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达国家的模具制造,除材料上乘,工艺精良之外,人工成本“居高不下”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导致这些国家的模具价格很是“吓人”。因此,规模实力稍逊的中小公司,用不起他们做的模具。这一结果,使得发达国家的模具厂,犹如“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为了扭转这一局面,降低模具制造的人工成本,他们不得不把这一行业,纷纷向海外“发展中国家”转移。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开始,日本、中国香港、新加坡以及欧美的模具公司,陆续在中国建厂。他们由南向北,像一股狂风,给国内模具制造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首先,体现在材料和标准化方面。瑞典、美国、日本、中国香港等一些国家和地区的新型模具材料和标准化零件,开始在国内市场上出现。这些优质的模具材料,大大地延长了注塑模具的使用寿命。应有尽有的标准件,改变了传统的模具制作方法,缩短了加工周期。其次,这些“独资厂、合资厂”,他们全新的设计理念,先进的加工技术,更是让国内同行耳目一新。大有“山中才几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随着计算机辅助设计的发展,这个时期,外资企业的设计师们,差不多全部由传统的手工绘图,进入到计算机绘图这一崭新领域。用于计算机绘图、设计的软件,更是一日千里。从开始二维的AutoCAD,发展到Pro/E、UG这样的三维实体造型。这一变化,使得传统的设计方法,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以前,当一个设计师在设计一个产品或一副模具时,虽然在他头脑中的构想,是一个立体的形状。但在绘图时,必须依照机械制图的规矩,用二维平面图纸的表达方式,把这个形状表示出来。如果这个形状很复杂,要想表达得完整,需要加许多辅助视图,非常麻烦。加工制造时,操作人再根据这张二维的图纸,在头脑中还原成三维实体。这就要求,设计人首先要清楚地用二维图纸,准确地表达自己的三维构思。加工人在加工之前,先要读懂这张二维图纸,把二维平面所表达的意思,在头脑中还原成三维立体的形状。这样转来转去,不仅要求从业人员具备很高的识图能力,同时还要有较好的空间概念。即便如此,仍然避免不了在这过程中出现差错,产生误解。
三维实体设计软件的出现,从根本上改变了这一状况。设计师心中怎么想的,直接就可以在电脑中用“三维实体造型”绘制出来。这时,展现在人们眼前的,就是设计师头脑中的那个立体模型。在电脑中,这些零件的“立体模型”,可以模拟真实状态一件一件组装起来,既形象又逼真。所有人,一目了然。再也用不着“二维三维”地变来变去。除了画图直观,这些软件还带有强大的分析功能。每次做完设计,可以通过“干涉分析、体积核算、重量预测、强度校核”等一系列软件自带的功能,确认自己设计的东西是否合理,是否有差错,使正确率得到大大地提高。
在加工手段上,随着数控机床的出现,不但减轻了劳动强度,扩大了加工范围,提高了加工精度,还使得人的“手艺”,降到了其次。俗话说,“砍的没有镟的圆”。无论技术多么精湛的工人,使用普通机床,就是累死你,也干不过自动化的数控机床。以前一些形状复杂的曲面,几乎都要靠手工修整,那时,手工技艺在制模方面显得无比重要。现在有了“加工中心”,这些都不算什么了。手工技术再高,也无法与之比拟。除了这些,像什么“热流道、顺序阀、双色注塑、气体辅助成型”等等从未听说过的新技术,层出不穷,日新月异。
这一切变化,对张文至来说,真好比白驹过隙,快得令他跟不上趟儿。
当时,他工厂里的工作流程,大致是这样——接到订单后,先由他或厂里的技术人员分析客户的产品图,在了解清楚之后,设计人员出模具结构图,张文至进行审核。这张模具结构图,要送到客户那里,经过他们的工程师确认,然后才能开始加工。
但是,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出现,张文至的客户们所用的图纸,一下子由印刷版变成了电子版,并且绝大多数是“三维”的。因此,产品图的分析、模具图的确认,统统改为在电脑上演示。离了电脑,什么事都干不成。此时,张文至既看不了电子版的三维产品图,也提供不了模具的三维结构图。双方的沟通,出现了问题。
张文至一辈子从事技术工作,在能力和经验方面,毋庸置疑。但他毕竟年纪大了,接受新事物不像年轻人那样快。客户中负责技术的工程师们,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这些年轻人技术水平如何,另当别论,但操作电脑,却都十分娴熟。每当需要与供应商进行技术讨论的时候,在公司的会议室里,这些人打开电脑,架起投影仪,把“三维实体”的图像打在白色的幕布上,大家就出现的问题,在幕布上比比画画,分析讨论,有问题当场在电脑中进行修改。这还不算,所有技术说明,也都做成PPT的模式,打在幕布上进行解释。这些新玩意儿,令看惯了印刷版图纸的张文至无法适应。只见“放大、缩小、隐藏、旋转、剖切”,“刺溜一屏,刺溜一屏”,还没等反应过来呢,“嗖”地一下,翻过去了。晃得他头晕目眩,恍惚间,好像小时候看过的“拉洋片”。
