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军压境
从城楼向外看去，居高临下，四处堆积着疏勒士兵的尸骨尚不及掩埋，几千几万人的死亡丝毫不能阻挡他的决心，隆泽果真还是要来的，他曾说过，他会夺下鄯善的江山，我原本以为至少也要再等几年，却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那时候，我对他的雄心壮志毫不在意，甚至讥讽过他，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到他攻打鄯善的那一天，我却正好身在前线，这，叫做现世报么？
一直以来，我都把自己当作原本的凌汐夜，我的一切举动站在凌汐夜的立场并没有半点错处，然而，如今我毕竟不仅是凌汐夜了，在别人眼里，我的行为代表了夕城公主，代表了鄯善，所以隆泽把对我的怒气发泄在了鄯善国也是顺利成章的，我不知道是夕城公主害了我，还是我害了鄯善国。
这或许就是人生的无奈吧，身在局中，毫无选择的余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而命运的操纵者才是掌控一切的弈者，操纵我命运的是卡罗尔，那么，操纵卡罗尔命运的，又是什么人呢？
见我沉默不语，鸿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我的头，“你这个笨蛋该不会傻得以为自己该对这场战争负责吧？”
“我会笨还不是因为你老敲我？”被鸿戳破心事之后，我一点也没有觉得难堪，反而是轻松了许多，因为我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和我一起承担一切，我会为这场战争感到悲哀，这是出于人性的本能，但我绝对不会有那么伟大的牺牲精神，我只是一个很平凡很自私的人，我想守着我的幸福，如此而已。
本来还想在城楼多赖一会，鸿不答应了，我向埃西亚求援，结果，两个人一鼻孔出气把我从城楼赶了下来，几天不见，这默契培养得真不错，我心里郁闷，却只能按照鸿的意思，回去好吃好睡养足精神！
下了城楼，没走几步，就看见一群人向我这边走来，最前面的是一位老者，大约60多岁的样子，脸上虽然有不少的皱纹，但精神依然矍铄，身穿着金质的盔甲，胸前的金鹰格外醒目。
装饰着金鹰的盔甲，在鄯善国，只有五个人有资格穿戴，此人无疑正是埃西亚的祖父钦查大将军，想必，此刻是准备前往城楼视察的吧，沿途的士兵都退到两旁，我也跟着悄然退到士兵们后面。
“大家辛苦了!”钦查大将军向两旁的士兵致意，士兵们热情的回应着主帅，看来，这位大将军很受士兵的拥戴。
钦查大将军走到我面前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眼中出现了惊讶的神色，一名亲兵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钦查大将军点点头，对将士们说道：“你们先各自回到岗位吧！”
将士们闻言都退开了，没多久，这里就只剩下我和大将军两个人。
“公主？”钦查大将军看着我，表情有几分的讶异。
听到钦查大将军这么称呼我，我吓了一跳，这段日子，我们都是以埃西亚朋友的身份呆在月亮城，并不曾与大将军照面。
“我……”此时此刻，我真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钦查大将军。
“公主是怎么到这月亮城的呢？”大将军不禁好奇起来。
“我，是埃西亚救了我，等月亮城的危机结束，我会离开鄯善国，绝不会再回来，请您不要责怪埃西亚！”我连忙表示自己无意于牵连他们。
听到我这么说，钦查大将军不由得笑了起来，“您以为，我也是明姬公主的人么？”
我当然不会这么认为，钦查大将军的正直是有名的，他是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不受国舅挟制的重臣，如果把他视为明姬的党羽，对他无疑是一种侮辱。
“我没有这样想，只是，我已经放下了过去的一切，希望开始新的人生，能够不给别人添麻烦，那是最好不过的！”我很坦白地说出了我的想法。
“公主请放心，我不会勉强公主选择自己不喜欢的道路，公主的个性从小就淡薄，离开王都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钦查大将军三言两语化解了我的忧虑。
钦查大将军感慨道：“上一次见到您，还是3年前，一直以来，不曾拜访过公主，主要是不想给您带来困扰，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公主相遇。”
我知道他说的困扰是什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夕城公主尚且不能消弭明姬的猜忌，倘若与统兵大将接触频频，那还了得？
