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老实头完全清楚了,怪不得王秘书说话比较神秘,是不想让他知道。的确,他要是知道了也不会送这趟货了,精神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同时,他也相信了曹主任。那人又说,你要是还不相信,你去打电话给小王,刚才说的号码,你记下来了吗?你赶快去找个电话打呀。曹主任又迅速地报了一遍号码,然后痛苦不堪地说,真是倒霉,我的手机又丢办公室了。
一个念头这时候闪过老实头的脑海,他对曹主任说,按我们这行的规定我不能开门的,现在我是冒险给你开门,你要不是曹主任我就惨了。但我相信你是,所以我违反了规定,你回去后不能扣我钱,还有,刚才你说回去给我多加钱……
是啊是啊,这个都是小事。你放心,我把小王的钱扣掉加给你,这个人也不小了,不知道怎么都没脑子,连领导押车的事情也不交代。你机动灵活,解救领导脱离生理痛苦,你有功劳,应该奖励。你快开门。
这种只有领导才说得出来的特别有水平的话,让老实头更加确信无疑了。老实头不再有任何犹豫,急急忙忙地跑到车厢后面,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曹主任出来了,他出来以后把身上的衣服拍了拍,长长地出了口气。你叫什么?他问老实头,果然是当官的派头。
我姓石,人老实,人家叫我老实头。您快去上厕所,我等您回来。老实头一边锁门一边点头哈腰地应答曹主任。
哦,好的,真把人急死了。曹主任走到一个墙角,站住了,他没有跑出老实头的视线,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
好了,我们走吧。他对老实头说。
老实头被主任吓了一下,忘了吃饭这回事情了。他说好好,我们走吧。
曹主任往车厢里面看了看,说,估计他们不会有什么事情,我坐前面吧,后面太憋了。
老实头赶在前面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曹主任像他的主人一样趾气高昂地坐上去了。
两个人刚坐好,曹主任问老实头刚才为什么要停下来?他接着说,幸亏你停下来,你要不停下来我就惨了。
老实头被这么一问,肚子又饿了。他说得很模糊,说看看,要有吃的就吃点,没也没关系。老实头现在心里有想法的,主任不说饿他怎么能去吃饭呢?话说回来了,现在要吃饭一定是两个人一起吃了,难道主任会请他吃?不大可能。领导从来都是人家请客的,那么他不能不请主任的客,请主任吃饭不能就吃碗光面吧?起码要牛肉面或者鸡汤面什么的。他还没拿到钱呢。不如先忍着点,回头再说。
哦,老实头,你要是饿的话你去吃面吧,我不饿,我等等你,我到区里有人请我吃饭。曹主任却好像知道他心思一样,脸上带着宽容的笑。
哦,不不不,耽误您时间不好,还有人等您吃饭,我们赶快上路吧。老实头更不能一个人去吃饭了。
也好,走吧。主任挥挥手。
老实头把钥匙插进方向盘,刚要打火,主任又想起了什么,朝老实头摆了下手,下车了。
老实头正在疑惑,他又回来了,他问老实头要钥匙,说刚才还有一个病人也要尿,他差点忘了。让他尿完了了事,万一尿身上了,到了地方人家会怪我们的。
老实头没给主任钥匙,他倒不是有什么怀疑,他觉得不能什么事情都麻烦领导。所以,他说,我来,我来开门。现在他完全将千万不要开门的嘱咐忘记了。
两个人下了车,来到后面。老实头开了门,曹主任把头伸进去,指着里面的一个男人说,你,对,就你,是你刚才说要小便的?
那人看了曹主任一眼,说,我说我要大便的。
哦,那就算了,有没有人要小便?快点啊,开车了就不能下来小了。大便不急的就忍忍。
报告,我要大便,也要小便。我大便不急,小便急。还是刚才那个人。
老实头笑了,这个人像他老舅家一个邻居的大儿子,是痴呆,看眼神就知道的。现在他完全看出来了,曹主任果然是押送他们的。
那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曹主任带着他来到刚才他小便的墙角。过了一会儿,曹主任一个人走过来了,他问老实头哪里有厕所,看来那个人憋不住了,他要带他去趟厕所。
老实头说,我也不大清楚。他前后左右看了看,看到前面比较远的田地里,他说,去那里,好像有个茅缸,要没有就让他在田头解决下吧。
曹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说到底劳动人民有智慧。
老实头看着曹主任和呆子向田头走去,看到呆子蹲在茅缸上,而曹主任远远地站在一边捂着鼻子。老实头觉得曹主任人真好,说话有水平,对精神病人都这么好。
忽然,老实头的后面又有人敲门了,他来到对话区,打开小窗,三四个脑袋伸了过来,要尿尿。老实头迅速地关上小窗,心怦怦乱跳,坏了,他想,他们停下来好长时间了,是不是这些人打针的药性都过了?
