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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堂·吉诃德是个滑稽英雄

堂·吉诃德是世界文学史上最生动的典型人物形象之一。他不仅令观者捧腹大笑,也会让人在笑过之后,想见那些大言壮语中闪射出的智慧光芒,鲁莽的行动背后却深藏了疾恶如仇匡扶正义的伟大理想。他就像中国戏剧中的那种鲁智深或程咬金式的大花脸。所以我称他是位真正的滑稽英雄。

模样够滑稽:他明明是个年过半百的干瘦老头儿,偏要夸口说自己是个武艺精通、天下少有的模范骑士;他的坐骑明明是匹皮包骨头的瘦马,偏要冠以“驽骍难得”的雅称,意即世上难得的俊马;他的心上人杜尔西内娅明明是个身体粗壮、嗓门洪亮、胸口还长着毛的农村姑娘,而这位姑娘从来也不认识堂·吉诃德,主人公却说她是“世界上最尊贵的公主”,“她的相貌世上无双,她的声名女中第一”。不但为她倾倒,竟情愿为她入深山去隐居修炼,为心上人发疯哭泣。

行为够荒唐:主人公性格的最大特点是脱离现实,错把幻想当作真实。在他的幻觉世界中,到处是巨人魔怪,到处是奇境险遇,按照骑士规则行事,矢志建功立业,迫不及待地把风车当巨人,把羊群当军队,把送葬教士当妖怪,把装红酒的皮袋当巨人脑袋,横冲直撞乱杀乱刺。但是吃的亏也是越来越大,被风车翅膀扔在远处半天起不来,被牧羊人的投石砸伤牙齿和骨头,不仅如此,还连累别人受罪。搭救放羊孩子免遭毒打,反害得孩子挨了一顿更厉害的毒打,几个月下不了床。气得孩子“咒诅世界上所有的游侠骑士”,请求堂·吉诃德:“尽管瞧我给人切成一块块”“别来救助,还是随我倒霉去”。那位被堂·吉诃德误伤的教士说:“你打抱不平,反而害我一辈子站不平了,你为人除害,却害苦了我,叫我终生受害。”而主人公却闯了祸从来也不认错,闹了许多笑话,也不肯吸取教训,非常顽固而自信。愚蠢而又固执的性格,总使他良好的愿望变成坏的结果。放走了苦役犯,人家不仅不感谢他,还嘲弄他,毒打了他一顿。他还是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蛮干下去。

理论的荒唐:主人公想做游侠骑士,救济世人,扬名天下,生活在十六七世纪奴役、苦难、压迫、悲哀遍布的现实中,却企图让中世纪行侠仗义的骑士制度复活。他咒骂现实为“这个可恶的年代”,“世道人心,一年不如一年”,认为“老天爷特意让我到这个世界上来,实施我信奉的骑士道,履行我扶弱锄强的誓愿”。为此他不厌其烦地宣讲他的政治主张:“不恢复骑士道的盛世是个大错”,“我只求上天叫您醒悟,让您知道,游侠骑士在古代多么有用,在现代多么急需”。他的主张是诚实、正直的,动机也可说是善良的,然而无视改变了的生产关系,在火炮军舰时代却使用长枪盔甲的冷兵器哪有不败之理·这是其理论严重脱离现实,逆历史潮流而动,必然受到嘲弄的原因。

鲁迅先生针对主人公说:我们试问,十六十七世纪时的西班牙社会上可有不平存在吗·我想,恐怕不能不说道:有。那么,堂·吉诃德的立志去打抱不平,是不能说他错误的,不自量力,也并非错误。错误是打法,因为胡涂的思想,引出了错误的打法。所以马克思说:堂·吉诃德误认为游侠生活可以同任何社会经济形式并存,结果遭到惩罚。

然而在行为的不合时宜中,我们发现主人公的可爱之处。他痛恨专横强暴,把“打倒强暴,拯救苦难”作为自己应尽的天职。他不仅为老人打抱不平,还坚持正义,维护真理,宁肯牺牲自己的生命。他的战斗精神,勇敢无畏,置自个得失不顾的品质令人钦佩。他是一个独具慧眼的预言家,是个不甘平庸的理想主义者。是一个伟大的疯子,是一个虽滑稽然不失英雄豪气的大丈夫。

首先是主人公热爱自由,憎恨奴役和压迫。他对桑丘说过:“自由”是“最宝贵的赠品”,而“奴役”却是“最大的祸患”。因此,对弱小者的保护,对被压迫者的同情贯穿始终。当桑丘上任“总督”时,他嘱咐桑丘对穷人要给以“更多的怜悯”。这也是作者一生中在黑暗的牢狱生活中培养出来的信念,渴望自由与光明,这也是人文主义者的共同主张。

