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院党委书记姜海峰所料，由于治理整顿纠正行业不正之风措施得力，方法得当，得到医院上下绝大多数职工的支持。自觉抵制行业不正之风逐步成为广大医务工作者的自觉行动，一个良好的医院形象正在逐步形成。医药购销中的行业不正之风得到明显遏制，本来是件好事，然而，由此引发的矛盾，树欲静而风不止，且逐步升级。在沟通群众联系，畅通投诉渠道这个阶段的“举报揭发”的潜台词是“査证落实”，使一些人胆战心惊。因为触及了这些人的利益，甚至可能导致个别人的牢狱之灾，他们势必千方百计保护自己，搞一些对策也在预料之中。这时，坚决要跟欧阳秋童一比高低的人，躲在暗处剑拔弯张，编造谣言说欧阳秋童挟嫌报复，乘机煽惑人心。甚至有人竟然一夜之间把院里所设的几个举报箱扔进了垃圾桶。
这天一大早，姜海峰书记一出现，八九个银发一族呼呼啦啦将他围在中间，个个一脸怒容。一名戴着花镜的老医生情绪激动不已，拉住姜海峰的手：“您就是党委的书记吧？”姜海峰说是。老医生满脸是泪：“姜书记啊，你看看，今天来的，都是这家医院筹备时就在这里工作的老职工，亲眼看着我们医院一天天发展壮大，我们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啊！尽管现在我们都老了，可我们的心里一天也放不下我们的医院啊！还好，医院给了我们发挥余热的机会，返聘我们继续工作，我们都非常感激。但是，欧阳秋童却先拿我们开刀，说是抵制行业不正之风。你知道不知道，收红包也好，开大处方也好，我们根本算不了什么的，干嘛非要跟我们这些老医生过不去啊？真不明白她欧阳秋童想干什么？”由于情绪过分投人，她险些晕倒。姜书记扶住她，让大家有话到会议室再说。其实，姜海峰还有一个用意，估计着欧阳秋童后脚就到了，不想让她看到这种场面难堪。所以，去会议室一举两得。
姜海峰又是让座又是泡茶，紧忙活了一阵。这些人群情激昂，七嘴八舌，纷纷指责欧阳秋童不配当领导。
姜海峰做手势请大家安静，他说：“我观察了，今天在座的都是我们医院的有功之臣，专家权威，你们虽然人已经退休了，可并没有从岗位上退下来，你们的心还在继续操着医院里的事。这一点，难能可贵。在这里，我代表医院近三千职工向各位表示衷心的感谢。但是，我要以院党委书记的身份和我的人格向各位保证：欧阳秋童副院长绝不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本来呢，我对她也不甚了解，但通过观察和跟她的交谈，发现她是一个品行端正，为人正直坦诚，并且具有强烈的爱岗敬业精神的领导干部。她像各位一样，热爱我们的医院，爱护医院的声誉，维护医院的形象……”他的话被一声吼给打断了：“不对！你们官官相护，一个鼻孔出气，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们没有闲功夫听你为一个有严重的男女作风问题的人评功摆好。”说话的是一个很干练的老职工，穿着入时，体态匀称，精神头十足，很难猜准她的年龄。又有一位男职工噌地站起来，直冲姜书记而来，说：“我就奇怪了，那么多反映欧阳秋童作风不正的信，还有《呼吁书》，你身为党委书记，不会没有看见过吧？可你为什么还要为她评功摆好，涂脂抹粉？难道说群众的呼声你真的视而不见吗？难道说，那么多签上真名真姓的人都瞎了眼了吗？你说啊！”他咄咄逼人，气势汹汹。
此人名叫顾仁厚，外号“老药剂”，是刚刚办了退休手续的原药剂科主任。鉴于他对业务的精通，加上有着全国各地广泛而稳固的业务网络，所以，被医院返聘，继续做他的老本行，只是不再担任药剂科主任。他话刚落，其他人跟着喊：“你说啊！”姜书记镇定自若，不紧不慢地说：“我对我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完全负责任。至于告状信和《呼吁书》之类的东西，我全都看过了。可以这样讲，这些东西同出一辙，我不想做任何评价。但最起码出入太大，有太多误会。我只希望各位多动动脑筋，好好地思考思考，千万不要冤枉了一个正直正派的好同志啊！”
