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灵丫不经意间看了一下表，忽地坐了起来，说：“我得回去了。”郑锐恳求的口吻说：“我的天使，今天晚上别回去了，就住这里陪我一夜好了。”王灵丫口气坚定地说：“不行！我这个人历来是讲原则的，说不能夜不归宿，就不能夜不归宿。再说，廖大勇来电话讲，这一两天他就要回来。要是一回家整夜看不到我的话，净找麻烦。”说话间，已经穿戴完毕。
王灵丫看透了郑锐的心思，但她主意已定，说走就得走。郑锐和廖大勇究竟孰轻孰重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的每一步棋子，都经过了精心设计，精心安排，不会让任何一步出乱子。郑锐这边她得稳住。因为郑锐大有利用值价，没有他，犹如少了左膀右臂，行动不便。廖大勇那边她也得牢牢抓住。失去他，如同釜底抽薪，伤筋动骨。这时，郑锐也恢复了理智，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帮王灵丫拢了拢前额的乱发，说：“我知道，留你在这里过夜是一种奢望。不过呢，我能够理解你的处事方式，两头都得照顾，缺了哪头也不行。”王灵丫有些感动地说：“你这个人真好。”郑锐自嘲地笑了笑，说：“你过奖了。其实，每人都有私心，我也不是圣人。你或许想象不到，每当我们俩如胶似漆地在一起渡过美好时光的时候，我的感觉好极了，甚至认为我是世间最幸福最成功的男人。然而，几乎每一次美好的感觉，最终都会被沮丧取而代之。因为你属于我的只有一半，你的另一半是属于别人。而我却毫不留情的全归了你。”
王灵丫说：“要不然我会说你是个好人吗，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我说是好人的，为数不多。所以，我非常珍视你，把你当成我手心里的宝，百倍的呵护。”捧起郑锐的一只手放在她的胸口，说：“这里跳动着的是一颗深爱你的心脏。由它佐证，我下辈子都会对得起你的。”郑锐轻轻地笑道：“凭我们俩的感情深度，还需要海誓山盟吗。”说罢，怅然若失，没精打采。
随着王灵丫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郑锐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的感觉，直逼心灵，使得他真想找个地方大喊大叫一阵，以宣泄胸中的憋屈劲。他和王灵丫亲密接触三年多了，头一回想骂娘。你王灵丫是坚持原则，不能夜不归宿。可你维护的是你丈夫廖大勇的面子，而永远不可能是我郑锐的；你王灵丫按时按点要回的，永远是你丈夫廖大勇那个家，在我郑锐这里，你只是个匆匆的过客而已。我他妈的算什么，边角下料？你看得起的时候，是你个宝贝；你看不上的时候，无非是你被扔在墙角旮旯的废料罢了。王灵丫，你他妈的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弄得八面光九面净。我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面首吗？
然而，当他接听了王灵丫从家里打来那个浓情蜜意的电话，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两人放电话时互问晚安，难舍难分。他忽然愣住了，等回过神来时，他居然觉得刚才那些宣泄的念头实在荒唐可笑！
全体职工大会是第二天下午召开。院党委书记姜海峰首先发言说：“同志们，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个短会，但会议的内容非常重要。为了节省时间，现在直奔主题。有请省卫生厅党委书记兼厅长梁增福同志给大家讲话。”随着掌声响起，梁增福起立，先用手势跟大家打招呼并示意掌声平息。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礼貌地扫视会场一周，语速缓慢，语调低沉地说：“同志们，今天是医院新班子上任以来的第二次大会。记得头一次也是在这里，主要议题是宣布新班子任职布置年度工作的。当然，我也讲了一些希望大家支持新班子工作，力争把医院各项业务再上一个新的台阶之类的话。眼看几个月过去了，我现在完全可以负责任地讲，你们的新班子没有辜负上级领导期望，医疗、科研、护理、事业发展这些重头戏，哪一头都搞得有声有色，正朝着更新的目标迈进。”
