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秋童被梁夫人当众羞辱成了卫生系统爆炸性新闻。一传十，十传百，越传佐料越多，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欧阳秋童就是欧阳秋童。纠风治理不仅没有被中途搁浅，反而掌握了更全面，更有力，更有价值的材料。这使得整个治理纠正行业不正之风领导小组成员为之一振，信心有加，坚定有加。
就在周末欧阳秋童挑灯夜战，系统分析“第二阶段”战况战绩的时候，廖家老小围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聊天。明如镜自打那天气得差点背过气儿，至今不能听见说欧阳秋童的任何事，听见了她就火冒三丈。偏偏孩子们不长记性，贝尔一会儿问妈妈怎么还不回家，格格一会儿说担心大妈只顾工作，不知道吃饭。明如镜骂道：“你们这些个小兔崽子有完没完？她那么大的人了回不回家，吃不吃饭，用得着你们闲操心吗？”贝尔、格格噘嘴瞪眼，表示不满。他俩不明白，奶奶这是怎么了？再想看看奶奶宛如月牙的笑眼，恐怕就难了，整天见奶奶气呼呼的，看谁都不顺她的心。
廖大勇换了个位置，紧挨着母亲边上坐下，扬起一副孩子般的笑脸：“老妈，您老人家不生气了吧。”明如镜亲昵地抬手一巴掌：“去，我什么时候生气来着？”廖大勇故意说：“看看，看看，老妈返老还童了。跟小孩子似的，学会赖账了。刚才还气得不理这个，不睬那个的，现在什么都不承认了。”说罢，把头靠在母亲肩膀上。明如镜又一巴掌：“你看看她出那些事，丢死人了。搁谁身上能不气啊？我都快让她给我气死了。”明如镜指的是欧阳秋童，谁都清楚。
廖大勇忽地坐直了，口气也没那么软绵绵了：“妈，我怎f么考虑，都觉得事出的溪晓。你想啊，童姐为人正直，作风正；派，多少年来熟悉她的人谁不是这么评价她的？为什么一当副‘院长，就立马变成一堆臭狗屎。这正常吗？要我看，什么匿名信、告状信，什么《呼吁书》，统统是他妈的小人陷害，子虚乌有。靠这种暗箭伤人的卑鄙下流手段，想整垮童姐？没门儿！包括这次老梁他那个疯老婆子的恶作剧，都纯粹是受他妈的小人操纵的。不然，她一个退休在家的老太太，哪来的那么灵通的消息？就知道童姐什么时间离开医院，什么时间到省厅，什么时间跟老梁汇报工作。这背后要是没有一双贼眼死盯着童姐的动向，那才真叫他妈的见鬼了！”他抡起一本杂志重重地摔在沙发上，以宣泄心中怒火。其实，明如镜同样知道所发生的不愉快，多半是有人故意跟欧阳秋童过不去的。但她心里的火出不来，就只好拿欧阳秋童出气。她说：“你别在这儿怀疑这个，猜测那个的。她要是什么都好的话，人家谁吃饱撑得了，专门跟她过不去呀？你也不想想，她给咱这个家惹的麻烦还少吗？”又说了些埋怨欧阳秋童平时不会说话，不会跟人相处之类的话。廖大勇越听越觉得心里不舒服。
王灵丫透得很。她笑盈盈地说：“要我说啊，咱妈是讲的气话。她也知道童姐是受委屈的。妈，是吧？”明如镜刚想开口，被王灵丫笑盈盈地堵了回去，她说：“妈，您心里头有火，我们当儿女的能理解，也能体会得到。但是，现在童姐的处境很恶劣，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医院那么大一摊子事，她又主抓医院的治理整顿，纠正行风，担子的压力实在是太重了啊！
我真替童姐担心，真怕她哪一天坚持不了累趴下啊。所以呀，我们自家人就不要再给童姐施加压力了。您说是不是呀？我们应该多关心她，多安慰她才是啊。”她的目光跟廖大勇相碰时，是脉脉含情的，是可以把人烤得浑身酥软的。
