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酒歌
一滴酒，啊，神秘的一滴
让那宽广的大地
不理会风的来和雨的去
安详说我就是大地
沉默说大地就是我
只有那滴酒不明白啊
那些高山为何而升起来？
那些深渊是谁心上的悲怆？
一滴酒，啊，奇妙的一滴
让那平静的大河
涌出一个又一个漩涡
漩涡长出沉船的桅樯
桅樯飞起高亢的螺号
只有那滴酒不明白啊
那些船为什么沉没水底？
又为什么复活于浪尖？
一滴酒，啊，迷人的一滴
让那美丽的火焰
尽情地燃烧欢快地舞蹈
像阿拉丁神话
像金羊毛的传说
只有那滴酒不明白啊
那就是火的故乡火的老宅？
瓶中藏着的是酒还是火？
一滴酒，啊，就是一滴酒
告诉你心中
是高山是漩涡还是一团火
别说，别说——
你看你面对的这些朋友
举杯后，会变成一首首酒歌
唱唱人生，不开口
唱唱心曲，眼睛说……
1994
2更咸的盐
你问我为什么写诗
我不知怎样回答
是更迷人的诗句，不
我已不是迷恋辞藻的年纪
是更苦的心？
是更美的窗景？
是更蜇人的蜂尾？
是更清澈的水里更咸的盐？
啊，是更咸的盐——
是泪水，在你眼中的！
是热血，在你心里的！
是梦境，是你今夜的！
你不知那是什么？
那么就读我的诗吧……
1994
3凝视
当天鹅凝视着我的时候
那托起天鹅的一池碧水如我的心
宁静的世界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只有悄悄地从我足下长出的根须伸入土地
让我变成一棵树
不用再说话
当母狮侧头凝视我的时候
我屏住呼吸变成一块石碑
石碑不用说话
因为上面刻着我的最后一首诗
那诗会让每个人沉默——
死得高贵多么幸福
当金鱼瞪大眼睛望着我的时候
我也傻傻地成为哲学家
是鱼儿在鱼缸里得到自由呢
还是失去自由才有鱼缸的鱼？
鱼儿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谁先说话，谁才真傻
傻子就是诗人啊
你知道吗？当你望着我的时候
我想到什么——
是天鹅，是母狮，还是金鱼……
1994
4加拿大国会大厦记游
突然，长廊暂停通行
观光者被堵在国会图书馆前
看一个全身披挂的警官
正步迈向一本打开的书
向书致敬，因为这书身价高贵
它是昨日君主的起居日志
它是历史啊，是的，这就是题目
——将历史翻过一页
警官向历史敬礼
我们也向历史致敬
警官庄严地将书翻过一页
我们的心也从昨天走来
每天在此时此地
都会有一个警官走向这本书
这是无与伦比的庄重
历史就是如此简洁
人，人的手，手伸向书
——请看这生动明快的象征
是谁设计的
也许只好说是上帝旨意
只是那只手，伸出的手
是谁的？捏着剑还是笔？
只是那本书，书上的字
写着谁？是他是我还是你……
1995.6
5弥撒·魁北克大教堂
这是北美最早的教堂
在移民最初的登陆港
礼拜天上午十点我随人们进来
进来望一小时弥撒
一小时，就这一小时
金碧辉煌的殿堂主教大人多么慈祥
十字架上面的耶稣听见唱诗班歌唱
千年的圣经让高亢的吟诵展翅翱翔
一小时，就这一小时
我们素不相识却如兄弟
我们芸芸众生变成天使
我们低下了头却敞开自己的心……
一小时，就这一小时
在冰雪覆盖这块土地时上帝说来吧
在疾病缠困着生活时上帝与谁做伴
在灾祸降临时先人们也就只有祈祷
