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对汉语词汇认知过程的综合讨论(1)

对以上实验研究的回顾

本研究主要采用语音中介语义启动的实验范式，通过6个系列的实验考察了汉语词汇认知的过程。实验1考察了语音在熟悉度不同的词汇识别中的作用，实验的结果发现在高频字的加工中没有得到语音中介语义启动效应，而在低频词中得到了语音中介语义启动效应，但是这种语音中介启动效应与直接的语义启动相比还存在显著的差异。实验2进一步考察了当汉字亚词汇水平的读音（如声旁）与整字读音一致的情况。实验中得到的语音中介语义启动效应与实验1呈现不同的趋势，在高频和低频条件下都得到了语音中介启动效应，并且在高频条件下这种启动效应与直接的语义启动效应相比在统计上没有显著的差异。由于语音中介启动实验范式可以通过变化启动词的呈现时间（即SOA）来考察语音在词义通达中的作用机制随加工时间的延长而呈现的变化趋势。因此实验3将SOA由120毫秒延长至400毫秒，结果发现当启动词的呈现时间为400毫秒时，只有直接的语义启动效应而没有语音中介语义启动效应，结合已有的研究可以认为与拼音文字相比，语音在汉语词汇加工中起作用的时间更长久一些。

实验4考察了声调信息在汉语词汇通达中的作用。结果发现在较短的加工时间（SOA为120毫秒）内，声调信息还没有得到完全的激活，与语义相关词音段相同、声调不同的中介词会对目标词产生促进效应，而在长的加工时间内（SOA为400毫秒），声调信息被充分激活了，与中介词音段相同声调不同的词被抑制住了，因此在实验中没有得到语音中介启动效应。实验结果的分析表明声调信息在汉语词义通达中被提取出来，并对加工过程产生一定的影响，但是由于声调本身特有的性质，它的激活一般需要较长的时间。

本文第五章中用两个实验考察了字形和语义类型两个因素对语音—语义通路的制约作用。实验5在语音中介语义启动的实验范式中，考察了直接的语义启动效应（如“锣”）、形似音同（如“萝”）的中介启动效应、以及音同的中介启动效应（如“骡”）之间的差异。结果发现与无关控制条件相比这三种启动类型都产生了启动效应，其中同音并且形似的中介启动效应与直接的语义启动效应相比没有显著差异，同音但是形异的中介启动效应与同音并且形似的中介启动效应以及直接的语义启动效应相比均有差异。这说明语音—语义的通路受到字形表征的影响。

实验6考察了不同语义环境下，语音通路在语义通达中的作用。实验结果发现在语义较为精确的语义环境下，没有语音中介的启动效应，而在语义模糊的启动条件下语音中介语义启动与无关控制相比有显著的差异，并且语音中介的启动效应与直接的语义启动效应相比没有显著差异。这说明语音信息在语义较模糊的词汇识别中起了较大的作用。

以上是对实证研究的简要回顾，下面的综合讨论将基于这些研究结果对语音在汉语词汇通达中所起的作用展开论述。

综合讨论

一关于在汉语词汇认知中语音的作用

对于汉语词汇识别，已有的研究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已有研究的研究结果并不完全一致，有的人（HoosainandOsgood，1983；Tzengetal.，1977）认为汉语词汇的加工中语音编码没有起作用，只在加工的后期起到在短时记忆中存储信息的作用；有的人（PerfettiandTan，1998）认为语音信息在词汇加工中很早就被激活了，一般早于语义的加工，因此语音在语义的通达中起了重要的作用。而有的研究（周晓林，1997）则认为语音在汉语的词汇识别中起的作用很微弱。以上的研究结论的不同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使用了繁杂多样的研究方法，另外与实验材料的选取也有关系，例如选取的词频有所不同。

本研究综合以往的研究，采用了较为合理的实验范式—语音中介实验范式对语音与汉字词汇识别进行了考察。语音中介语义启动的实验范式假设如果语音在语义通达中起到了“中介”的作用，那么同音词的呈现将会通过语音表征激活了所有对应的同音词的语义。这样不论是呈现目标词的语义相关词还是语义相关词的同音词，都将会对目标词产生促进效应。语音中介语义启动实验范式的另外一个特点是，还可以通过变化启动词的呈现时间（即SOA）来考察语音在词义通达中作用的时间进程。本研究在实验1、2、4、5、6均在低频词的加工中得到了语音中介启动效应，并且实验1的结果表明这种语音中介启动与直接的语义启动效应有显著差异，这说明总的说来语音在汉语词汇的语义通达中起了作用，但是其作用是比较有限的。高频词的加工中没有发现语音中介语义启动效应，表明高频词的语义通达可能主要基于字形表征，语音信息没有参与到加工过程中。而在低频词中即使得到了语音中介的启动效应，也显著小于直接的语义启动，这说明在低频字的加工中，语音也只是参与了词义的加工，而不是语义加工的“中介”通路。与此相对照，在相关的拼音文字的研究中发现语音中介启动效应与直接的语义启动效应没有差异，因此可以推论语音通路是语义进达的“中介”通路（Frost，1998），在此，“中介”意味着语音通路是词义激活的主要通路，如果没有语音信息的激活，语义信息就不可能被激活。