“不久前疏勒王递交婚书，难道，您真的在疏勒？果然是皇储公主搞鬼，我应该想到，就算您真的在疏勒，她也会否定的！”钦查大将军自言自语一通，倒也不需要我回答，就已经把真相弄了个七七八八。
“她也有自己的顾虑，一个沦为人质的公主对于鄯善来说是一种耻辱，异地而处，谁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番话，倒也是出自我的真心，其实，我和明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仇恨，过去、现在、将来，我与她都是两条道上的人，因此，我并不曾真的介意她对我的逼杀和迫害。
“埃西亚这个臭小子，之前听说他带了几个朋友回来，我也不曾留意，没想到居然是公主殿下，回头我非骂他不可！”钦查大将军发现埃西亚居然瞒着他，有些不悦。
“啊，请不要责怪他，是我不要他告诉别人的！”我小声地为埃西亚辩解。
“可我不是别人啊，我是他祖父！”钦查大将军十分委屈。
我忍不住笑了，真是个可爱的老爷爷，原来他只是在吃醋！
对于钦查大将军，我和鄯善的许多国民一样，怀着无比尊敬的心情，钦查大将军公正无私，英勇善战，是国内许多百姓的偶像，他的两个儿子先后都为国捐躯，却毫无一丝的怨言，埃西亚是他唯一的孙子，也是他全部希望的寄托，可是，无论埃西亚选择游历各国，还是到前线参军，他都坦然接受，这位老人，正值、善良、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又毫不含糊，如果鄯善能够多几个这样身居高位的栋梁之才，疏勒又怎敢毫无忌惮呢？
尽管我为埃西亚求情，钦查大将军后来还是把埃西亚狠狠地骂了一顿，埃西亚最初忐忑不安，但很快就放心了，因为他也明白自己的祖父不过是吃醋罢了。
大将军对我爱护有加，用埃西亚的话，就是“祖父大人有了孙女就不要孙子了！”
对此，钦查大将军理直气壮地回答，“孙女当然比孙子更得人疼。”
和这对可爱的祖孙相处，心情总会莫名的愉快，就连鸿也会很无语的感叹，“这就是传闻中铁面无私战功显赫的钦查大将军么？真是孩子气！”
月亮城虽然是一座被围困的军营，但这里却第一次让我有了家的温暖，之前在疏勒，宫中对我自然也是礼遇非常，但那种礼遇，毫不带任何的感情，甚至，骨子里多半夹着一股不屑，一个作为棋子的落魄公主，有几个人是发自内心的敬重呢？
如今，我的身边有鸿、昔罗、埃西亚、翎还有大将军，呆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开心得让我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然而，毕竟是战争时期，即便是没有上战场的我也能感受到那种紧张的气氛，传闻疏勒的军队曾一度诈退，试图吸引鄯善军队出城，也曾打着鄯善援军的旗号，试图混入城内，但都被钦查大将军识破，诡计未能得逞。
钦查大将军对于敌军主帅霍普的计策一律不理会，下达的命令是，“坚守城池，等待援军，任其折腾，不可冒进！”
眼见计谋不能奏效，霍普又发动了几次猛烈的攻击，如排山倒海之势，钦查大将军一度亲上一线指挥作战，几日下来，城中士兵的伤亡已经在七八千人左右，而据估计，疏勒军伤亡的数字恐怕是这个的4-5倍以上，这已经不是技巧上的拼搏，而是完全拿士兵的性命在打消耗战。
趁着休战之机，将士们轮换着抓紧时间休息，以保证充足的体力，钦查大将军也带着埃西亚和鸿下了城楼。
“这种打法，霍普八成是坐不住了！”钦查大将军接过我递去的茶一饮而尽。
“传闻霍普也是身经百战的人，怎么打得这么浮躁？这样下去，他想同归于尽，我还觉得不划算呢！”鸿刻薄的表达了自己对敌军主帅的不满。
“可能，是疏勒王快到了吧！”钦查大将军若有所思。
“疏勒王到了之后，他应该更有优势才对！难道是我们的计划被他们洞悉，所以才趁着双方援军都没到一举攻城？”埃西亚有些不解。
我想了想，不由得脱口而出，“他是想在疏勒王到达之前有所建树吧！”
撇开钦查大将军的统率力与月亮城的坚固程度，以20万大军围困5万的守军十多日毫无进展毕竟是一个板上钉钉的耻辱，尤其是对于颇有威望的霍普而言。
“公主果然聪明，若是男孩子，鄯善的大元帅也当得了。”钦查大将军笑着调侃。
我有点不好意思，“大将军别取笑我了！”
或许是意识到强攻的结果并不乐观，霍普终于停止了这种没有意义的打法，城中的千斤压力也得以暂时卸下，我和鸿终于有了闲暇。
即便是身处边城，将军府的修建也是颇具规模，只是钦查大将军并非喜欢享受的人，诺大的后花园由于长期缺乏打理显得有些荒废。
“即便没有明说，钦查大将军也是对你寄予厚望的。”鸿散漫的坐在台阶上，手里摆弄着一片叶子。
“从忽图担任都兰城主不难看出明姬公主的行事风格，她和大将军是两种个性的人，大将军心中有不满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政权变动的代价，不是轻易付得起的，这一点大将军也很清楚，所以他只是不赞同而已！”我不是不知道钦查大将军对我寄予了不少的希望，只是，目前的我和他，都没有与明姬一斗的理由和决心。
