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开进师部医院,卓兰和卓娅下车,冲进医院。小钟在门口等着,见卓兰和卓娅来了,赶紧引着往病房去。
卓兰:伤得咋样?
小钟:腿部受伤。
卓娅:重不重?需不需要输血?会不会残废?
卓兰有些惊诧地听着卓娅的询问,但她来不及去想卓娅此时的心情。卓娅提的问题,也是她急于想知道的。
小钟:我也说不清楚,还没来得及问医生呢,光着急去门口等你们了。
卓娅:那范秘书是醒着还是昏迷呢?
小钟:醒着。一直也没昏迷过。
卓兰望着卓娅。
卓兰:是不是问题不大?
卓娅:你又不是医生!
卓娅有些生气卓兰这么轻易地就下了判断。而卓兰也惊讶卓娅的态度咋一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平时不说不爱和范东岭说话,话里话外还老讥讽范东岭缺乏工农干部的朴实直率。
卓兰:医生在哪儿?
卓兰想起应该先问问病情。
小钟:那边。
卓娅也觉得这样对。范东岭醒着,没有昏迷,就不急着去病房了,先知道伤情,心里会踏实些。
医生走了过来。
小钟:医生来了。
卓兰、卓娅赶紧朝医生走去。
小钟:这是卓兰同志。
医生:知道。卓娅、卓兰,我咋能不知道。
医生说话很轻松,还面带笑容。但卓兰和卓娅很奇怪,医生这是咋回事呢,是不是见重伤员见多了,麻木了?
医生:问题不大。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就是伤了皮肉,没伤着骨头。在大腿肚子上穿了个洞。
医生举起双手比画着说明。
医生:我征求范秘书的意见了,我看回家静养也可以,到时候来医院换药。
卓兰:情绪怎么样?
医生:好着呢。也是打过仗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医生还是一脸笑容,说完又去别的病房了。
卓兰:咋回事呢,啥事让医生一说都和没事一样。
卓娅:医生就是这样,又不是他伤了。何况他天天看病人,动手术,早见怪不怪了。
卓娅话里话外都埋怨着医生。
范东岭情绪果然很好。
卓兰坐下没问别的,先和他商量出院静养的事。卓兰劝范东岭去家里养伤。范东岭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范东岭:这怎么可以,群众会怎么看?
卓兰:你为政委负了伤,群众会说什么?你把群众的觉悟也估计得太低了。
范东岭:卓兰同志,不是这么回事……
卓娅打断了范东岭的话。
卓娅:这样吧,我照顾范秘书。
范东岭一下一言不发了。
卓兰听了很惊讶,一时间既不好意思看卓娅,也不好意思看范东岭。
卓娅一双好看的手捏着一只削好的苹果伸向范东岭,范东岭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了。范东岭要往前起身,伸手去接苹果,又怕碰着卓娅的手了。范东岭犹豫着身子扭动了一下,伤口立刻疼起来,范东岭一咧嘴。
卓娅:你动啥动。
范东岭赶紧不动了。
卓娅把苹果放到范东岭手里。
卓娅是一手抓着范东岭的手,一手将苹果放在范东岭手里的。
卓兰这时抬眼看范东岭。卓兰看见范东岭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她还没见过范东岭这么扭捏的样子。范东岭这种扭捏的样子很明确地告诉别人,他很幸福。
卓兰想看看卓娅的样子,又不好直接去看,恐怕卓娅难堪。
卓兰:卓娅,把水递给我,我喝上口,嘴干得不行。
卓娅:不是在你跟前嘛。
茶杯并不在卓娅那边。小钟端起茶杯递给卓兰。
卓兰喝水时想,那一个是这么回事,这一个又是那么回事,卓娅到底咋回事呢,脸上啥也看不出来。
老皮在办公室听着小王的分析。
小王:方序文前一段下落不明,一回来就出现电台信号,我看方序文嫌疑性很大。
老皮:方序文前一段日程已落实,方序文回来后的日程也掌握。根据掌握的情况,方序文和电台活动对不上号。
小王:老皮,蝴蝶会伪装呢,不狡猾也不叫蝴蝶了。