过了七八分钟,曹主任带着呆子回来了,他做手势让老实头上车。老实头指着车厢,一脸紧张。但是,他看到曹主任很镇静。曹主任从老实头手里接过钥匙,将呆子关进车厢,威严的命令他们:不着急,一个个来,一个个来。接着,又带了一个出来,然后再锁了门,有条不紊。他没有跟老实头打招呼,将那个人领到刚才的墙角,接着又换了一个。老实头在一边看着,觉得曹主任敬业,镇静,还非常有耐心,一看就是长期跟精神病打交道的好领导。
这么一折腾,时间慢慢地过去了,老实头越来越饿了。
当解决了第五个人的小便之后,曹主任好像才意识到老实头的存在,他用命令的口气对老实头说,你先去吃饭,他们还要一会儿工夫的。
老实头说,我,我不饿。
去吧去吧,你现在看到了吧,要不是我押送,难道这些人都尿在身上吗?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尿,你让他们解决一下就好了。我估计还要半小时左右,你去吃个饭完全来得及。
老实头就去吃饭了。
老实头在街上转了一圈,问了几家小吃店,挑了家最便宜的,要了一碗阳春面,吃完了还觉得饿,就又要了一碗。
吃完了他结账的时候,对屁股很大的老板娘说,你们家面太少,油也少。
老板娘笑眯眯地说,老板啊,面多油多是面多油多的钱。
老实头很生气,走出门恶狠狠地说,油都长你妈的屁股上去了。老实头边走边懊悔不该在这家黑心店吃饭,看起来便宜,其实贵,在其他店,两碗光面的钱也能吃碗碎肉面了。老实头一边懊悔一边向车走去。远远地他看到那辆车,车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想,他们都在等他呢。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小跑着过来了。他没有看到驾驶室里的曹主任,他就去后面车厢叫人,其实他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哪有这么安静的?果然,后面车厢门开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了。挂着钥匙的锁下面压着一张纸条,老实头拿起来读:我是智勇双全的曹连长,这次战役取得了圆满胜利,我有权解散我的连队。
老实头彻底崩溃了,天哪!那个曹主任曹连长原来是疯子,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疯子?老实头当然不知道,有的疯子本来就是天才。老实头以为只有自己愚蠢,他要是知道曹连长是如何骗过了医生逃掉了注射双份镇静剂的过程的,以后的事情可能也不会发生。
老实头简直要呼天抢地了,他一下一下地打自己的脑袋,说,你这个笨猪,你简直就是个猪,你连疯子都不如啊。你这样没用,难怪被人看不起,老实头,你是个笨猪……
打着打着,老实头也疯了,他突然疯狂地围着车转了两圈,然后拔脚向刚才呆子大便的田地跑去,他其实可以看到的,那里什么都没有;跑过去他又跑回来,趴下来看车底下。终于,老实头趴在地上,不动了。
怎么办?老实头想,一共二十个人,他把二十个人都弄丢了,虽然他们是疯子呆子,又没人管,大概不值什么钱,但他们是公家的人。他是给公家送货的,谁会想到把货全丢了?这种事情说出去,以后还有谁会雇用他送货?还有,明明还有一个小时他就可以拿到钱了,拿到足够他打半个月零工的钱,现在都送给曹疯子了。
不行,我得去找,他们应该走得还不算远,能找到一个是一个。说不定找到一个就能找到两个,找到两个就能找到四个。最好能找到曹疯子。
于是,老实头从地上跳起来,又向镇上走去。他走得不快,因为经过他身边的人他都要认真地看了又看,但是,除了那个曹疯子他能看出来,其他人他根本没注意他们到底什么样。所以,他看路人好像都是,但好像又都不是。
老实头走着走着走到了汽车站,汽车站在桥旁边,他下了桥,每个桥洞查了查,没有人躲在里面。然后,老实头忽然想起来,会不会他们正在等车?
于是,老实头飞跑到车站里面,发现里面的确有很多人,而且很多人都看着他。老实头希望从中能找到曹主任,曹主任他是认识的。但是,他一个个的脸看过去,就是没有曹主任。他又看一遍,老实头觉得他们的眼神都很呆滞,也都很安静,非常像车厢里的那些人。但是没看到曹主任,老石头就不能说他们是疯子,像只是像啊。
但是,人说绝处逢生、柳暗花明、急中生智,就是这样一个“像”的念头闪过老实头的心,激发了老实头的灵。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能怪我,再说,老实头想,他们也没告诉我车厢里是疯子,我反正是给他们把二十个人送过去,我一个也不少地给他们送过去。
于是,半个小时以后,二十个想要免费搭车的人跟着老实头走了。他们都是经过老实头筛选的,穷人,不多话,目光有些呆滞,到了市区需要转车。老实头说了,他是送货来的,现在货送掉了,空着也是空着,可以免费带走二十个人。为了防止大家怀疑,老实头说,每人要出两块五毛钱(原价要十二块五),凑足他的油钱就行了。但他不负责送到车站,他到地儿了他们就要下来,也差不多了,问问人就知道往哪儿走了。他是做好事,大家出门在外要互相帮助的,他帮助他们也等于他们帮助了他。
当最后一个人跨进车厢的时候,老实头锁好了锁,长长地出了口气。他摸摸贴身口袋,还好,那张需要签字的纸条还在。他把那把钥匙和纸条放在一起,走向驾驶室。
一路上,车厢里的人都很安静,他们是经过竞争以后才得到的机会,所以他们互相不那么信任,他们只信任老实头一个人,他们遵照老实头的话,不多话,有人一上车就眯上了眼睛。有那么两三次,老实头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后视镜上向他挥舞的双手。当然那是他的幻觉,他眨眨眼睛,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到一个小时,老实头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他将那张签好“安全送到”的纸条放回到贴身口袋,发动引擎,向家的方向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