这时，梁增福的喘息声过重，震得麦克风呼呼的。他说：
“同志们呐，咱们医院是什么样的基础，又是什么样的现状，我就是不讲，大家也不会不清楚啊！新班子的工作好做吗？可以说他们每个人都步履艰难呐！但是，他们迎着困难上，齐心协力，拧成一股劲。铁了心要振兴医院，深化改革，把医院搞成全省医患关系最好，职业道德最佳，医疗护理水平上乘的医院啊！靠什么？仅仅靠领导班子几个人行吗？显然不行。只有靠大家的全力支持，才可能把一个全新形象的医院呈现给社会。”麦克风又传出刮风似的呼呼声，他接着说：“同志们，在这里我给大家宣布件事情。上午厅里接到省纪委通知，关于对欧阳秋童同志的调査已经尘埃落定，纯属一场误会。从即日起，恢复欧阳秋童同志正常工作。”他带头鼓掌，会场内也跟着响起掌声，但掌声并不热烈。他脸上的表情像是笑了一下，但很勉强。又说：“按说，接到这个通知之后，厅里打个电话通知你们医院党委也未尝不可。但我和几个领导一商量，决定由我这个厅里最大的官亲自宣布这个通知。同志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是关系到对一个年轻干部是不是负责任的重要问题啊！我们发现一个干部，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但要使用好一个干部同样不容易啊！欧阳秋童同志刚刚踏上领导岗位不久，就接受了一连串的严峻考验。从所谓的生活作风到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犹如空穴来风，劈头盖脸的砸向她，使她几乎没有喘息之际。然而，判断一个人的素质高低，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能见分晓的。她的表现如何，我相信在座的有目共睹吧。她没有怨天尤人，而是那么充满自信，那么坦然地面对突如其来的风风雨雨。别说是一位年轻的女干部，即便是我们这些男同志恐怕也会有难以招架之感的。说心里话，就连我这个厅里最大的官也觉得自愧不如啊。”
会场内自发地响起了第一轮掌声。他继续讲：“欧阳秋童同志的处事态度，使我想起了一位先人的话：对于一个心底坦荡充满自信的人来讲，外界的批评和赞扬都影响不了这个人的做人准则，也动摇不了这个人的既定目标。欧阳秋童就是这样的人。”他内心深处涌出一阵阵感动，稍停了停又说：“依我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发出感慨，说做事难做人更难啊。但我此时真的这么想了，说出来也无妨吧。”谁知他话音一落，场内掌声表示赞同。他笑了笑，说：“看来，大家对我还是挺宽容的嘛。现在，我给大家提出三点建议和要求。第一，从即日起恢复欧阳秋童同志的工作，希望得到大家的全力支持；第二，如果哪位同志对欧阳秋童有意见有看法，可以通过正规渠道逐级反映，但绝对不允许再出现人身攻击人格污辱的事情发生；第三，由于客观原因，造成了你们医院的治理整顿纠正行业不正之风，尤其是纠正医药购销中不正之风工作中途搁浅，希望你们克服重重困难，迎头赶上，坚决彻底地把那些利用医院这座靠山，中饱私囊的蠹虫挖出来，绝不能手软。我和厅里所有领导都会支持你们！”
正当人们自发地响起第二轮掌声的时候，王灵丫和郑锐的目光相撞。显然，王灵丫的笑是笑里藏刀的，郑锐会意地点了点头，两人又若无其事地跟着鼓掌。欧阳秋童坐在主席台偏左的位置上，始终平平静静。院党委书记姜海峰小声问她要不要讲几句，她说今天这种场面不讲为好。姜海峰说也是的。