“你要不是夕城公主该有多好！”鸿不免有些感慨。
听到这话，我故作恼怒的样子，“怎么了，我是公主你嫌弃我了？”
鸿笑得有点狡诈，一把拉着我，带到他怀里，用很委屈的腔调说道：“我最不喜欢和贵族打交道，却偏偏摊遇到了一个公主，真是倒霉，看在你对我一往情深的份上，我就委屈自己，不去计较你的出身好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拉过他的手狠狠地咬一口，这混蛋，整个得了便宜还卖乖。
鸿也不躲避，任我拿他的手发泄，我低着头，不理他，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真生气了？”鸿见我一直不说话，试探着询问。
我还是不理他，依然低着头。
“我开玩笑的，你不会真生气吧？”鸿开始有些紧张了。
见他惊慌的摸样，我心中稍稍解气了些，于是抱怨道：“是啊，一直以来都是我赖着你，是我对你一往情深，我先对你表白，可你连一句喜欢我的话都吝于对我说，我能不生气吗？”
我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爱你！”
很轻的三个字传入了我的耳朵里。
“我没听见！”我闭上眼睛，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我心里偷着乐，却装作不为所动的样子。
鸿俯下头，在我右耳旁说道：“我爱你，在都兰将军府门外遇到你的那天开始，我就爱上你了，这下听清楚了没有，要不要我再大声点，让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听见！”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个字简直震得我耳膜开始发疼，“你…你就不会怜香惜玉吗，太过分了！”我轻轻按抚我那受到摧残的右朵，怒视着正在得意的某人。
“那么，你是听见了？”鸿戏谑的笑了。
看着他一脸欠揍的样子，我真有再咬他一口的冲动。
不远处传来树叶沙沙的响动，鸿变得严肃起来，“戏看够了没？够了就给我出来！”
话音落下，只见翎、埃西亚还有昔罗悻悻的从不远处的大树后面探出头来。
“今天天气真好啊！”昔罗东张西望的看天。
“是啊，天气好，所以我们出来散步！”翎补充道。
埃西亚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看着她们在那里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和鸿心知肚明，却也没必要拆穿，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谈恋爱罢了，生长在现代都市来的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西域民风本就不拘中原那些礼节，鸿更是不会介意被人看见。
“话说，哥，我是不是要改口叫嫂子？”翎兴冲冲的凑上来坐在鸿的身边。
“那，我是不要改口叫姑爷？”昔罗也一脸笑容的打量着我们。
“姑爷免了，我受不起，这声嫂子也太早了点，我说，你们是不是太闲了？”即便鸿再怎么不拘小节，眼看着自己成为别人捉弄的对象，也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我无奈的看着他们三个拌嘴，心里却甜滋滋的，身边都是我喜欢的人，这种感觉很好很舒服！
埃西亚没有和他们一起说笑，静静的坐在我旁边，问道：“公主，你们将来有什么打算？”
“应该是先去孔雀国吧！”鸿的故乡，是孔雀国一个名为摩萨的小镇，至于以后，无论去哪里，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行。
“也好，那天晚上，苏伊尔的手差点废了，为这事他对你们可是恨之入骨，他和明姬公主应该想不到你们会去孔雀国。”埃西亚对于我和苏伊尔之间的矛盾始终十分的担心，他是苏伊尔的朋友，对于苏伊尔的行事自然也更了解些。
得知苏伊尔受伤的事情，我看了看鸿，“你下手也蛮重的！”
“什么？”鸿并没有听到我与埃西亚之间的对话。
埃西亚笑道：“英雄救美，力道没拿捏住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还好苏伊尔的手没事，否则，我恐怕要先和你打一架了！”
“他的手，关我什么事？”鸿摆出一幅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和埃西亚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埃西亚忍不住问道：“那天晚上，你不是为了救公主而伤了苏伊尔么？”
“哪天晚上？”
“都兰城副城主普达被暗杀的那天晚上，救公主的人不是你么？”埃西亚也有些被弄糊涂了。
