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呼百诺,每个人手中皆把酒杯端到额前,还以一种感激敬重的眼神,看着始终还没说上半句话的梦梅。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根本就不是如他们说的,是这样慈悲为怀的大善人,策动南方六省商家一起退货的人是她,第一个跑来看好戏,带匾额来羞辱林风的人也是她,可是现在……她怎么倒成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这根本就和她的原意相逆而行。
梅儿,大伙的手都举酸了! 林风在她耳际,慎重地提醒着。
喔…… 她端起酒杯,面对着一张张友善的脸,她还真有点良心不安。 各位快别这么说,我相信以你们大哥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的。 她一饮而尽,脸上不自然的笑容让她感觉自己好僵硬。
梅儿,瞧你,又喜欢在弟弟们面前笑话我了,说真的,这件事还得要你陪我去查,才有办法进展得顺利些。 他替她夹起了一块红糟肉,可肉还没到碗里,就听到梦梅大叫了起来, 什……什么,你……你说什么?
所有人吃饭的动作全停了下来,有叼着一块肉在嘴边的,有鼓着饱饱腮帮子还未吞咽的,就连两位长老也吓了一跳,慢慢地将脖子转个方向,焦点全聚集在梦梅身上。
嗯……我是说……你刚说要我陪你去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必须要镇静些,平时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怎反到这节骨眼,就忘了把 沉稳 两字带在身上呢?
是这样的,我刚跟两位长老商量过,这件事可说是兹事体大,绝不能等闲视之,加上这其中的损失,还包括你那三位妹妹及两位长老,身为柴家的一份子,我相信你不会袖手旁观吧? 林风说得满脸诚恳,话语中处处充满着要她披挂上阵的意味。
我说……小梅碍…
是的,寿老太爷。 这长老一说话,她可没讲话余地。
说起这笔钱碍…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付诸东流,多寿翁不禁悲从中来,老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这可是我和你多福老太爷……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本来想靠这笔钱养养老,给柴家村的子孙们好过活,哪知道……呜呜……
寿老太爷,您别难过,这事可以慢慢商量,总有个可以解决的办法。 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安慰起多寿翁就像拿把刀抹自己的颈子,最好来个自刎谢罪。
你说得倒容易,这……这些钱可是要帮柴家村十三家共一百零二口人生活用的,你也晓得这几年碍…哎呀,这稻田里老冒不出半截稻穗,老天不赏饭吃,不是连着三个月不下雨,就是连着三个月猛下雨……总想着自个儿一身臭皮囊还能帮上点小忙就开心不已,可老天造化呀……老天造化呀…… 说到激动处,多寿翁不免撩起袖身,轻拭泪珠。 多福啊,你说是不是啊?
我无所谓。 一脸惺忪的多福翁,依旧低头喝着粥,没什么意见。
寿老太爷,您可别哭坏了身子骨,梅儿天性孝顺懂事,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精明干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她一定会帮你把钱给拿回来,您就别再难过了。 林风不停安慰着老人家受创的心灵,但所有的心思,反倒是专注着梦梅的脸。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听到这样一件柴家遭逢的大事,却发现到她有些犹豫不决,对于自家人的事,出奇地冷眼旁观。
高高兴兴吃顿饭,为什么还要一直提那些不愉快的事,难得这么多人围在一块吃饭,净说些伤感的话,叫人家怎么还吃得下去啊! 梦梅不做正面答复,一记 拖字诀 用得彻底,还很轻松地以四两拨千金的方式,将危机化解。
她很快地从眼角间迸出些许讯息给林风的两位弟弟,从小就看惯梦梅眼神的两人,当然晓得现在不是沉默是金的时候。
对……对呀大哥,两位老太爷难得陪咱们同桌吃饭,就别把这档事老挂在嘴边,这样谁还有心情吃饭啊! 林烈火及时出声解围,但他一个人唱独脚戏似乎收效不大,情急之下,还不忘用手时撞撞一旁的叶叶,要她好歹出个声,润滑润滑。
喂,我在吃鱼,你没事撞我干什…… 她与林烈火的眼神一对望,马上从丈夫的眼中,察觉到求救讯号。 喔……喔,对啦,大哥,吃饭皇帝大,此事先搁着,就给两位老太爷好好吃顿饭吧!