此话一出口，又惹恼了戴花镜的老医生。她用手指着姜海峰的鼻子，质问道：“你说，你这么护着欧阳秋童到底为什么？竟然说我们没脑筋，不会思考，冤枉了她？我问你，那人家怎么不冤枉别人呢？为什么偏偏冤枉她？”姜海峰依旧不急不躁，把她扶坐下说：“我看这样好不好，今天呢，大家都太劳累了，先回去休息休息。等大家平静平静，我们再找个时间，好好聊聊。”他这么一说，有通情达理的。尽管少数人坚持要和姜书记理论，但多数人还是觉得姜书记说的也行，改日再聊就改日再聊好了。可“老药剂”顾仁厚不干。他说：“要我看，院党委书记不为我们撑腰，反倒为欧阳秋童鸣冤叫屈，我们跟他没什么好谈，也没什么好聊的。听我的，现在就去找厅党委，总会有讲理的地方吧。”他这一提议，立即得到响应。
姜海峰拦都拦不住。他急了，大吼一声：“等一等！是共产党员的，都暂时别走。”他这一声吼还真起作用，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很快，一部分人回到会议室。姜海峰满脸严肃，给大家沏茶倒水时也没有把脸松下来。
他还真犯了愁，因为至今为止，他也没有弄清楚到底船在哪里歪着，歪在谁那里。稍稍理了理思绪：“问题的症结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也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Z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目前所发生在欧阳秋童身上的问题非同小可，一定有深层次的背景。不然……”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欲言又止。停了片刻，他说：“现在，我们医院正在搞治理整顿，抵制行业不正之风，尤其是纠正医药购销中的不正之风，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完成得好坏，直接影响到我们医院在社会上的声誉，也可以说直接关系到我们医院的命运。这项工作，是由欧阳秋童副院长主抓的。我不讲，各位也能够意识到这项任务究竟有多么艰巨，要承受多么大的压力。我给大家举一个例子，专为这项工作设的几个举报箱，分挂在门诊楼，办公楼，住院处等显眼地方，就有人一夜之间给扔进了垃圾桶。这是为什么呢？”
戴花镜的老医生叫司婵娟，是有名的神经科专家。虽说退休三年了，可她一天也没有离开过医院，一天也没有离开过病人。只是年轻时形成的个性至今未改，性情急躁，个人主义，有些自傲，有些自私，只要触动她的利益，或多或少都不行，她非找人理论不可。再说，她治病确实有高招，挂她的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得事先约定，或起早排队等候。有些病人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塞红包送礼品，似乎理所当然，她收得也心安理得，甚至看做是自己人生价值的体现，同行间炫耀的资本，是平衡心理的砝码。她还觉得比别人差远了。有这种思想的人，在这家医院司空见惯。
这时，听姜海峰这么一说，司婵娟接话说：“我听说了，那还不是怕有人真的举报，坏了有些人进黑心钱的财路嘛。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有人接话：“是啊，那些开大方吃回扣的，凭着手术刀要红包的，谁不知道啊？要我说就得搞举报揭发，敲山震虎。不然，我们医院的命运早晚得断送到这些人手中。”于是人们又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医院存在的不正之风来了，谁也不再提欧阳秋童的问题。议论到激烈时，个个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姜海峰见时机已到，就说：“医院存在这么严重的不正之风，不纠正，不治理整顿的话，大家肯定不会答应。所以呢，我真心希望大家支持院党委，支持新的领导班子，支持治理整顿纠正行业不正之风领导小组的工作，也支持欧阳秋童副院长的工作，下定决心把我们医院的治理整顿一抓到底，还大家一个职业道德高尚，整体形象良好的医院。我想，这也正是大家最关心的最盼望的吧。”