原本下着的雨到散会时却停了。医院像刚刚沐浴过的贵妇似的，清新典雅，高贵挺拔。成片成片的花朵似乎突然扬起了一脸灿烂，含露绽放的花蕾在微风中摇曳婀娜的姿容，令人不忍去碰它一下的。医院的美貌是被雨水清洗的。
欧阳秋童回到专家公寓还未坐稳，一抬头，一脸惊喜。廖大勇变戏法似的出现在面前，并“哗啦”一下变出一束耀眼夺目的红色康乃馨来。喜笑颜开的说：“我刚出差回来，就打听了你的事。祝贺童姐！”欧阳秋童一高兴，脸上泛起一层红润。她说：“没想到，你会来啊。”接过康乃馨嗅了嗅，说：“嗎，还挺香的。谢谢你来看我。”说罢，随手插在书架上的花瓶里，又加进些水。一切弄好了，坐在廖大勇对面的沙发上，红色康乃馨就在她的头顶开放。她问：“你这回去大西北可是不少天吧？”想了想又说：“哦，大概是九天。”廖大勇笑了，笑得舒畅，笑得惬意。他说：“童姐记的不错。这次走得急，也没来得及问一问童姐需要带点什么东西。不过，我相信我的礼物童姐一定会喜欢的。”说话间，不时地用手当梳，拢了拢那自然蓬松且有个性的满头大波浪。欧阳秋童说：“你能来看我就行了，就别再操心买什么礼物了。”廖大勇说：“我不会给你买礼物的，是我自己做的礼物。我是非常满意的，不知道童姐喜不喜欢？”欧阳秋童说，不看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呢？催着快拿出来看看。廖大勇打开了一幅画，说：“这是我画的天池，你看看怎么样？够不够味道？”他还没等欧阳秋童回答，已经微闭双眼，摆出一副吟诗作赋的劲头，吟诵他的画配诗《天池秀色》来：
青峰望雁归，
白云和风随。
碧水映扁舟，
万木托霞辉。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里跳动着亮亮的光，望着欧阳秋童问：“童姐，怎么样？”欧阳秋童故作深沉状说：“这个嘛，只能说是马马虎虎，称不上杰作佳品的。”一句话刺激了廖大勇，他二话不说，又打开一幅画说：“我算遇见高人了。那你看一看我这幅《戈壁怀古》怎么样？像不像在全国青年画展中独占繁头的得主的作品？”就在欧阳秋童被吸引其中的时候，廖大勇挺胸收腹，挥臂伸手，有模有样的表演他的诗歌朗诵：
大漠雄浑亦苍凉，
丝绸古道驼铃响。
嘉峪关上望落曰，
鸣沙山下夸敦煌。
酒泉饮醉汉兵将，
阳关存留烽火墙。
茫茫戈壁多故事，
处处景观岁月长。
“棒极了！”欧阳秋童由衷地赞叹道：“不仅画得意境深远，令人叫绝，而且你的诗也堪称佳作。真的，不是童姐有意奉承你，真的是棒极了！假如不看你的画，只听你的诗朗诵，照样可以不知不觉地就被你带到天山天池，大漠西域。犹如身临其境，呼之欲出。”廖大勇像个接受老师嘉奖的孩子似的，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天色阴沉，光线暗了下来。
欧阳秋童将室内大灯和写字台灯同时打开，把光亮邀请。问大勇饿不饿。说要是饿了一起吃饭。廖大勇摇了摇头，深有感触地说：“这趟大西北之行，没有白去啊！当我们穿越戈壁滩，寻找赛里木湖的途中，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苍凉之感。沿国道两旁，一望无际的是已经沙化炭化的土地，寸草不生，别说牛羊马群了，生灵涂炭，连个虫子都见不到的。偶然窗外闪过几株骆驼草，就会让你惊喜，让你狂叫。你会感觉它是万物中生命力最顽强的植物，不由自主地想下车去吻它。而当你真的下了车，你立即会有一种脱离人类的恐慌感，看到根电线杆子都是亲切的，因为它能通点人气。在那种地方，你要是走失的话，恐怕只能被肆虐的风吹成肉干了。我们常说，祖国之辽阔，土地之广袤。没想到，在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版图上，居然还有那样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然而，中国人自古出英豪。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中，照样出使西域，赶走列强，还祖国河山的完整，才有今天的‘塞外江南’恩泽后世啊。”他的神态依然被感慨包围着，难以自拔，停了片刻，又说：“唉，人类既伟大，又可怕呀！”