一小时，就这一小时
北美开拓史就写在一个个教堂
献身的是法国人英国人中国人
安慰他们的灵魂我们唱给天使听……
一小时，就这一小时
这时我们不去酒吧那里生意照样好
这时我们不去议会那里少一点垃圾
这时我们不上警署那里也不会轻松
一小时，就这一小时
天空中飞翔着的是波黑炮弹
地狱里贩卖哥伦比亚的毒品
忘记这一切我们躲进了这六十分钟……
这是礼拜天的上午
这是上帝的接待日
当我走出教堂时一个乞丐伸出手
我该给他什么？
1995.6魁北克
6阿拉斯加雪峰
时间第一次告诉我们
它也会直立为一仞冰峰
只是上面没有碑文
不知它什么年代成为了时间
也不知它什么年代复归雪原
时间第一次告诉我们
它也会横卧为一条冰川
只是永远不会流淌
不知时间为什么结成了冰块
也不知冰块何时才释放岁月
没有时间
没有古今
没有运动
也没有色彩和声响
只有阳光和冰雪永恒地相望相峙
相望如初恋，那初恋
年年如月月啊月月如日日
每一天的阳光都抚遍雪原
只有那相峙又如同仇侣
听不见一滴泪水的融化
没有爱与恨
爱与恨也凝为无垠的洁白
一张千古洁净的大纸啊
只印上波音747机翼的影子
那影子还没停稳又变成洁白的冰雪……
1995.6加拿大
7镀银的山坡
啊，这山坡镀上一层银
这是谁的杰作？是谁
把自己的梦当做了衣衫
披在这山这水这树这花这草这雾之上
让我们走进月光雪影里
血液也冷冷地流成一篇寓言
雪花燃烧起来真美
月光歌唱起来真美
能在这片山坡看到如此迷人的梦境
相信诗不是写在纸上
诗就是这山坡
走进去，看见一树梨花独立月中
长天一声雁唳
一队悄然远去的相思之翅
像一串泪珠
滑落在我的眼角，啊这镀银的山坡
是谁让我与你
相对无语于银色的寂静
1995
8一具马的骷髅
啊……
一具马的骷髅在路旁
一具马的骷髅在行人的跋涉之岸
一具马的骷髅在负重与驱使之外
一具马的骷髅在路旁
啊，奔跑的雄心你在哪里？
一具马的骷髅在路旁
一具马的骷髅成了风景外的故事
一具马的骷髅成了故事里的风景
一具马的骷髅在路旁
啊，追逐的情爱你在哪里？
一具马的骷髅在路旁
一具马的骷髅此时只有风在做伴
一具马的骷髅昨日曾是风的敌人
一具马的骷髅在路旁
啊，阔步的荣誉你在哪里？
一具马的骷髅在路旁
一具马的骷髅它从时间的源头来
一具马的骷髅它驮了春夏秋冬去
一具马的骷髅在路旁
啊……
1995
9时间画像
一块冰冷的花岗石
开放出一朵玫瑰
那最初的欲念
是花蕊上的露珠
太阳天天都一样诱惑着花
而花岗石的灵魂
在露珠的梦中悄悄飞升
飞起来长出一双翅膀
那是只小鸟来到我的面前
来和我交换礼物
啊，当小鸟在我的诗行里歌唱
我的心得到那双翅膀
飞远了，飞到了我也
找不到的那个地方……
1995
10林中女妖
你让每只南飞的雁
都泪水涟涟地记住你
记住你的长袖
也就记住了明春的归途
林中女妖，你对它们
说了什么……
你让每个做新娘的姑娘
都变成受惊的小鹿
她们会一生中向你回头
回头一望说自己的心曲
林中女妖，你给她们
说了什么……
你让每个外出的打工仔
都唱那只想家的歌
唱起来成林中的一棵树
哗哗地摇动全身的叶子
林中女妖，你给他们
说了什么……
啊，我从林中走过
听见一首儿歌：啦啦啦
我说我有一个家呀
家后有个林呀，林中有个妖呀……
19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