人们脸上的怒容荡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歉意的笑脸。只有“老药剂”顾仁厚和司婵娟看姜海峰的眼神并不那么友好。
然而，按住葫芦起了瓢。院党委书记姜海峰稳住了老党员，却没有稳住老职工。当姜海峰张开笑脸送走那些老同志不久，厅党委梁增福书记迎来了一群火药味十足的上访群众。领头的就是银发一族中那位“老药剂”顾仁厚。一进梁书记办公室，他气呼呼的：“梁书记，您是咱厅最大的领导，希望您能主持公道。”梁书记和颜悦色，让座倒茶。梁书记讲有话慢慢说，不要着急。“老药剂”顾仁厚依然情绪激动地说：“梁书记，您说说，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那领导干部的孩子生就是当官的命是吧？那欧阳秋童算什么东西？她有严重的男女作风问题，可偏偏让她当我们医院的副院长。这叫什么事嘛！实话告诉您吧，我们一百个不满意。”他话音一落，随行人员跟着起哄，都说他们不满意。“老药剂”顾仁厚很是得意地笑了笑，说：“我们尊敬的梁书记，您听见了吧，这就是正义群众的正义之声。我问您，您不会来个官官相护，包庇那一个有严重男女作风问题的人，在我们医院胡作非为吧？”
那些人还想起哄。梁增福书记拍案而起：“够了！你们是来反映问题的，还是来污辱人格的？信口开河，胡扯八道，瞎猜乱讲。我郑重地警告你们，你们要对你们自己的言行负责任！”有人会见风使舵，“老药剂”顾仁厚却不，他刚想狡辩几‘句，就被截住了。这位是骨科的老医生，叫侯杰玉，不在任何党派组织，只想多挣些钞票和老伴多出国旅游几趟。他的性格内向，爱面子，讲交情。只要谁求着他，捏着鼻子也说不出个“不”字。“老药剂”顾仁厚找他时说，一定要保住欧阳秋童想毁的面子，红包还得继续收，不然，论年龄论身体都没有几年搜外快的机会了。于是，他硬着头皮来了，本打算一言不发，仅仅凑个人数。梁增福一发火不当紧，侯杰玉面带笑容：“梁书记，您别生气，请原谅我们在气头上，不会讲话。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医院最近风言风语太多，我们也是出于关心医院前途命运，担心院领导作风不正，影响医院声誉。”
说罢，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让“老药剂”顾仁厚再说话了。梁增福一声长叹：“有问题，可以反映。有想法，可以说出来，要讲方式方法，讲究策略啊。你们关心医院前途命运，动机是好的，是可以肯定的，但采取出口伤人，不负责的做法不可取，是错误的。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欧阳秋童同志是经过组织多年培养，全面考査，层层评议，最后由组织部门慎重地选拔使用。至于你们提到告状信、《呼吁书》之类的问题，必要的时候，组织上会着手处理。不过，我希望你们顾全大局，以医院集体利益为重，支持欧阳秋童副院长搞治理整顿，抵制行业不正之风，尤其是医药购销中的不正之风。我想，这才是你们应该操心费神的吧？而不是告欧阳秋童的那些材料。”又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欧阳秋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相信要不了多久，欧阳秋童自己的行动会给人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梁增福送走了上访的群众，愈发感到欧阳秋童处境的复杂恶劣，不免为欧阳秋童捏一把汗。于是，他告诉办公室，立即通知欧阳秋童来厅里一趟。他要亲自给欧阳秋童鼓鼓劲，打打气。
欧阳秋童应约而至。