明如镜似乎消了气，面部表情也丰富多了，不再是紧绷着脸，趁王灵丫去卫生间的功夫，她拉着廖大勇的手，说：“儿子啊，你能摊上灵丫这么个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好媳妇，是你的福气，也是咱廖家的福气啊。”廖大勇点头称是。心里说，灵丫变了，越变越懂事，越变越讨人喜欢了。明如镜忽然想起欧阳秋童车祸住院时，廖大勇拉住她的手诉说衷肠的一幕，脸色哗一下子变了。她厉声说：“大勇，妈可跟你说清楚，你就守着灵丫这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吧。一定要管好你自己，绝不允许在咱家里再给你老妈添堵了。你听明白了没有？”
人家都说母子连心，这是真的。就在明如镜变脸色的一瞬间，廖大勇脑海里定格的是跟母亲同样的画面。他试图让自己的思维暂时停顿下来，说不清是要重温那一幕，还是要把那一幕掀过去。犹豫当中，那一幕反而更加清晰，更加生动起来。以至于看到王灵丫那张灿若天仙般的笑脸向他走来时，他竟然不知所措。王灵丫问他怎么了。他僵硬地笑着说没什么。明如镜板起了面孔：“我问你听明白了没有？你还没有回答呢。”廖大勇又僵硬地笑了笑：“听明白了。”明如镜说听明白了就好。王灵丫笑了：“你们母子俩打什么哑谜呢，还搞得这么严肃。”明如镜说是母子之间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对王灵丫来讲心照不宣。
廖天伦陪中组部的人共进晚餐后，破天荒地参加了联欢活动。所以，他回来时已接近午夜，进门就问：“童儿回来没有？”廖大勇说：“打回来电话了。童姐晚上加班，太晚就不回来了。”王灵丫说：“爸您不知道，童姐最近搞治理整顿，纠正行风，任务相当艰巨。”说着，又喊阿彩倒水。阿彩闻声就把泡好的茶端了过来：“爷爷，凉热正好。您喝吧。”阿彩退下去时，眼里藏不住的恐惧。廖天伦奇怪了：“阿彩这孩子最近是怎么回事，跟换了个人似的？”王灵丫说：“哦，女孩子家心事多。回头我好好开导开导她吧。”明如镜也说发觉阿彩不太对劲。廖大勇讲：“依我看，还真得当回事跟阿彩好好谈谈呢。
这么好的帮手不容易找，得想办法留住她，看她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帮帮她吧。”王灵丫不以为然地说：“没那么严重，阿彩的问题交给我好了，保证让她安安心心在咱家呆下去。”但究竟怎么谈，都谈什么，那是她的事。
正准备回房休息的廖天伦突然停住了脚步，问：“灵丫，最近医院里对童儿的反映如何啊？”王灵丫一怔，脑海里闪电般地搜索素材，抽出她认为最合适的说：“哦，童姐非常敬业，非常有魄力，也非常有办法。特别是纠风治理的‘第一战役’战绩辉煌，‘第二战役’也战绩突出。只是一些人对她有成见，背地里捣乱，给她施加压力，设置障碍，使得她的工作步履维艰。”她戛然而止，心想，老爷子可不是好对付的，哪句话讲得不好，说不定就会惹下麻烦。她要察言观色，再说不迟。果真，廖天伦说：“我想知道比较具体的东西。比如说，都什么人对她有成见？有什么成见？”王灵丫说：“其实，童姐人挺好的，没什么太多的人对她有成见，也就百八十个爱找茬的人看她不顺眼呗。可怕的都是些业务骨干，要说更具体的我也说不好。只知道一些人净说些损害女人名声的事，低级下流，还有鼻子有眼儿的呢。”发现廖天伦眉宇间拧成了疙瘩，又说：“爸，下面的话，我说了您老肯定不爱听。那些人竟然说童姐那样品行不端的人能当上副院长，都是您给使的劲呗。”她单等着廖天伦发怒、吼叫、训人。然而摩天伦却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说：“哦，童儿的问题是不是出在人际关系上了？我没有想到，竟会有百八十号人反对她啊，而且还都是业务骨干，这个孩子平时也太不善于跟人交流了。不过呢，你们医院的复杂程度也是出乎我的预料啊！”王灵丫接话：“是啊，要是童姐能够多一些功夫跟人们谈谈心，恐怕也就不至于得罪那么多人了。”