老皮:你光从一方面想,你倒过来想一想。假如侦察方向偏离,真正的蝴蝶就会钻我们的空子。要知道,蝴蝶可能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给他可趁之机,就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
小王认真听着老皮的分析,他知道老皮固执,一下不可能转变老皮对问题的一贯看法。
老皮:这样吧,你把监视电台的事交给别人负责,出趟差,全力调查蝴蝶的有关材料。现在连蝴蝶是男是女、是老是年轻都不清楚,侦察工作从何谈起。
范东岭被接出医院回宿舍静养了。江季军打算让招待所天天给范东岭送饭,卓兰说这事就不麻烦招待所了,她们自己解决。
卓兰把小周叫到屋里,认真地和小周谈了照顾范东岭的事。小周心里高兴,情愿照顾范东岭,再怎么说,范秘书还救过她呢。卓兰说卓娅主要负责去范东岭宿舍照顾他,比如叫个医生了,监督按时吃药了,烧个开水了。小周主要负责做饭。
卓兰:范秘书为政委负了伤,这些日子,你可要想办法多给范秘书做些好吃的呢。
这自然没得说。可是小周不知道范东岭喜欢吃什么。有时范东岭在政委家吃饭,也是做什么吃什么,小周也没有特别注意范东岭喜欢吃什么。因为那时她对范东岭的关心远远不如现在。自从那次范东岭救起她,抱着她往医院飞奔时,小周那颗少女的心就怦然一动,从此就格外关心范东岭了,总想给范东岭做些好吃的,可是范东岭却又不来政委家吃饭了。
小周:就不知道范秘书喜欢吃些什么。
卓兰也为难了。
卓兰:平时光说工作了,也没注意这些个生活上的小事。
小周见卓兰这么说,更觉得难办了。小周已有些着急了。
忽然卓兰像发现什么似的叫了一声。
卓兰:哎哟,我说你咋回事呢,交给你些事情你咋这么多问题呢?
小周不服气。
小周:谁有问题了,就是问问,好把工作做得更好一些。
卓兰轻轻拍着小周的脸蛋。
卓兰:笨死你。鼻子下面长着嘴,你不会抓紧时间向人打听嘛。
小周跑去警卫班叫出小钟。小钟满脸笑容。
小周:你知道范秘书喜欢吃什么?
小钟:我咋知道范秘书喜欢吃什么。
小钟完全没有料到小周问他这么一个问题,这问题和他跑出来时预备说的话完全不一样。
小周立刻训起了小钟。
小周:笨死你,鼻子下面有嘴,你不会打听嘛。范秘书是为政委负的伤,你对范秘书就这么不关心,看你们连长回来,我不反映给你们连长的,给政委派的啥警卫员嘛。
小钟不服气,提高嗓门说着。
小钟:我也参加战斗了,和范秘书是生死战友,我咋不关心范秘书了。一提起范秘书,你话咋这么多呢。
小周害羞了,朝小钟嚷嚷着。
小周:你不管就别管,算我没问你。
小钟被小周训了一顿虽然不高兴,但还是赶紧去打听了。小钟找了政治部的干事,干事们一听就笑了,说拿出本子来,咱们说给你听。小钟就掏出了他的本子。他的本子是自己钉的,随身还带着半支铅笔。
小钟打听到了范东岭喜欢吃什么,就提了篮子跑到第十门市部买了东西,然后赶紧去了政委家。
小钟:你猜猜范秘书喜欢吃个啥?
小周早等不及了,催着小钟说。
小周:你快说吧,我该做饭了。
小钟从身后把菜篮子提出来,放在灶台上。
小钟:你自己打开看看。
菜篮子上盖着一片菜叶。小周拿开菜叶一看是猪肠子,顿时奇怪得不行。
小周:咋回事呢?
小钟:范秘书最喜欢吃的就是辣子炒猪肥肠,一提起来就流口水。
小周:范秘书那么有文化,咋喜欢吃这个呢,看着都让人头皮发麻。
小周没弄过猪肥肠,赶紧跑去向同院保姆打听。同院保姆也没弄过猪肥肠,倒是听说过要用盐洗一遍,再用醋洗一遍才行。小周又赶紧回去用盐洗了一遍,又用醋洗了一遍,这才切了,又洗了尖辣椒切了。尖辣椒呛得小周直流泪。这情景恰好被赶来准备送饭菜的小钟看见,心里好一阵不痛快。炒的时候,尖辣椒一下锅,又呛得小周开始流泪。小周嚷嚷着让小钟拿毛巾。小钟赶紧拿了毛巾递小周,小周气得说,你看我腾得出手嘛。小钟赶紧给小周擦眼泪。给小周擦眼泪的时候,小钟的心平衡多了。小周炒得差不多了,准备出锅了,见小钟还握着毛巾站在那里,气得让小钟放了毛巾,赶紧准备送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小周这番话,让小钟的心再次失去了平衡。
小钟把辣子炒肥肠送到范东岭宿舍就赶去学习了。卓娅打开饭盒一看,是辣子炒肥肠,顿时发愁了。
卓娅:这下糟糕了。
范东岭:啥事糟糕了?