梁增福直奔主题：“秋童啊，我了解你目前所面临的巨大压力。医院里人员构成复杂，综合素质良莠不齐。你要想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不仅要凭借自己正直正派的人格魅力，还要学会善于思考，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中，找准主要矛盾，纲举目张。当然，这是需要历练的。我相信你有这方面的潜质。”朗朗的笑声，洋溢着他对欧阳秋童的信任。接着讲：“秋童啊，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年轻干部啊，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你想想，自从你当了副院长那天起，这几个月来，你过一天安稳日子了吗？疾风暴雨，狂轰滥炸，可你依然是你。这要是没有一定的涵养，没有一定的素质，绝不可能做到。特别是一个女干部啊！你不像有些人，受不了一点点委屈。稍不如意，东找西找，到处诉苦喊冤，求理解，求支持。而你，对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淡然处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能耐啊！这种能耐并非一日之功可以达到的。你真的了不起啊！”他由衷地点头称赞。
就在这时，梁增福的夫人冲进办公室，抓住猝不及防的欧阳秋童劈头盖脸乱打，乱抓，满嘴谩骂声：“你个臭不要脸的……多少男人都毁到你手里了……你个狐狸精……今儿个又来勾引我老头子来了……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娘是好欺负的吗？我让你见到男人就往上蹭，今儿个我让你蹭个够……”后来，她再骂什么，没有人听清楚了。只见她指天嚎地，捶胸顿足。
一会功夫，拉架的，劝架的，挤了一堆人。摸不着大头小尾的梁增福被人死拽住不放。他像一头困兽一样，歇斯底里地吼叫：“放开我！我要问一问这个老太婆来发的哪门子疯？”他的夫人转过头来，改口骂他：“你这个当代陈世美，我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也没有挂住你的花心。你还不尿泡尿照照你的熊样子，还有没有本事招惹骚娘们了？”乘梁夫人还在撒泼之际，欧阳秋童抬手理了理头发，正了正衣服，发现脸上有血，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挤出人群准备离开。梁夫人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力气，挣开拉她的人，扑上去又要厮打欧阳秋童，梁增福冲上去搂住她：“我求求你了，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不要再发疯啦！”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都说欧阳秋童是厅办公室通知来谈工作的，请梁夫人千万不要误会。
欧阳秋童擦着脸上的伤痕走到楼梯口时，正好碰上她的婆婆从外边进来。明如镜不解地问：“童儿，你的脸上怎么回事？”欧阳秋童一咬牙，拔腿就走。明如镜又喊了两声，仍不见她回头。
这时，梁增福办公室里里外外都是人，吵闹声不绝于耳。
明如镜寻声而去，气得差点背过气儿。
原来，早已从味精厂退休在家养猫喂狗的梁夫人，突然接到电话，说是她老头子跟欧阳秋童勾搭成奸，现在正在办公室眉来眼去呢。她本来精神就不大正常，一听这话，摞下电话，撒腿直奔省厅，还真以为抓了个正着呢。梁夫人年轻时是唱戏的，人长得非常漂亮，是有名的黑牡丹，自然是男人们追求的对象。大浪淘沙，可她偏偏看上了梁增福。用她的话说，梁增福不仅人长得帅气，更有男人气概。她看上的，就是梁增福的男人气概。或许她饰演秦香莲的次数太多，总觉得男人不可靠。所以，自打跟梁增福结婚那天起，就把他视为自己的私有财产，不许他跟任何女人搭腔。因此，她成了有名的醋坛子。加上结婚多年不能生育，更是心理扭曲。她把自己养的小猫小狗都起人名，说这个叫妞妞是女儿，那个叫宝宝是儿子，整天神经兮兮的，睡觉时，也不忘搂着小猫小狗进被窝。就因为不能生育，两口子可没少折腾。药没少吃，罪没少受，到头来仍不见一男半女。最后医生说，没有孩子，主要是女方完全丧失了生育能力。也就是从那天起，她的疑心病更重了。说天天把梁增福拴到裤腰上都不放心。而梁增福是个极爱面子的男人，宠着夫人过日子。日久天长，他落下严重的“妻管严”，出了名的怕老婆。
不过，像今天闹成这样，是梁增福始料不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