张文至是个要强的人,他很快请人给他的厂子配备电脑,安装软件,自己带头,努力向计算机辅助设计靠拢。无奈毕竟是年过六十的人了,看着那些“菜单、命令”,晕头转向。就算当时记住了,一觉过后,忘了大半。厂里另外几个设计师,虽然年纪没他大,但也没有任何电脑基础,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一时半会儿,还掌握不了这门技术。对于客户电子版的图纸和技术说明,不是打不开,就是读不了,经常误事。自己厂里,手工绘制的图纸,客户不接受。一再要求他们同时提供“三维”电子版的模具结构图。面对这种现状,张文至的长处受到了抑制,能力大打了折扣。就连他那个在外企做“技术支持”的小老弟——当年给他讲模具结构、帮他做模具设计的周海波,也经常调侃他:“廉颇虽勇,终究老矣。”
张文至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不彻底解决与客户技术沟通方面的问题,将会面临失去客户的危险。他必须调整自己工厂的结构,充实计算机辅助设计的能力。他高薪向社会招聘。但是,当年,既懂得模具结构,又会计算机辅助设计的人不是很多。而且,这些人基本上都盯着大公司、大企业。张文至这种“不入流”的厂子,没人看得上眼。张文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招来两个,实战一试,都是“二把刀”。
这段时期,张文至苦恼透了。对于客户的产品,采取什么形式的模具结构,从哪儿“分型”,如何“顶出”,明明是了然于胸,但就是不会在电脑里用“三维实体”模式表达。没办法,只得拿出模具费的百分之十五至百分之二十,请别人替他“设计”。每当需要与客户进行研讨时,张文至带着那两个“二把刀”前去支应。对于客户的提问,张文至心里明明白白的,但是这两个“二把刀”不能在电脑中清清楚楚地把意图“表达”出来。张文至想在纸上用草图的形式和客户交流,又不知这些年轻人是看惯了“三维图”呢,还是本来读“二维”图的能力就不强,反正比画了半天,总是“拧巴”。把个张文至气的,砸了电脑的心都有。
除了设计手段的落后,张文至试模环节的问题也越来越突出。和所有机器一样,一副注塑模具不是加工好了,组装起来就完事了。它必须经过数次试模,反复调整、修改,最后才能成为合格的模具。随着业务量的加大,张文至每次承接的模具数量,从一两副到十几副,甚至几十副。这些模具加工组装完成后,每副都要经过几次试模,加到一起,这工作量可想而知。当时,注塑厂的生意普遍都很好,开机率很高。这些注塑厂,谁都不愿意停下正常的生产,腾出机器干那些又费力又不挣钱的试模工作。每次试模,都要等人家机器的空闲,看人家的脸子。为此,张文至伤透了脑筋。
“电脑、注塑机”,就像两条拦路的恶犬,横在张文至面前,令张文志困惑不已。首先,为了向客户交差,不得不请人帮他做“三维实体”的模具设计。这样一来,在时间上受制于人,势必会对制模速度产生影响。
有一次,张文至接了几副模具,客户要求提供三维模具图。他请一个在外企工作的工程师兼职给他做设计。偏巧,这个工程师在这期间奉命去外地出差,连来带去,耽误了一个星期。得不到客户对模具图的确认,厂里不能动工。这期间,客户催,工人等。把张文至急的满嘴燎泡。最后,整个模具制造进度拖了期。为此,客户大为恼火,把张文至好一通“训斥”。
有了这次教训,张文至学乖了。再遇到这种类似情况,在电子版的总设计图还没有出来之前,他凭借经验和能力,手绘零件草图,交到下边先干起来。但这种做法,本末倒置,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失误,导致某些零件返工。这么一来,加工周期没缩短,成本却上去了。
其次,寻找注塑厂,为自己试模提供方便这件事,张文至犯了难。他不是个会搞关系的人,怎样才能找到一两家可靠的注塑厂,成为自己的合作伙伴,这个问题,始终没有进展。加上管理能力的不足,乱七八糟的杂事,把他搞得身心疲惫。
张文至心里明白,仅靠自己,恐怕玩不转这个厂子。必须要请个“文武昆乱不挡”的能人来帮他打理。开始时,张文至动了“挖”周海波的心思。周海波那时的“心气”正高,给外企打工,都一百八十个不服,帮帮忙没问题,但“救急不救穷”,给他打工?周海波不会来的。
张文至一介草根,无权无势,厂子规模又小。因此,银行是不会搭理他的。没有银行贷款的支持,他的流动资金只能靠客户的回款。随着制模周期的加长,回款速度也受到了牵连。回款一慢,买材料、付外加工费、房租水电甚至发工资,都跟着受到影响。要知道,做模具,速度很重要。客户等着新品上市,恨不得今天给你图纸,明天就要样件。模具厂技工里的“大师傅”和主要的设计师,工资都是很高的。这些人至关重要,如果不能按时发工资,很可能会留不住这些人。
电脑、试模,试模、电脑,张文至做梦都是这两档子事。他陷入了恶性循环,他的工厂又一次面临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