卓娅:这下馒头不够吃了。
范东岭惊讶。
范东岭:你也喜欢吃辣子炒肥肠呀。
小钟提着菜篮子进来,把菜篮子放灶台上。
小钟:范秘书让多做些。
小周一看篮子里放着许多肥猪肠,够炒两大盘的。
小周:炒一大盘子,咋还嫌少?
小钟:卓娅爱吃,范秘书是给卓娅留着呢。
小周就不高兴了。
小周:卓娅咋这么馋呢。是范秘书负伤了,是给范秘书做病号饭,她咋尽跟着沾光呢。去球,我不做了。早知道这样,我费半天劲又是洗又是炒,全白费劲了。
小钟望着小周不高兴的样子,想甩给小周两句,也弥补一下自己心理失衡。但望着小周那副委屈的样子,还是没舍得讽刺小周。
老皮来看范东岭,范东岭正坐在床上看书,要给老皮拉椅子,老皮自己拉出椅子坐了。
老皮:怎么样了?
范东岭:本来就不是什么重伤。
老皮:大腿肚子上穿个洞,不是重伤也不算轻伤,你可别不在乎。
范东岭:卓娅的事是怎么回事?
老皮:那个男青年找我告状来了,说卓娅作风有问题,我布置人调查了。前一向卓娅下农场,那个方序文也去了那个农场,你觉得会不会有问题?
范东岭:你可不要乱猜啊。那次我也去了,特别找农场干部了解了方序文的情况,让他们还列了个日程表,每天每天干什么,接触什么人,就是为了保证卓娅不出问题。那个日程表就在抽屉里,你拿去,要是不放心再核实一下。
老皮:你都搞清楚了,我还核实什么。
范东岭:那你也拿去,我留着没用。
老皮拉开抽屉,取出了那张日程表。
15
卓兰赶回家就去了卓娅屋。
卓兰进门后,转身就关严了门。卓娅扭身望着卓兰焦急的样子,就知道有事了。正疾思着会是什么事。
卓兰:你给我说说,到底是咋回事?我问过老皮了,老皮说那个人找老皮告状了。是不是真事情,还是你不想结婚,吓唬人家呢。
卓娅听到后面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卓娅气得不行。
卓娅:幸亏我没有稀里糊涂嫁给他,这么点事情还跑到老皮那儿告状了。
卓娅一时还想不清怎么回答卓兰,先说了这些话搪塞卓兰,为的是想清楚怎么回答卓兰,回答不好,就牵扯上方序文了。
卓兰知道卓娅搪塞她,急得拦住卓娅的话,催她说实话。
卓兰:先不要扯别的,你先给我说句实话,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卓娅还是没想好怎么回答卓兰,但卓兰的逼问,已容不得她细想了,她必须先回答些什么。卓娅在焦急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卓兰。
卓娅:有。
卓兰还是叫这句话吓了一跳。
卓兰:你咋啥也敢说呢!那个人是谁?
卓娅这时已镇静下来,也大致有了对付卓兰的办法。
卓娅:我不想出卖那个人。
卓兰步步紧逼,一点不给卓娅思考的余地。
卓兰:你给我说句实话,是不是那个右派。
卓娅:咋啥事都往他身上扯呢。
卓兰终于点到了方序文,卓娅也就完全放松了。卓娅回答卓兰时,放松得甚至差点笑出来。那该是一种无奈的笑容。但卓娅还是忍住了。只是卓娅的嘴角太敏感,心里矜持的一瞬间,那丝笑容已悄悄在嘴角绽开。
卓兰一直盯着卓娅。在卓娅的嘴角刚刚绽开笑容,又赶紧收住时,卓兰已觉察到了。卓兰心里十分气愤,到这时候了,卓娅怎么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呢,真是太娇惯了,什么都不在乎,以为什么都会有人帮助她收拾。问题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会帮她收拾,也未必能收拾得了。
卓兰:你知不知道,你把天捅了一个窟窿,你还和没事人一样。
无论如何,卓娅还是被这句话震慑住了,被卓兰脸上闪过的绝望神情震慑住了。她明白卓兰说她把天捅了个窟窿,就是说她给她姐夫带来大麻烦了。她姐夫就是这个家的天呀。
卓兰几乎是吼着和卓娅说话。
卓兰:实话对我说!
