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人民日报》在同一天的同一版面上还发表一篇署名陶钧的文章《赞文学家的科学感情》。而且文章还向读者指明说:此徐迟即彼徐迟。打消读者可能产生的疑问:怎么,作家徐迟会写起高能物理学的高深科学领域的文章?其实,他已经研读好几年“夸克”了。他说:“在接触这门学问的过程中,领略了许多东西,于是想用文学的笔,把它们挑一些出来介绍给读者。”
作为一个作家,这种对科学的深厚感情和钻研精神是何等感人至深!徐迟,他始终在关注着科学的现代化和祖国的发展。他是一位富有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他还有许多科学领域的题目要写哪!然而他不幸离我们而去了。这使我们感到深深的悲恸与惋惜。或许,在那另外一个世界,他一定会找到先他而去的陈景润,两人仍在继续热烈地讨论“哥德巴赫猜想”呢!
1997年正月十五夜,京郊.
徐迟与《哥德巴赫猜想》
一九七八年发表在《人民文学》第一期的轰动一时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至今仍被文学界和读者常常提及和谈论,三十年过去了,这篇报告文学的作者徐迟和主人公陈景润皆已去世,他们曾经感动和激励着一代人为“科学的春天”奋斗,为改革开放的伟大事业奋斗,两位先生将长垂史册。
那么,这篇作品是怎样产生的呢?
说来话长。20世纪七十年代末,虽然极左思潮登峰造极的“文革”已经结束,但人们的思想还受到“两个凡是”的束缚。组织这篇报告文学是缘于当时中央提出“四个现代化”的奋斗目标,而实现“四个现代化”,自然需要知识,需要知识分子。可十年浩劫的“文革”中,是非被颠倒,“知识越多越反动”,知识分子竟被打成“臭老九”。粉碎“四人帮”后,中央和邓小平同志花了很大气力拨乱反正。正确评价知识分子的地位和重要作用。党中央决定召开全国科学大会,动员和组织科学家的力量,投入祖国“四个现代化”的建设。
科学大会的召开,意味着中国文化的新方向,预示科学的春天即将到来。获此信息,《人民文学》编辑部的同志们深受鼓舞,同时也就想到了自己应负的责任和使命。作为一家全国性的文学刊物,《人民文学》如能在这个时候组织一篇反映科学领域的报告文学,读者一定会喜欢看的,同时也可借此推动思想解放的大潮,呼吁人们尊重知识,尊重知识分子。这便是我们当初一些朴素的想法。
然而,写谁好呢?又请谁来写呢?就这两个问题编辑部展开了讨论。
对于报告文学来说,选题和选作者同等重要,如果两者都选准了,这篇作品几乎可以说就有成功的把握,否则会遭到失败。这当然就很费踌躇。
突然间我们想起当时流传的一个民间故事,即有个外国代表团来华访问,成员中有人提出要见中国一名大数学家陈景润教授。因为,他从一本权威科学杂志上看到了陈景润攻克世界数学难题“哥德巴赫猜想”的学术论文,十分敬佩。我国有关方面千方百计寻找,终于在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发现了这位数学家。
谁也不知道他取得的这一了不起的成果。陈景润慑于“文革”中对他所谓走“白专”道路的严厉批判和打击,甚至一度要自杀,但他挺了过来,冒着风险,埋头潜心于论证。平日他将自己封闭在一间仅六平方米的宿舍里,趴在床上日夜演算,反复印证,刻苦钻研,悄悄地攻关,不事张扬。可是,他领先突破了一道世界难题,惊动了国际数学界!
