来受祖父的派遣协助迪诺大将军平息北方流寇叛乱，功勋卓绝，三个月前迪诺大将军病逝，临终前举荐孟都将军作为自己的继任者，陛下也默许了，只因为他并非贵族出身，因此朝中有些阻力，暂时以将军身份统辖着迪诺大将军的旧部而已。”
埃西亚所说的阻力，应该是明姬和国舅吧，这位孟都将军本是钦查大将军的麾下，我也曾有过听闻，鄯善国的军制，大将军5人，将军12人，副将军数目不限，在这个讲究血统的国家里，军队里的将领基本都是贵族出身，而这位孟都却是以平民身份靠着军功一步步升到了将军的位子，也算得上是破例了，一旦他成为大将军，势必引起重视血统的大贵族不满，尤其，这个人还是钦查大将军一力提拔的，而钦查大将军并非明姬的心腹，朝中甚至盛传钦查大将军与国舅不和，多疑的她定会阻挠这个任命，之所以目前没有提出新的人事安排，大概，只是因为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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