“怎么讲？”欧阳秋童递给廖大勇一杯纯净水，说：“一趟西域，你成熟多了。见多识广人长进啊。”她用目光示意廖大勇，让他接着讲。廖大勇喝口水把杯子放下，说：“童姐，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亲自走一趟西域。只有身临其境，你才会被感动。你才有可能悟到人类的伟大，你才能感觉到个体的渺小，你才会把一切看得更开更超脱，你才会变得更加阳春白雪。你会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意是那么的重要，而相互间的尔虞我诈是那么的可笑。”欧阳秋童惊叹道：“我被你说服了。等休假时，我跟你哥带上贝尔一起，直飞大西北。要亲自感受一下古丝绸之路的大漠雄浑亦苍凉，体验体验嘉峪关上望落日的壮美。”她试图回忆起廖大勇那首诗的全部内容。
两人笑声朗朗，谁也没有注意到廖大龙会出现在门口，谁也没想到他会打破常规，有手捧红色康乃馨的浪漫举动。留条宽缝的门把他们一里一外隔开，屋里灯火辉煌，一览无余；屋外灯光微弱，半掩半挡。廖大龙在屋外醋劲大发，妒火熊熊，屋里的两人全然不知，有说有笑。廖大龙调头就走，愤怒地将那束康乃馨隔着走廊的窗户扔了出去，两只手互相拍打了几下，忽忽腾腾下楼去了。
窗外，雨声淅沥。
原来，廖大龙临下班时接到了王灵丫打去的电话，说组织上已经给欧阳秋童平反昭雪了，建议他前去祝贺一下，特意提醒要买一束红色康乃馨，说预示平安吉祥，不可不办的。廖大龙说，一个大老爷们捧着女人们喜欢的东西，挺不好意思的。王灵丫却说：“哥，你怎么不懂啊？童姐非常喜欢花的，你偶尔表现一回，还不把童姐给高兴得不得了啊。这回你就听我的吧，听我的没错的。”
廖大龙想了想也是，干嘛不学着浪漫一下，弥合弥合夫妻感情呢。他倒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岂知，头一回浪漫就被当头一棒打晕了。
廖天伦连续三年被评为全国勤政廉洁的先进个人，各大媒体纷纷报道了他的事迹。这天晚上武秘书说，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栏目的记者要约他专访，而他却一口回绝了。武秘书说：“人家记者说，报道计划半个月前就被台里通过了，单等着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想和您面谈。”廖天伦说：“我不是讲过了嘛，比我做得好的领导干部有的是，不要老是宣传我一个人。你跟记者讲，不是我不配合，的确宣传我的太多了，不宜再继续搞。假如真的非要继续宣传我的话，也要缓一缓吧。绝不能连篇累牍，令人反感了就不好了嘛。”武秘书还想说什么，被明如镜拉到了一边，说：“你怎么死心眼儿呢？去跟记者解释一下不就得了嘛。”
武秘书正好和一同进来的廖大勇、欧阳秋童照了个面，简单地打了招呼，说他有事去办，一会儿就回来的。廖大勇问什么事，武秘书说了声“好事”就走了。廖大勇还想问，被母亲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说：“臭小子回来就不着家。知道吗，你老爸连续三年被评为全国先进个人了。”廖大勇惊喜道：“太好了！今天咱家双喜临门，老爸是全国先进，童姐被平反昭雪，恢复工作。我们全家得好好聚一聚，大吃大喝一顿，也来个借酒助兴，以示庆祝。”明如镜夸耀地说：“你老爸是我们全家人的光荣啊，是得庆祝庆祝。其实，就数我们灵丫想得周到，医院的大会一结束，她就把你童姐的消息一一通知给大家，还特意交待阿彩多做几个好菜，等你们回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