王灵丫自鸣得意。一来，她觉得跟廖天伦的对话很得体，能让廖天伦感到她对欧阳秋童的公正；二来，她认为在最恰当的时候，用最恰当的方式，加了一把火，又把欧阳秋童给卖了一回。不露声色就把她给卖了，老爷子不会知道那些人究竟是不是业务骨干，也不会知道具体人数的。而这一回的买主，非同一般。其他场合卖她八回，也没有这一回解气。她一高兴，捂着嘴巴偷着乐呢。
近些天来，廖大龙心里一直都没有清净过。别看他个子蛮大的，可心眼儿小的也就针鼻儿那么大。那只令人作呕的没头苍蝇老在他脑袋边嗡嗡，撵都撵不走，把他恨得切齿怒目，诅天咒地。往常他是不怎么喝酒的，现在麻烦了。如若隔三差五的不一醉方休，似乎就不知道如何迎接每天早晨升起的太阳，送走轮回的星星。他养成了喝闷酒的毛病，一不高兴走哪喝哪，不挑酒店，不拣品牌逮着什么喝什么，自斟自饮，不醉不走。他的醉并非沉醉，不省人事，人鬼不分。而是醉意朦胧，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大脑多多少少还受支配，所以，他并没有醉卧街头，天当被子地当炕的记录。只是觉得酒精的刺激能使自己思维变得麻搏迟钝，缺少联想，缺少系统化，甚至可以实现短暂的记忆丧失。而每当这个时候，那只没头苍蝇的嗡嗡声便渐渐地远去了。他需要的，仅此而已。
当廖大龙摸摸索索地从皮带上解下钥匙扣，又颤颤悠悠地寻找钥匙孔，打开卧室门，把灯弄亮，恍惚间觉得欧阳秋童睡姿难看，头搭拉在床边上，枕头在地上扔着，被子仅剩一个角还勉强盖在她的肚子上。廖大龙猛地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再仔细看看，他一下子慌了，跑出去喊道：“快来人响—决来人吶——”使劲拍廖大勇的房门，等不及应答，又吱溜回到欧阳秋童床前。闻声而到的廖大勇、王灵丫两口子都问怎么了。廖大龙指着床上，一脸惊慌地说：“快看看秋童怎么回事？你看她的脸怎么没有一点点血色？”王灵丫抓起欧阳秋童的手摸了摸脉搏：“大哥，童姐的心律严重失常，必须马上服药。”
廖大勇说：“我知道哪里有，咱妈常吃那种药。”他临出门又说：“大哥，谁也别动童姐。心脏不舒服要保持原位不动，一定不能动的啊！”王灵丫说：“快去吧，我们都知道她又吩咐：“大哥，快准备杯开水。”大家忙成了一团，个个显得心急如火。
廖天伦和明如镜老两口子也给惊动了。阿彩陪着他们过来时，欧阳秋童渐渐地有了稍微好转的呼吸，但脉搏依然时快时慢，因痛苦而浸出的汗珠布满额头。廖大勇拿来一叠纸巾。王灵丫眼明手快，接过纸巾给欧阳秋童擦汗。廖天伦背着手，心痛地说：“依我看呐，童儿是太劳累了。一个心血管病方面的专家，竟然把自己的心脏累成这样啊！”说罢，眼圈有些发红。明如镜也说：“我们常说只有害病害死人，没有干活累死人的。其实，累出来的病更可怕。你看看，童儿的心脏都给累出病来了，这还得了啊！”王灵丫特别善解人意，说出话来也在理。她说：“爸、妈，您二老也别太着急，童姐主要是心理压力过于大了，才会出现这种症状。一旦缓一缓，不会有太大问题。很多人都会出现短暂的心律失常，吃些药，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欧阳秋童似乎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心脏缓过劲来。大家异口同声说：“别动，好好地躺着。”廖大勇说：“童姐，你可把大哥吓坏了。你没听见他喊人时的腔调，差点听不出是他的声音。”欧阳秋童把目光转向廖大龙的瞬间，珠泪滚滚。王灵丫连忙给她擦去泪水，转向廖大龙，一脸愠怒：“大哥，你也是的，又去外边喝酒了吧。”廖天伦毫不客气地说：“哼！整天去喝酒，半夜不归宿。你看看你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搭拉个脑袋，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还有点男人气概吗？