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雨天,丁洁戴着蔷薇花环开始阅读《约翰·克利斯朵夫》,她被小克利斯朵夫对音乐的执迷和追求深深地吸引了,约翰·克利斯朵夫昂扬奋斗的精神和向往自由的人格力量,像涓涓细流充盈了她日渐丰满的心田。丁洁第一次看西方小说,就像克利斯朵夫第一次打开钢琴盖,感觉这是一只神奇的匣子,那里面有着许多精灵……她读到克利斯朵夫和舅舅散步、舅舅教他看星辰、云彩,教他辨别泥土、空气和水的气息,辨别在黑暗中飞舞蠕动、跳跃浮游的万物的歌声……丁洁感觉克利斯朵夫亲爱的舅舅,就是她的葫芦村;她读到克利斯朵夫坐着舅舅的朋友渔夫奚莱弥的小艇,在月光下荡出去,桨上滴下的水珠好似一串琶音,或是一连串的半音阶,一层乳白色的水汽在河面上颤动……丁洁感觉渔夫奚莱弥像是那条潺潺的穆水溪。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使丁洁走出懵懂,她成熟了,她不再逗蚂蚁,她理解了罗曼·罗兰写在《约翰·克利斯朵夫》封页的题辞:献给各国的受苦、奋斗、而必战胜的自由灵魂!克利斯朵夫呼唤丁洁觉醒,就像我伯伯释照和尚指引晨亮认识世界,这两个年轻的生命在葫芦村的土地上生长了起来,10年后他们都考进了大学。
一个女知青的复活
农村的过年最像过年,农人早早就奔着大年走。田里黄灿灿的稻谷割了,地里满实实的地瓜挖了,一片片的糖蔗也砍倒了。老人抱上竹火笼靠在土墙跟晒太阳,孩子绕着老人追逐嬉戏。男人和女人依然忙碌,但忙碌里却显出懒懒散散,悠悠闲闲地准备年货,悠悠闲闲地奔着大年去。
糖甜甜,桔圆圆,火炮放,大过年。过年是要有红板糖的,过年的欢乐就从制作红板糖开始。当成片的蔗林砍倒,穆水溪畔就立起一座座临时性的糖作坊,作坊很简陋,四面土墙,上盖茅草,溪水带动水车,水车带动石磙,一扎扎糖蔗往石磙间塞,蔗汁就咕咕流进石磙下的大木簧。捞去蔗渣,把纯净的蔗汁舀进5尺径的大铁锅,烧起旺旺的柴草火,蔗汁就在大铁锅里沸腾。当蔗汁熬成黄澄澄的粘胶状时,几人合力抬起倒到铺在地上的大篾席,这时抽足烟的师傅起身了,卷起袖子,紧扎宽布腰带,手持铁板锄,推拉挤压,摊成一大片指厚的糖板。这一过程是技术活,要抢时间不能让蔗汁凝固,又要用力均匀,糖板面才不会凹凸不平,趁热把这整片的糖板切成巴掌大的方形糖块,就是红板糖。葫芦村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有红板糖,用红板糖制作米糕、花生豆,泡糖茶,还要用红板糖供奉祖先。有大人过寿的人家,还要用红板糖和线面答谢送礼的乡邻亲戚。
在那糖香飘荡的日子,葫芦村人人的心中也荡漾着糖的甜蜜,洋溢着年到的欢乐。最热闹的是溪滩了,成捆的糖蔗和蔗叶堆成一座座小山,村里的孩子在“小山间”捉迷藏,追逐嬉戏,也有到清浅的溪水边抓小鱼。葫芦村的几个知青也被溪滩迷住了,他们躺在蔗叶上,拿上一块板糖角,一点一点咬,慢慢地品尝。村里的孩子还教他们在糖汁熬成粘胶状时,拿上一节糖蔗往大铁锅里插,指粗的糖蔗上就粘满胶状的糖汁,然后急步跑到溪边插进水里,糖汁就凝固在糖蔗上,拿起来黄澄澄的透明,看上去就像琥珀。轻轻咬上一口,发出一声脆响,就有薄薄的糖片从糖蔗上脱落进嘴里,咬起来脆脆的又粘粘的,味道美极了。晨亮和同学们躺在蔗叶上品尝着蔗糖,看天色变暗,星星闪亮着出来,月亮升起来,村里的孩子还教他们看月亮里那块石头,那棵树,还告诉他们嫦娥就躲在那棵树的后面,夜深人静时就会出来。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萤火虫还有初冬清冷的月光裹着遥远的故事,在这青青的草地上潺潺的水声里甜甜的糖香中,荡开晨亮他们心中童话一样的世界。“沉重地修理地球”的知青之歌,他们这时唱着也显出了几分浪漫和向往。
长条回来了,打破了葫芦村忙碌中闲散的甜美。
