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亲人,拒绝“张迷”,晚年的张爱玲过着一个人的生活。这生活是凄清的、懒散的,但她似乎宁愿守住这份孤独。
张爱玲生命的最后十几年中经历过几次搬家,这几次都是她的好友、建筑师林式同帮着安排的。这可能是张爱玲唯一不得已麻烦别人的事情,其他时候,她则尽量不张嘴求人。
从张爱玲对房子的要求上,颇可以看出她晚年生活的一些倾向。1991年的时候,张爱玲住的公寓里搬来不少移民,不仅闹哄哄的,而且还引来了不少蟑螂虫蚁。张爱玲是最怕这些小虫子的,因此想搬走,请林式同帮她找一个新住址,提出的要求如下:
1.单人房(小的最好);
2.有浴室;
3.有冰箱(没有也可);
4.没炉灶;
5.没家具(有也行);
6.房子相当新、没虫;
7.除了海边之外,市区、郊区也行;
8.附近要有火车。
看得出来,张爱玲对房子里的生活设施并不十分关心,但对环境则非常重视,一定要干净、卫生、环境好、交通便利。林式同很快为她找到了符合要求的住处,房东是位伊朗人。
为了尽量少被人打扰,张爱玲在新公寓的信箱上使用了一个越南名字Phong,还对房东解释说是因为许多亲戚以为她发了财,想找她借钱。
不仅是对陌生人拒之千里之外,对于自己最亲爱的姑姑,张爱玲也显得有些“绝情”。她虽然经常给姑姑写信,但几乎从没想过去看望她。1991年,姑姑在上海去世时,她也没有回去。
张爱玲每天都会收到大量来信,但她经常很久才拿一次信,似乎对外面的世界漠不关心。
有一次,著名学者魏绍昌到美国访问,希望能见张爱玲一面。他认识一位张爱玲的邻居,就把一封信托这位邻居放在张爱玲的信箱里,里面还附有自己住在洛杉矶朋友处的电话号码。但是等了好几天,他也没有接到张爱玲的电话,心里估摸着张爱玲是不想见自己,便离开了洛杉矶。没想到过了半年之后,魏绍昌的洛杉矶友人在一次与他通电话时,告诉他一个细节。在他离开洛杉矶一个多月后,有一位自称姓张的老太太曾打电话过来,问:“魏先生在吗?”朋友说魏绍昌早已经走了,电话那头说了一句:“我刚看到信呀!”便挂断了电话。这必定是张爱玲。
张爱玲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但她已经开始为自己安排后事了。1992年2月17日,林式同收到一封信,竟然是张爱玲的遗嘱。遗嘱的内容主要有这么几条:死后马上火葬,不要人看到遗体;不举行任何葬礼仪式;骨灰撒向空旷无人处;遗物全部寄给宋淇先生。
收到这封信后,林式同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他觉得张爱玲当时看起来身体还挺好的。过了一段时间,张爱玲突然告诉林式同,自己想要搬到拉斯维加斯去,因为那位伊朗房东总是找自己的麻烦。林式同吓了一跳,因为拉斯维加斯非常远,张爱玲年事已高,在那儿又没有亲人,于是坚决反对她搬家,并劝她说可以帮她再找房子。
过了几天,林式同正忙着为张爱玲挑选新房子,张爱玲突然又打电话来,说自己不搬家了,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生活中的琐事,比如自己的皮肤病又犯了,穿衣服很不方便,等等。林式同耐心地听着,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这期间由于张爱玲没有要搬家,所以林式同与她也几乎再没有联系。
1995年9月8日的中午,林式同刚回家,正打算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突然接到一个急促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张爱玲房东的女儿,她说:“你是我知道的唯一认识张爱玲的人,所以我打电话给你,我想张爱玲已经去世了。”林式同大吃一惊,不敢相信。房东女儿又说:“我们几天没见过她,也没听见过她房间有任何声响,估计她已经不行了。刚才我已叫过急救车,他们马上到。”林式同想起张爱玲曾寄给自己一封遗嘱,便赶紧把遗嘱找出来赶往她住的公寓。
到那儿时,林式同看见警察和房东正在忙碌着。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拿出张爱玲的遗嘱,想进到房间里,但却被警察挡着不让进。这时,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要林式同在火化手续单上签名,以证明屋内的遗体确实是张爱玲本人。林式同反问说:“我没见到遗体,怎么证明?”警察这才允许他进入张爱玲的房里。
走进房间,林式同看到张爱玲躺在房里唯一的一张靠墙的行军床上,身下垫着一床蓝灰色的毯子,身上没有盖任何东西,头朝着房门,脸向外,眼和嘴都闭着,头发很短,手和腿都自然地平放着。她出奇的瘦,但表情安详,房间里还亮着保暖的日光灯。
靠门的折叠桌上放着张爱玲的手提包,里面有条有理地摆放着她的各种重要证件和信件,这是她死前就自己整理好的。房间的地上摆放着许多纸袋,床正对着电视机,屋子里零零散散摆着一些她自己的作品和台港寄来的报纸、杂志。这里甚至连一张书桌也没有,只有对门朝北的窗前堆着一叠纸盒,这就是她写东西所用的“写字台”了。她习惯坐在地上写作。墙上没有任何装饰。浴室里也很凌乱,浴缸变了色,洗脸盆旁的药柜里有许多药瓶和洗漱用具。没有毛巾,到处扔有一次性的纸巾。林式同推测,张爱玲最后可能连拧毛巾的力气都没有了。
张爱玲似乎酷爱一次性用品。她的衣橱里挂着买衣服的一些纸袋,但没有箱子。每次搬家,她都要扔掉不少东西。她只用胶皮浴用拖鞋,用脏了就丢,去世后屋子里还有几大包新的没有用过。她的厨房里也多是一次性的纸碗、纸碟和塑料刀叉,金属餐具大都是新的,没怎么用过。只有咖啡壶有经常使用的痕迹,因为她喜欢喝浓咖啡。
张爱玲身后的遗物很少。她租了一个小仓库,里面放有自己的英文著作、打字手稿等,都用手提袋装着,这就是她全部的遗产了。按照张爱玲的遗嘱,林式同把这些东西都寄给了她在香港的好友宋淇。
1995年9月30日,林式同与诸位好友一起,将张爱玲的骨灰撒在太平洋中。而这一天,恰好是她75岁生日。
张爱玲的一生如烟花般绚烂过,又在漫长的寂寞中悄然逝去。她用生花妙笔讲述了一个个普通人的传奇,而她自己也在这文字的光芒中成为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