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冬祭长 心惶惶](七)
若真追溯起来,初雪在阿叶心里还有一段难以忘怀的情愫。
那年也是冬雪初降,他去了卿叶院三里之外的遥亭楼,本想登楼观雪的,却听得楼阁之上传出阵阵隐约的琴吟,他便静静地站于飘雪哗然的楼外聆听。曲毕,方才登楼,而那楼亭之上的女子竟是钟离。
钟离的淡青裘袄在他眼中仿似一汪明亮的湖水,阿叶如往日巧遇时般微笑寒暄,却就是从这一刻起,他方才有了些许心猿意马。
那以后,每逢下雪他总是习惯登上遥亭楼,别人只当是他的习惯罢了,甚至连钟离都不知道,就是在这亭楼一别后,阿叶才真正将她藏在了心里。
今时又逢初雪,院子里聚了客,鹏儿知道阿叶喜欢亭楼之上望白雪,便随口问道:“懒鬼,你还要去遥亭楼么?”
阿叶正眯眼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长长的袖口将他的手掌遮住,只留小小指头尖还露在外面,他懒懒地动了动身子,仍眯着双目,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终于慢悠悠地从口中蹦出一个字,“去。”
院中的雪人正傻傻地笑着。
许是受风的缘故,钟离玩雪过后的脸色更显得透白,拍了拍手上的残雪,走回廊中朝阿叶微微一笑,习惯地挨着他坐在摇椅上,在暖炉边暖着手。
院下的小奴抬眼望见这一番景象,歪头朝燕子道:“……钟离小姐还真是很喜欢叶主人啊。”
也许换作别人,一准会听出这言语之间暗含的些许醋意,可惜,燕子的脑子里并无这些腻腻歪歪,她听过这话,只是很自然地笑着应道:“可不嘛,小姐每日每夜都把叶公子挂在嘴边,喜欢得不得了!”
小奴垂下脸,继续为雪人拍着雪,淡淡地念道:“那就好。”
“恩?你说什么?”因小奴的声音太小,燕子听得隐约不清,便随口问道。
“唔……”小奴抬起脸来,对燕子浅浅一笑,“没说什么。”
廊上,阿叶的一边是钟离,一边是韩出,三人共坐一张摇椅,阿叶被挤在中间,着实不舒服,索性站起了身子,将摇椅让给他俩。哪知阿叶一起身,钟离见只剩下韩出与自己同坐,也觉得别扭,便跟着起来了。
韩出整了整头上的棉帽,两腿一伸,颇为享受地独躺在椅上晃着身子,嘴边始终挂着一抹满足的微笑,学着阿叶适才的样子,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悠哉念道:“哎呀呀,一个人躺着果然舒服……”
阿叶装作不满地“哼”了一声,脸上却带着笑:“无赖,占我的摇椅。”
韩出睁开眼,望见阿叶笑意的一瞬间愣了愣神,终将目光转向院外纷飞的白雪,仍是快活地笑着,心中却漫起了些许感动。
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敢说我无赖的人。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阿叶随口念了一声,将手伸出廊外,接住几片落雪,凝视了许久,直到手心化作一汪雪水,终朝院外信步走去。
一袭红衣在纷飞的雪中显得懒懒散散,院落安静之极,只听得他每在雪中踩下一个印子便会发出“咯吱”一声响。
阿叶渐走渐远,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小奴走上回廊,缓缓地道一句:“叶主人必是去遥亭楼了。”
钟离和韩出未待小奴的话说尽,便起身朝阿叶去往的方向追了上去。燕子也忙着扔下了手中的小雪球,跟在了钟离后面。
灵儿望着几人的背影在雪中消逝,扭过脸朝小奴问道:“诶,我哥去遥亭楼干什么?”
小奴应道:“望雪。”
秦月加问:“那韩出怎么也跟着去了?”
“这……小奴不知道。”
稳稳地坐于廊下楠木坐榻上的鹏儿笑看着小奴:“小奴丫头怎不随着去看看?”
小奴一怔,而后安静地笑了笑,轻声回道:“小奴,还是不去的好。”
……遥亭楼,是他和钟离的地方罢。
而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位置……再留给我了呢。
遥亭楼算是京中的古刹了,四层楼宇,登高远望,京中多半的街巷都能尽收眼底,不过落地较为偏僻,若是暑夏之季,倒还会有三三两两的人来往,到这严冬之时,各家各户都在家中烤炉取暖,莫非有事缠身,平日里头便不出户了,更无人会来此荒野之地。
古旧的亭楼孤零零地伫立在雪中,阿叶微扬着头,淡淡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楼宇之上。
紧了紧怀中的小暖炉,踏过亭楼周边的积雪,迈上了登楼的阶梯。
钟离三人赶到时,阿叶已站于顶楼之上,望着满京被白雪覆盖的街巷,微微地笑着。
燕子本欲随着钟离和韩出一并登于楼上,却在不经意扭头的一瞬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因那白色影子距亭楼有些遥远,燕子微眯着眼睛望向他,仍是看不真切,仰头望了望将到顶楼的钟离,微微犹豫了稍许,终是向着那个白色身影跟了上去。
燕子的心微微地颤着,额间竟不知不觉渗出了汗。
眼看便追上那人了,却忽地感觉脚下的雪一滑,燕子惊呼一声便重重地栽了下去。她顾不得站起身子,急急地朝前路之人的背影伸出手,唤道:“诶……前面那个……”
那男子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子,望向倒在雪地中狼狈的身影。
燕子抬眼望见他面容的一刻,甜甜地笑了。
他紧跑到燕子身边,小心翼翼将她搀扶起来,如初见时一般把她护在自己怀里,淡然的语气中略带了几分责备之意:“怎这么不小心呢。”
落雪纷纷扬扬,飘在他的衣肩上,沾湿了他的发。
燕子抬眼相望,微微地笑了:“好巧呢。”见他迟迟不言语,心中腾起了些许失望之意,略显焦急地问道:“你可还记得我?”
他将手放下,默默地退开一些,嘴边浮起一丝笑意,轻唤道:“怎会忘呢,燕子。”
“恩。”燕子重重地点头,言语之间是掩不住的愉快,“我家小姐与友人在亭楼观雪呢,可随我一并上去?”
他随手将燕子发上的雪花抚落,颇为遗憾地笑道:“俗事缠身,只能作罢了。”
“唔。”燕子轻轻地回了一声。
他向燕子挥手道别,燕子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在雪中渐渐走远,直至那道影子全然不见,她才懊恼地责了自己一句:
“哎呀,怎又忘记问他的名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