林风一看这老二和二弟媳率先窝里反,那张脸说真的还好看不到哪里去,怎么自己的亲弟弟还有不帮自个儿哥哥说话,这令他情绪气结不顺,于是,凌厉的目光一转,立即转向还未表态的林正阳夫妻身上。
两位老太爷和柴家三姊妹损失得这么惨重,全是因我的疏忽所致,正阳,你说这件事要不赶紧想出个解决之道,你……还有心情吃得下饭吗? 林风当场指名道姓,非要林正阳也表态选边站。
从小就看着大哥运用他睿智的头脑,排解掉许多疑难杂症,也看过敢正面与大哥冲突的商家,最后还是一一臣服在大哥跟前,在长朝的观察下,他十分清楚,和大哥为敌,对自己可是有百害而绝无一利。
大哥这样的顾虑,是出自于负责任的表现,再说……这件事受害的还是柴家人居多,梅姊您……怎么还能全不当一回事呢? 林正阳将目光盯在头上的天花板,以避开与梦梅四目交锋的机会。
嗯……梅姊,你……你不会不陪大哥到苗疆去处理这件事吧? 天性纯真的索玛达娃,平常跟梦梅的互动就少,还傻乎乎地当面问起梦梅来了。
她的话虽让林风的脸上浮出喜悦,相对地,梦梅的睑,则陷入坐困愁城的地步。
咳咳……小宝贝,这烤乳猪烤得是又脆又酥,你快点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额上不停盗汗的林正阳,一心只想有什么方法可以堵住老婆大人的嘴,不过索玛达娃好象还没跟这家子的人培养好默契,压根闻不到饭桌上已是火药味四溢,随时有开战的可能。
等一下再吃还不急嘛,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梅姊的三个妹妹发生这么大的事,还有两位长老一生的心血也泡了汤,她……还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
打蛇随棍上,逮到这个机会,林风怎能不好好运用,来试探看看,这梅儿到底在回避些什么?
梅儿,这件事老搁着也不是办法,我打算过两天到苗疆去,不如这样吧,你也一同随行也好有个伴,你觉得如何?
轰!
梦梅的背脊宛如一道闪电窜过,从脑门直接穿透脚底,他在说什么,要去苗疆?
苗疆!
那她岂不是去自投罗网吗?
余园最近事情很多,还有好几个店铺的帐到月底前都还未结清,哑叔一个人也处理不来,你至少要让我把余园的事告一段落,再去处理这件棘手的事吧!
这你就别担心了,我会请刘总管过去帮哑叔的忙,以他们两位老手来处理余园的帐,我相信你也能信得过才是。 他口气急转直下,一只大掌就这样从饭桌下偷偷摸了过去,好死不死就紧抓着梦梅的手道: 梅儿,我发现你从听到这次亏损的对象是你三个妹妹及两位长老后,神情就一直不对劲,我从你的眼神中,发现我从未见过的恐惧,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配合着抑扬顿挫的语调,林风那洞悉人性的声音,像是一道腊月的北风突然从颈子里灌进去,让人全身起了寒颤,即使再怎么镇定的人,也会觉得不知所措。
你……你想太多了,我并没有在害怕……
有,你有,你的手心全是汗,你的眼神在闪烁,梅儿,这件事……该不会与你有关吧? 他悄悄地用仅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问梦梅,还不忘一面替她顾及颜面,频频对其它的人微笑点头,要他们可以暂时休息,专心吃饭。
事情演变到今天这般田地,她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诚实地把事情全招了出来,她绝对是无地自容,而且在两家间的地位从此一落千丈,她不能冒这个险,她也冒不得这个险。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将错就错,抱着孕妇走独木桥的心态,铤而走险试试看了。
少用臆测的事来污蔑我,你现在心里想的每件事情都是错误的,好,我愿意陪你去苗疆,但你得给我三天的时间,到吴江的醍飘居,将二妹迎菊的店交代交代,再把帐册仔细地交给哑叔,这样行吗? 为了消除林风的疑虑,她只好再以谎圆谎,以求暂时的明哲保身、有了梦梅这句话,林风哪好再说什么,大概是她真的有太多事绊着,他实在不该妄加臆断,确实有失公道。
或许是我真的想太多了,那我们就快开动吧,饭菜凉了可不好吃了。 林风夹了只烧鹅腿放进梦梅碗中,一扫刚刚锐利质疑的眼光,那呵护备至、关怀体贴的神情及动作,让一旁众人看了,也都认为他们沟通得宜,应该是雨过天晴才是。
看着碗里那只香喷喷的烧鹅腿,梦梅可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刚刚那句话虽然可以让她暂时脱困,却是治标不治本,将来延续的问题恐怕更让她更陷入万劫不复境地。
唉……她有如嚼蜡般地啃着那只烧鹅腿,在她心里头,莫名地浮起一道小小的念头……就这三天的时间,她非要想出个办法,让自己脱离这场险境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