其次,主人公具有鲜明的民主平等观念。主人公把他生活的时代称为“万恶的时代”,主张一切理想王国,缅怀太古时期的“黄金时代”,说那个时代,“一切东西都是公共的”,从前不懂得“你的”和“我的”的区别。“一切都是和平,都是和睦,都是融洽”。他还认为帝王和平民的地位是经常在变换的,社会地位高低是暂时的,它不能决定一个人的贵贱,而只有“美德”才是真正的高贵。并且反对那种封建等级的“血统”观念。他认为“血统是承传的,德性是修来的;德性有它内在的价值,血统却没有”。“一个人出身卑微的而具有德性,总要比一个出身高贵而没有德性的人有价值得多。”这种对封建秩序的反叛是十分宝贵的,等级秩序也是封建社会的命根子,主人公认识到了这一点是十分难得的。没有一个封建社会不是把维护等级观念当成第一重要的政策来强化的,而等级制、世袭制也就带来了封建制度自身的必然灭亡。

另外,主人公又是一个乐观的理想主义者。无论败得多惨,只要能从地上爬起来,就马上又投入战斗中去。他的“心上人”可以说就是他心中美的世界的化身,真、善、美集于一身。为此,不止一次与人较量。桑丘看到的是:一个胸上生毛,浑身汗味的养猪姑娘,但堂·吉诃德却在精神世界中始终把她想成完美的化身。这就是一种“高尚纯洁的心向神往”的爱情,是理想的化身。现实的丑恶或许也能从反向策动主人公对美的猛烈追求。否则,就没法解释人类精神的不断发展延伸,走出蛮荒来到现代的力量之源。理想作为一面美的旗帜,永远是人类的精神象征。

再次,堂·吉诃德反对封建割据的混乱,坚持主张民族的统一。西班牙当时专制王权虽然在教会支持下逐渐巩固了地位,然而还有不少封建旧贵族始终保持着强大势力,国家并未达到真正统一。小说中曾特别写两个乡村中为小事互相残杀之事,堂·吉诃德认为,凡是有智慧的人,只有四项理由,才应诉诸武力“第一是为了保卫天主教信徒;第二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生命,第三是为了保卫自己的荣誉、家庭和财产,第四是在正义的战争中为国王效劳。如果我们可以加上第五项,那就是保卫他们的祖国”。我认为,这是和其平民思想并行不悖的。因为混乱只能给百姓带来更大的灾难。其中也包括了他对封建统治者对外殖民掠夺中的劳民伤财,也是一贯反对的。堂·吉诃德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个和平爱好者。

最后,主人公清政廉洁、公正贤明的执政思想。桑丘上任“总督”时,他反复叮嘱办事要“正直公平”不要贿赂、不报私仇、不徇私情,要讲仁慈……在给桑丘的信中还强调要“宽严并济,求其适中”。他居然还是个廉政建设者。

以上足以说明主人公是一位贤明的智者,只因他生错了时代,空有伟大理想而一筹未展,临死也只好淌英雄泪,成为了悲剧英雄。对此作者塞万提斯曾用两句诗为评点:

所以两种愿望一样痴愚:或者要当前再回到过去,或者要未来马上在目前实现。

堂·吉诃德便是这么一位耽于幻想,不自量力,好打抱不平而又处处碰壁的可笑骑士。塞万提斯一生中的遭遇也正好是个不断追求、屡遭失败的斗牛士,这种失败虽败犹荣。300多年过去,人们似乎原谅了堂·吉诃德的莽撞愚蠢,而偏爱于他的正直豪侠之气。真正意义上的英雄是不该以一时成败来论的。作者塞万提斯和其主人公一样,也是在其死后,才名声不断播散,一直传到全世界,家喻户晓,如雷贯耳,如见契友,成为了真正的胜利者。为此,我把主人公封为滑稽英雄。滑稽仅是其外表形骸,而英雄则是其内在的精神。

尤其在当今社会中,后现代主义的文化特征,物质的压迫,表面化、商品化几乎否定了以往古典的美伦美焕的永恒宁静之美。到处成了广告汽车、噪声、垃圾、污染,碎片的组合成了文人的专攻,有人惊叹“黄钟已弃,瓦釜雷鸣”,呼唤一种跨世纪的精神追求,重塑现代人的品格。冲出世俗,高扬理想大旗的堂·吉诃德或许从反面给我们以更大的启迪,人还是要有点精神,莫要太平庸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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