长条治好了脚伤,但一条腿瘸了,走路一高一低,他仍然穿着一身黄衣服,戴一顶黄帽子,手臂上还是箍着红袖章,其实这个时候县城所有的造反派组织都解散了,没人再戴红袖章了,但长条舍不得,他觉得穿黄衣服套红袖章神气,反正葫芦村人搞不懂。他走进村时,孩子们都兴奋的跟过去,看他那竹竿一样的身子在一高一低的摇摆,就大声起哄叫着“拐脚拐脚”,他回头斥责,孩子就跑远去,他再走,孩子又跟上来。他走到家,家门口都结满了蛛网,他便也不想开门进去,回头叫上那几个原来跟班的游手好闲的年轻,直接到大队部,大队部设在祠堂里。他叫年轻去通知来裕富,告诉裕富按照县革委会意见,现在要变冬闲为冬忙,开始平整土地,把一小块一小块田地联成一大片,为农业机械化打好基础。这一平整土地试点的任务是长条领回葫芦村的,长条总想要在村里折腾出一些什么,这样他才会有地位,说话才有人听,不然连小孩都敢欺负他。他对裕富说这是公社书记交代的,不得马虎,要马上布置安排。裕富是老实人,不敢顶长条。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与天斗与地斗的平整土地热潮在葫芦村展开了。天才亮,长条就叫人敲起锣,夜里了还点上火篾接着干。这年由于山上水田也推广双季稻,大部分绝了收,家家户户粮食都显紧张,马铃薯也当了主粮。吃着地瓜米马铃薯的劳力,这样连续10多天夜以继日的强劳动,一个个都要趴倒了。晨亮、宝成、陈楠吃不了这份苦,请了病假,只有明全和亦军还坚持着。明全已决定在葫芦村当一辈子农民,他身体棒,体力强,不愿当逃兵;亦军是下决心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彻底改变自己反动知识分子家庭的出身,她咬着牙坚持着。来参加平整土地的劳力越来越少,长条瘸着脚一家一家去叫,被一家一家骂出来。长条是想把葫芦村弄成平整土地的典型,他好到县上出风头,他气急败坏地叫来裕富,裕富说我也快撑不住了,长条气得拍桌子,裕富只顾低着头吸烟,一声不吭。
这天天气回暖,整个工地只来了10来个人,明全和亦军仍然出工。明全和亦军不留余力地投入劳动,汗下如雨,明全索性脱去上衣挖土,一秋劳动下来,明全肌肉更结实了,一块块鼓起,在汗水浸润下黝黝的发亮;亦军不敢脱去外衣,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两个鼓鼓的奶就特别抢眼。长条是不下地劳动的,平时不敢到劳动田头来,怕大家要拉他也“同劳动”,今天人少了,便一瘸一瘸过来,这时男劳力都挑土到对边去,他看到亦军也和他一样穿着黄衣服,在挖土,就走上前去。亦军见到长条过来,就紧张,站直身子,挺起胸,那两个结实的奶顶着湿透的衣服像两只就要蹦出来的兔子。长条看着就移不开眼,瘸前一步,拍着亦军的肩头,说你是好样的,一个女知青坚持到最后,胜过男劳力,我要向公社推荐,让你到县上戴红花。真的?亦军兴奋得脸红身体动。当然是真的,长条个高手长,拍在亦军肩头的手借机就往亦军胸前探,亦军没有感觉到这只罪恶的手,她还在兴奋中,长条继续说只要你好好表现,我在公社县里说话都算数的,他的手这时明显地按在了亦军的奶上,亦军感觉到了,她脸烧耳热想挪开身子却又不敢,她渴望那朵大红花。这时那边挑土的明全他们回头了,长条急忙收回手,装作站不稳的样子扶扶亦军的肩头,单纯的亦军便也以为刚才瘸脚的长条确实是站不稳,就伸手扶了他一把。大家远远见到长条,就齐声叫长条一起挖土,长条哼呀几声灰溜溜走了,走时还恋恋不舍地看一眼亦军鼓鼓实实的胸脯。
太阳这时下山了,常言说夏天日落砍捆柴,冬天日落洗个脚,太阳一下山天色就往黑里走,裕富说大家收工吧,明天就歇了,我也使不上力了。大家都叫好,收拾土箕锄头准备回家去。明全把外衣搭到肩膀上,依然赤着上身,叫上亦军便沿溪边往上村走,他们和下村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亦军仍然兴奋在长条的话语中,仿佛已经戴上了大红花,她几个月下来,没有请过一天假,活拣重的干,就是为了这一天啊,她这时走在明全身边没有了往日的古板严肃,像一只看到鲜花的蜜蜂,一会儿走左边,一会儿走右边,对着明全说话,明全成了花。明全有些受宠若惊,平时亦军是不大搭理他的,亦军绕着他转,亦军鼓鼓的奶便不时蹭到他裸赤的身上,明全心跳了起来,身子膨胀躁动。亦军兴奋地告诉明全长条的话,问明全长条说话可会算数。明全是一个爱调侃的人,如果在平时一定会说出一串半认真半讥讽的话语,但这时在与亦军的肌体相撞中,感受到那两个几乎要蹦出衣服的奶,他便显出了男子的温存,他扶住亦军的肩膀,肯定地说你会戴上大红花的,村里人都赞扬你劳动积极,肯吃苦。亦军太高兴了,她这时高兴得真希望明全能拥抱她,分享她的幸福,她靠向明全,溢着泪花的眼睛水灵灵地看着明全。