以往的研究也发现语音在频率较低的词汇加工中起了较大的作用，例如石洁、张必隐（1990）认为，“语音转录”出现在低频词的识别过程中，高频词的语义由正字法表征通达。但是作者没有进一步指出语音信息在词汇识别的加工中，所起的作用有多大。本研究的结果表明，汉语中语音只是参与了低频词的加工，而没有起到在拼音文字中那样重要的“中介”作用。

语音在汉语词汇识别中起了较为有限的作用，其原因可能与中文的特点有关。在拼音文字中语音在词汇通达中起重要的作用（Lukatelaetal.，1998；VanOrdenetal.，1988），主要是因为在拼音文字中形与音的对应较有规则，这样从形到音的映射较快，由音到义的通路是词汇识别中较为有效的途径。例如在塞语的正字法系统中，形素与音素是一一对应的，所有的字母都发音，每一个字母单元都联结与它们对应的音素单元，没有两个音素单元是完全一样的。在这样的文字系统中由形到音的加工是比较高效的，因此语音在词汇通达中起重要的作用。已有的研究（eg.Lukatela&Turvey，1994）在实验中得到了强而独立于其他因素的语音效应。

但是在英语中形与音的关系就没有那么“透明”了，相同的正字法单元对应不同的音素，而同一个音素对应着不同的字形单元。这样在英语中，由形到音的计算或者映射就不如在塞语中那样迅速，因此语音在英语词汇语义通达中的作用并不很明确。有的研究在实验中得到了很强（robust）的语音效应（eg.VanOrdenetal.，1987，1990），有的研究则得到了较为微弱的语音效应（eg.JaredandSeidenberg，1991；Taft&Graan，1998）。

相比而言，汉语的正字法程度更深一些。汉语素来被称为是一种表意文字，它的基本单元为汉字，一个汉字通常是一个意义单元，即语素。在拼音文字中字母与音素之间可以对应起来，而汉语的笔画与语音之间没有对应关系，一个汉字对应的是一个音节。并且在汉语中，由拼写形式到到语音的映射很不稳定，字形相似的字可能发音不同，而发音相同的字可能在字形上完全没有关系。另外统计表明，汉语中使用的音节数不超过1300个（把声调不同也考虑在内），而常用的词素超过了5000个（周晓林，1997）。平均一个音节对应4个汉字，这就意味着如果要经由语音表征通达到词汇的确切含义往往会导致错误的结果，总之，汉语中形与音的对应关系较为复杂，两者之间的联结并不稳定，从心理加工的角度来看，由形到音的映射总体来说比较缓慢并且不可靠，因此大多数汉语词汇的加工中语音到意义的通路并不像在拼音文字中那样起主要的、决定性的作用。语义的通达受到其他因素的制约，是各种信息资源协同作用的结果。

结合实验5的结果，当语音中介与语义相关不仅同音而且形似时，得到的中介启动效应与直接的语义启动效应没有差异，可以推论在低频词的加工中，语音和字形都起了作用。语音与正字法共同激活语义也得到了其他研究的支持（Lecketal.，1995），甚至也得到了在较深的拼音文字中研究结果的支持：Fleming（1993）发现当语音中介词与语义相关词在字形上相差较大时，得到的语音中介启动效应较为微弱。这似乎可以从认知能量的角度得到解释。假设词义的通达需要的激活量总数是一定的，在正字法较深的文字中（例如英语、或者更深比如汉语），语音的激活不那么迅速，在一段固定的时间内语音的激活不足以强大到激活语义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下字形信息就会参与进来，因此对形音对应不很规则的语言体系，语义的激活会受到形、音两个方面的制约。

二关于不同频率的词汇认知

关于不同频率的词汇认知过程，以往的研究的观点也不尽相同。例如传统的“双通道”理论（Coltheartetal.，1977）认为，在词汇识别的过程中，视觉通路占了主要地位，这是因为在言语的使用过程中，形与义的联结逐渐增强，因此熟悉度越高的词，词义的进达可以绕过语音表征直接由字形映射到相应的语义表征。而VanOrdenetal.（1987，1988）采用语义类属判断任务，发现了普遍的同音干扰效应，即不论同音干扰词是高频词还是低频词，被试者在对其进行语义类属判断时都产生了困难。VanOrdenetal.（1987，1988）依据这种结果模式，认为在英语词汇识别中“语音中介”通路普遍存在，不论是高频词还是低频词词义的通达都以语音表征为主要通路。然而JaredandSeidenberg（1991）把这种普遍的语音干扰效应归结为语义类属对目标词的预启动效应，当在实验中采用语义类属范围较窄的启动词时，只在低频字中得到了语音中介语义启动效应。因此Seidenberg（1985）提出了时间进程模型，认为高频字的加工速度快，词义的通达主要基于字形表征，而低频字由于加工缓慢，因此语音信息会参与到加工过程中来。本研究实验1中仅在低频条件下得到了语音中介启动效应，实验4至6在频率较低的词的加工中均得到了语音中介启动效应，这说明汉语的词汇识别基本符合Seidenberg（1985）提出的理论假设，并且本研究的结果也得到了其他研究的支持（Fangetal.，1986；Hue，1992；Seidenberg，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