应该说,这是一位有贡献的科学家。然而同时又传出他的许多不食人间烟火的笑话和“自私”的行为,据说他是一个“科学怪人”。
编辑部的同志们一致认为,就写陈景润吧!不管怎样,他是有贡献的。那么,找谁来写好呢?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徐迟。
徐迟虽是一位诗人,但他做过新闻记者,写过不少通讯特写,他发表在一九六二年《人民文学》上的人物特写《祁连山下》描写一位敦煌艺术家的创业事迹,在当时反响颇好。他比较熟悉知识分子,如果请他来写数学家陈景润,估计能写得很好。
于是,我挂长途电话到武汉,寻找久违了的诗人。时值一九七七年深秋,这年,诗人已六十三岁。经受了十年“文革”的痛苦折磨,盼到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垮台,他,一个热情的歌者,焕发了精神,增添了力量,他多么想放声为祖国歌唱!……听得出,徐迟在电话里的声音是多么激动!对于我们邀请他来京采写陈景润一事,他很高兴,但只是说,“试试看”。几天后,他风尘仆仆地从扬子江边带着滚滚的涛声赶来了。
为什么说“试试看”呢?一是他觉得数学这门学科他不熟悉更不懂;二是听说陈景润是个“科学怪人”,尽管他突破“哥德巴赫猜想”有贡献,成就是了不起的,但这样的“怪人”好采访吗?因此他有些犹豫不定。只能说进入采访后再决定吧。
果然他抵达北京后不几天,接触到几位老朋友,大家一听说他来写陈景润,也都好心劝他换个题目,认为陈景润是个是非之人,有争议的人,何必惹这个麻烦呢?
这时,我告诉他,我已同中国科学院有关方面联系,得到了院领导方毅同志的支持。他说:“那太好了!”并说,他也向一位老同志谈了,征求意见,那位老同志说:“陈氏定理了不起啊!应该写。”
这位老同志是谁呢?我事后才知道,原来是徐迟的姐夫、解放军副总参谋长伍修权将军。将军的支持,坚定了徐迟的决心。
一个艳阳秋日里,我陪同徐迟到了北京西郊中关村的中科院数学研究所。接待我们的是数学所党支部书记李尚杰同志。这是一位深受科学家爱戴的转业军人干部,陈景润对他更是百倍信赖,什么心里话都对他述说,这是很难得的。
在办公室,老李动情地向我们讲述着“小陈”钻研科学的故事。不一会儿,他离开办公室,带进来一个个头儿不高、面颊红扑扑,身着一套普通旧蓝制服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一进门便和我们热情握手,直说:“欢迎你们,欢迎你们。”老李这才向我们介绍说:“这就是小陈,陈景润同志。”
我和徐迟同志没有想到这么快见到陈景润,一个十分朴素的数学家。
李尚杰向他说明我们的身份和来意后,我又特意向他介绍说,我们特约徐迟同志来采访你如何攻克“哥德巴赫猜想”难关,登攀科学高峰,写一篇报告文学,准备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他紧紧握住徐迟的手说:“徐迟,噢,诗人,我中学时读过你的诗。哎呀,徐老,你可别写我,我没有什么好写的。你写写工农兵吧!写写老前辈科学家吧!”
徐迟笑了,告诉他说:“我来看看你,不是写你,我是来写科学界的,来写‘四个现代化’的,你放心好了。”小陈笑了,天真地说:“那好,那好,我一定给你提供材料。”
于是,我们便随意交谈起来。徐迟问他“哥德巴赫猜想”攻关最近进展情况如何?他说:“到了最后关头,但也正是难度最大的阶段。”他说他看到叶剑英元帅最近发表的《攻关》一诗,很受鼓舞。
说着,他便顺口背诵出来:“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背毕,他充满信心地说:“我要继续苦战,努力攻关,攀登科学高峰。”
我们又问他最近还在考虑什么问题,他说,最近没有顾上别的,只是收到一个国际会议的邀请,领导让他自己考虑去不去的问题。
接着,他告诉我们,不久前他收到国际数学联合会主席先生的一封邀请函,邀请他去芬兰参加国际数学家学术会议,并作四十五分钟的学术报告。
他说,据主席先生在信中介绍,出席本次会议的有世界各国的学者三千多人,但确定作学术报告者仅十来名,其中,亚洲只两名,一个是日本的一位学者,一个便是中国的陈景润。他觉得事关重大,便将此信及时交给了数学所和院领导。
当时,中国科学院的领导同志接见了他和李尚杰书记,亲切地对他说,你是大数学家,国家很尊重你,这封信是写给你的,由你考虑,去还是不去?考虑好了,你可以直接回信答复。告诉我一声就是了。
这使陈景润很受感动,领导这么信赖他,科学院这么关怀他,他从内心里感激!
回到所里,经过一番认真考虑,并作了一些调查研究之后,他很快写了一封回信。他信里大致有如下三点内容:第一、我国一贯重视世界各国科学家之间的学术交流和友好关系,因此,我感谢国际数学会主席先生的盛情邀请;第二、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个省,而目前台湾占据着数学会的席位,因此,我不能参加;第三、如果驱逐了台湾代表,我可以考虑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