天这时完全暗下来了,月亮也出来了。山里的月亮特别亮。溪水静静地流,微微泛着波浪,月光照在水面上银晃晃,蟋蟀在低吟,秋虫在歌唱,明全仿佛听到有人歌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闻到亦军潮湿的气息,他把贴近着自己的亦军拉近来,但是亦军却推开他,快步朝溪边草地走去。明全这时全身都燃烧起来,他想呼叫想奔跑,他把外衣一扔一阵快跑扑进了穆水溪,初冬清凉的溪水使他打了个激灵。他索性吸口气往水里钻去,畅快地游起来,青春的活力在与冰凉的溪水搏击中释放,他又显出了诙谐,喊着姑娘来吧,勇敢一点,毛主席说“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听到毛主席的诗句,亦军就显出认真严肃,在学校时同学们都背毛主席诗词,她也能背20多首。毛主席热爱游泳,亦军却不会游泳,她要学会游泳,她应答着明全穿着衣裤直接走进溪水中,她不敢往深处走,只泡在浅水里泼着水洗去全身的汗粘,身子便舒展开,舒服极了,亦军真想放声歌唱。她唱歌五音不全,便在心中哼着毛主席语录歌。溪水毕竟太凉了,他们都发起抖,牙齿失控得上下叩击,明全游了回来,叫亦军也上岸。明全用外衣擦干身子,就少了冷,坐下歇气,亦军也坐下,却只能穿着水湿的衣服,身子便瑟缩起来。明全把外衣扔给她说快脱了衣服擦干了,别感冒,明全今天对亦军说话不似平时调侃,却是充满关怀温情。亦军今天也没了平时的古板,看一眼明全,眼中也充满着友情,她听话地脱了外衣外裤,内里是短裤,经济衣。经济衣在当时很普遍,缝制简单,就是将两块布对缝到一起,剪个圆领,留两个袖口,当时女孩都没穿胸罩,经济衣也相当于那时女孩的胸罩。亦军拿起明全的干衣服,先擦干腿和手臂,皓亮的月光下明全看到亦军饱满的奶在经济衣中跳动,明全全身又膨胀了起来。亦军擦干了手脚,又拉起经济衣往腰腹擦试,明全看到皮肤显黑的亦军腰腹的肌肉居然那么的丰润白净,在月光下像牛乳在流淌,明全呼吸急促了起来……亦军继续拉起衣服往上擦,明全看到了亦军坦露出来的半个乳房,浑圆丰润白净,在她的擦拭下颤动着,一股青春的热血升腾起来,明全疯了似地扑过去抱住了亦军,手便握住亦军柔软的奶。亦军一颤,手上的衣服滑落到草地上,全身刹时也像燃烧起了火……明全的手伸进了她的短裤,仿佛被闪电击中,亦军什么都不知道了,身子软成了一滩水,软倒在草地上,流淌着……明全扑进这滩水,游动着……这对懵懂的青年人以天当被以地当床完成了人类最原始的沟通……不过这个夜晚肌肤相亲的感觉,在他们此后的记忆中始终是空白的,因为他们的性行为不是一种感情过程,只是一种两性本能的冲动,一种处男处女无知的行为。这个像莫斯科郊外晚上一样美丽的夜晚,却给他们留下了精神的创伤,像一把刀刻下他们深深的人生记忆。
正如葫芦村那首歌谣唱的,日月过春秋,水到长江啪啪流,高山凹凸年年在,风吹柴门吱呀开。日子就在追逐过年的忙碌中到了旧历年底。
农村的旧历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家家户户都飘荡着年糖的甜美和年酒的醇香,大人在忙碌,孩子在追逐,追逐得整个葫芦村热气腾腾。但是那座阔大的大厝依然是清清冷冷,没有糖美没有酒香,几个知青在收拾行李,准备小年那天回家过年。
我们这里过小年是农历十二月廿四,就是祭灶,送灶公灶婆回天上。灶公灶婆在人间忙了一年,得回到天上去汇报,因此这天夜里要供上酒茶糖果,让灶公灶婆高兴,能好事报上天,碍事塞在耳朵边。这天葫芦村人都很早就起了床,杀鱼宰鸡制作年糖,还要打扫厨灶卫生,换上新的灶神图,这在城里当时是不敢的,但是葫芦村路远地偏,一些旧习俗依然延续着。
小年这天晨亮他们也起得很早,吃过早饭,挑起行李就准备回家,5人中2人留在葫芦村过年,一个是宝成,过年人人都要穿新衣服,夏师傅店生意红火,忙不过来,他留下帮忙;另一个是亦军,她有家不能回也不愿回,这时伟大领袖毛主席已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伟大号召,她决心要以实际行动响应毛主席号召,坚守在葫芦村过年。听到大坪上有响动,锦现、翠枝、丁洁都走出门,翠枝和丁洁见到亦军不敢过来,锦现便走过去嘱咐他们路上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