咱廖家祖祖辈辈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明如镜一把拽住廖天伦的胳膊：“哎呀，儿子这么大了，你就少吵他几句吧。”廖天伦却说：“我才懒得理他呢。要不是来看看童儿，我都懒得看见他。”王灵丫帮欧阳秋童盖好被子，她说：“都别说了，挺伤感情的。我留在这里照顾童姐，爸妈你们回去休息吧。天马上就要亮了，都还得上班呢。”欧阳秋童说：“我没事的，你们都回去吧。”看她的态度坚决，廖大龙站起来送人。
欧阳秋童服了些抗心律失常的药片，这一劫总算是抗过去了。当她撑着虚弱的身体说要上班去，廖大龙恼了：“你还要命不要命了？心脏都累出毛病来了，你还要去上班去工作，真的是不想再活下去了，是吧？”他夺下欧阳秋童的包，重重地摔在一边。又说：“再这样硬撑下去，你可真要以身殉职了。你懂吗？地球离了你就不再转动了吗？单位离了你一个人就不开门接诊了吗？都不会！但是，这个家离了你就不行。离了你我廖大龙没有了老婆，我的儿子贝尔没有了妈妈，所以，今天就是逼你了，你必须请几天假，好好休息休息。最起码也要等到你那严重失常的心律完全恢复正常以后，你才能出这个门。不然，我就是捆，也得把你捆在家里！”他竟然不打一个结，声情并茂，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说得欧阳秋童的眼睛都直了，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然而，廖大龙的最后一句话更是把欧阳秋童给震撼了：“秋童，我是心疼你啊！你应该懂得我的吧。”一语落地，热泪夺眶而出，迅速把欧阳秋童给感染了，说她懂得的。说罢，她软绵绵地往廖大龙怀里一靠，柔声细语地说：“你个坏家伙，我还以为你根本不管我的死活了呢。”廖大龙趁势将她搂在怀里，歉意地笑了笑：“别说傻话了。都是我不好，这些天关心你太少了。可你知道吗？我的心里也跟猫抓似的，不好受啊！”两个人就那么默默地靠着，开始时默默地流泪，后来就那么默默地坐着。
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心里谁都比谁翻腾得厉害。欧阳秋童说：“说实话，我心里好怕。怕你哪天扔下我和贝尔，拍屁股走了。我将怎么办呐？”廖大龙心里咯噔一下，眉头一皱：“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呢？我出去喝酒，仅仅是为了排解心中不愉快的情绪，想换来好一点的心情。没别的意思，你千万不敢多心。再说，我要是心情好的话，天天守着老婆孩子都嫌不够呢，不可能半夜不回家，弄得脑袋大蒙啊！我好受吗？”他用自己的方式给欧阳秋童温存，有些动情地说：“秋童，我不会忘记自己讲过的话。我和你要做一对百年恩爱夫妻，风刮不散，雷劈不开。”后边几个字，他是吻着欧阳秋童的秀发讲的。欧阳秋童深情地用双手捧起他的脸，眼里噙满泪水，轻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语调恳切。廖大龙的一个“是”字，抹去了她多少天的委屈。她擦掉泪花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男人，不会狠心不管我的。”幸福的喜悦在心头荡漾，脸上渐渐地泛起红光。夫妻俩越说话越多，越说感情越投缘，越说话题范围越大。廖大龙说欧阳秋童的身世不幸，他要学会对她的体贴。欧阳秋童说她到廖家算三生有幸，很知足。廖大龙又说他们夫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也离不了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