卓娅:那个人是内地的。支边前我和那人好过一阵。
方序文这时正走进塔副师长家。
事情才过两天,他脸上的淤伤还没消退,但他不能不过来了。
方序文:一回家就听李秀云说要在果园办婚礼……
阿米娜望了方序文好一会儿,赶紧问方序文。
阿米娜:维加,你脸怎么了?
方序文:喝酒和人家打了一架。
阿米娜:你心里不痛快,干啥还要急着结婚呢。
方序文:结婚的事变不了了,我已经办完手续了。我来是想说,我不同意塔副师长的意见,我不能来果园办婚礼。
阿米娜:也不只是塔依尔的心愿,维加,这也是我的心愿。
方序文:我不想搞得那么热闹,静悄悄地结完婚就算了。本来星期一我就想赶过来说一声,碰上老蓝,老蓝说你们小组学习,就拖到今天。
阿米娜:搞错了,我们星期一不学习,学习日是星期三和星期五。
方序文一愣。
卓兰找卓娅说完话,卓娅等卓兰气冲冲地回屋去了,就赶紧出屋了。卓娅先去了方序文住处,屋里没亮灯。卓娅又赶去塔副师长家,正碰上阿米娜送方序文出来,就躲在一棵核桃树后望着方序文。方序文脸上的淤伤在灯光下很清楚。卓娅想这是怎么回事呢?忽然,卓娅想到了孙老头,就赶去司机班。
卓娅叫出了孙老头,自己先走到一个角落,孙老头跟了过去。
卓娅:是不是你干的?
孙老头:是。
卓娅忍不住哭了。
卓娅: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就打人家。他现在心里苦得不行,你还打他,还专门往脸上打。
孙老头:我就是故意往脸上打呢,好让你看见。我要知道你心疼不心疼。现在我放心了。
卓娅又哭。
孙老头:你们两个好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好在都是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就行了,还要什么呢?
孙老头本是安慰卓娅,卓娅却更伤心了。
方序文从塔副师长家出来,快步赶回住处,为的是赶紧印证一下老蓝是不是在说谎。方序文打开门,拉亮灯,就去拿了日历翻看着,星期天那一页注明他从农场回来,星期一注明去买烟,方序文自言自语,不会错的。方序文在心里想着,这个老蓝是怎么回事呢,咋编谎骗人呢?方序文最恨的就是不说实话的人。
卓娅打扫着范东岭的屋子,扫地,擦桌子、椅子、箱子。
范东岭抱着一本书看,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范东岭:不用忙了,就是个轻伤,我自己都能做。
范东岭知道卓娅天天都要打扫一遍屋子,是因为闲下来两人实在找不到话说。前两天有个辣子炒猪肥肠是个话题,现在小周不炒这个菜了,两人也就没有了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卓娅边擦桌子边开着玩笑。
卓娅:你是为我姐夫受的伤,我不照顾好你,你在心里还不骂我姐夫。
范东岭回答得很认真。
范东岭:为政委,我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几个字撞击着卓娅,卓娅差点掉下泪来,赶紧转过身去擦椅子。
从农场回来,卓娅就想彻底忘了方序文,尤其在方序文的结婚报告批下来后,卓娅再次下决心必须忘掉方序文,却不知一次一次非但没能忘却方序文,却更加关心起方序文了。尤其和孙老头说过那次话后,她就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软弱,竟不能忘却方序文。
在卓娅心里百般纠结时,范东岭心里也是一团乱麻。范东岭确实不想再让卓娅照顾他了。他看得出来,尽管卓娅知道方序文的结婚报告批下来了,但依旧不能忘记方序文,这也就是他们两个在一起,永远找不到共同话题的原因。
正当两个人各怀心思时,老皮来了。
老皮:卓娅,你先出去一下,我和范秘书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