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案中案 卿叶院](八)
阿叶无声地掩身在枯尽了枝叶的树后,定定地看着墓前悲痛的女子,眼中的眸子闪着盈亮的光芒,淡淡的表情掩盖了心中如海潮般汹涌的波澜。
墓前的女子转过脸,似是看向了阿叶一般,阿叶不躲不避,只是从她那张犹挂泪痕的脸上想起了记忆深处的莲桔茶香。
她是一个月前,阿叶在清生茶苑救下的那位品莲桔熏花茶的女子。
她离去了,终是没有看到阿叶。
阿叶慢悠悠地走到墓碑前,撩着长袄,缓缓蹲下身子,摸着碑上镌刻的字体,喃喃地念:“父亲,母亲,你们能告诉我,她是我要找的人么……”
一大片乌鸦从头顶飞过,伴着悲戚的叫声,听得人心阵阵发凉,片刻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摸出怀间的飞刀,凝神相视。他一直觉得这把刀与岳家有些关系,此刻看来,若真如他所想的,那便一切都明了了。
她若是自己的妹妹,必然已被岳家看穿,那日暗中尾随她的少年怕是岳家派来的杀手了。另阿叶不解的是,她到此时此刻都安然无事,难不成岳家放弃了暗杀她的念头?
冒然去问的话,若她不是,又白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妥。如此,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风过无痕。
墓碑依旧孤单地伫立在荒野之上。所谓“卿叶院”,这名字是阿叶起的,匾额上的三个草书镶金字也是阿叶亲手撰写的,外人不知其意,阿叶的真名是由三字组成,而这“卿”字便是其一,也是阿叶最喜欢的一个字。至于这个“叶”字,不用说,自然便是他的姓氏了。自十几年前,他便藏起了自己的真名,只对外人称叫阿叶,连鹏儿都从未告诉过,要说世间真有人知道他的名字,那便只有一位:
他的小妹,叶灵儿。
家府中那场火被熄灭后,阿叶找到了父母那被烧得焦黑的尸首,四处乞讨,终于弄到了些葬亲的银两,而后,便将父母的尸首一并埋在了这片荒野。而此时所见的墓碑,都是阿叶两年前住进卿叶院后暗中修葺的了。幼时,阿叶的父母时常带着妹妹和他来这荒野放风筝,一家四口聚在一起,望着天际飘曳的筝线,说说笑笑。那时,阿叶喜欢摆弄父亲的胡子,妹妹就依偎在母亲怀中,安静地笑。
而此场景在今时忆起,只有一词可言:
恍如隔世。
是你吗?若真是你,以你的聪慧怎会想不透“卿叶院”的涵义?
是你吧。若不是你,又有谁会找到这片荒野,在碑前掉泪……
阿叶望着阴霾的天空,终于往回路走去。
卿叶院中依旧漂浮着淡淡的气息,那是炉火里燃着的熏香。
这晚,阿叶亲手泡了一壶莲桔花茶,却一口都没有喝。鹏儿看着奇怪,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阿叶懒洋洋的眼神,道:“这么好的茶你不喝我可喝了。”
阿叶一摆手,淡淡地说:“我下了毒。”
这话一说,鹏儿端着茶杯递到嘴边的手一颤,竟烫了他的嘴,放下茶开始呼哧呼哧地吹气,竖起眉毛瞪着阿叶:“你个懒鬼乱说什么,烫死我了……”
阿叶淡笑:“真不禁吓。”
话刚出口,便透窗见到一慈爱的面容由远而近,终推开了房门。鹏儿紧着起身行礼:“刘大人好。”
阿叶也从正位摇椅上懒懒地起来,将位子让给刘大人,微笑着道:“阿叶本想明日去府中拜望义父呢,怎想今晚您竟亲自来了卿叶院,义父今晚怎抽得这空闲了?”
刘大人拉着阿叶一并坐下,笑说:“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前些日子你破了江南总督府的杀人案,韩娘娘很是感激,皇上对你也很是赏识,想让你去提刑司任职,你意下如何啊?”
阿叶脸上仍挂着微笑,言语之气不浓不淡,“孩儿受不得拘束,还是不去的好,有劳义父代孩儿向皇上谢恩回意了。”
刘大人摇摇头,饮了一口阿叶适才冲泡的莲桔花茶,“也罢,我就料到你会这么说,皇上也说了,你若不愿也不勉强……近来在这院中过得还平静吧,不然怎会有这品茶的雅兴?”
“义父说笑了,孩儿本就不懂品茶,也就是学着茶客的样子糊里糊涂地喝两口。”
刘大人噗嗤一声笑了,“你呀,就是过谦,罢了,我也不说你。怎么,近日又遇见什么案子没?你可好久没问我要审案的差权了……”
这一话正说到阿叶的心里,他低头摆了摆裘袄领口的棉线,轻声笑说:“义父真是知得阿叶的心思,这两日想审一个私人的案子,与已故的家父家母有关联,还希望义父替孩儿向密查院要个差权。”
刘大人轻轻颔首:“好,你一直不愿透露自己的家世,我也不深究,密查院那里有我的信函,既然想审了,那便大胆去审吧。”
阿叶作揖:“多谢义父。”
刘大人抬眼望望窗外的月光,言:“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府,我穿便衣来的,天冷,就别送了。”
阿叶点点头,还是送到了门旁。
倚靠在门边望着月色朦胧下,他迈着蹒跚的步子渐渐走远,心头忽的一酸。
如果父亲还在,也是这般年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