鸿沉默了半晌，最后缓缓说道：“杀普达的人就是我，所以，我那天晚上哪里也没有去过！”
不是鸿？我不由得懵了，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那晚救我的人是鸿，可是，如今鸿却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不是他，在这件事情上他根本没有撒谎的必要，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那天你醒过来之后，问我是不是救你的人，指的不是将军府外的那次，而是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是么？”即便是隔了那么久，鸿对当初的那一幕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我摇了摇头，事实并非如他所猜测的这般，只是我一直以为那天晚上以及第二天将军府外我遇到的是同一个人罢了。
“那晚救你的不是我，你介意么？”鸿迟疑了一瞬，犹豫的开口询问。
四周一片寂静，埃西亚、昔罗和翎都紧张的看着我们，即便是最不了解状况的翎也明白我和鸿之间有一个不算小的误会。
我再次摇摇头，平静的看着鸿的眼睛说道：“我承认我对那个人抱有感激之情，因为我欠他一份人情，就如同你当年欠明姬一份人情一样的，但我喜欢你，这种喜欢和对其他人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对我而言，你是特别的存在，这段日子以来，陪伴在我身边，关心我照顾我保护我的是你，我只需要明白这一点就足够了，如果有缘，我会对他说一声谢谢，却也仅此而已。”
鸿微微一笑，看向我的目光很轻柔，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也可以理解我的心情，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不可避免的会欠下人情，但人情归人情，爱情归爱情。
一直紧张的埃西亚也松了口气，看着他这样子，我也忍不住笑了，他是个单纯的人，如果因为这一句无心的话而使得我与鸿产生隔阂，没准他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气氛缓和之后，大家又开始有说有笑了，这时，翎摘了一片叶子吹了一曲小调，引来了我和昔罗的喝彩。
“翎，再来一曲！”我有些意犹未尽。
“哥哥的叶笛比我吹得好！”翎指着正好整以暇坐在一旁的鸿，显然是要拖他下水。
“小孩子的玩意，我早就不玩了！”鸿没有掺和的意思。
“我还从没听你吹过曲子呢！”我拉扯着他的袖子，表达我的不满。
鸿很无奈的摘下一片叶子，放到唇边。
那是一首很清淡恬静的西域民谣，曾经，我也听过许多人用不同的乐器演奏过，只是，同样的曲子，到了鸿这里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相处这么久，我第一次知道我身边这个人有着这么好的音乐天分，除了天籁之音，我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一曲终了，我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花园里只剩下我和鸿两个人。
“他们呢？”我诧异的问道。
“走了！再不走，就很不识趣了！”鸿很没好气地回答。
这时，夕阳的余晖洒向花园，整个花园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中，我情不自禁的靠在鸿的身边，喃喃的对他说道：“隆泽曾经问过我，为什么选择和你在一起！”
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抚弄着我的长发。
“我告诉他，我所求的，不过是与我所爱的人看着朝阳升起，夕阳西下！”
看着那一轮落日渐渐的消失在远处的山峦间，鸿吻着我的头发，轻声说道：“我会每天都陪你，看着日出日落！”
“说话算话，一百年不许变！”我伸出小指要和他拉钩。
“我哪能活那么久！”鸿看着这么孩子气的我，有些苦笑不得。
“我没说千年已经很节制了！”瞪了他一眼，这家伙，真是一点情调也没有。
“在我的有生之年，不会变！”鸿也伸出了小指和我拉钩盖章。
鸿说的也不无道理，女孩子都喜欢浪漫，喜欢生生世世的相守，但生生世世毕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话题，谁能够为自己的下辈子埋单呢？然而，不知为何，在那一瞬，我却有了一种不安的情愫，为什么而不安？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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