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梅林的《马克思传》是一部有影响的著作。60年代许多人曾经把它当成关于马克思生平、著作的“权威性”传记。我们过去不止一次地阅读它,虽然也发现了其中存在不少问题,大多与拉萨尔、巴枯宁有关,也还发现了一些理论上的谬误,但由于传统观念的束缚,从未想过要写一篇书评去评论它。
最近读了孟氧同志的《评梅林的<马克思传>》(孟氧:《评梅林的<马克思传>》,《马克思主义研究丛刊》1984年第3期。以下简称《书评》)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认识到,《马克思传》不是一本有价值的好书,而是一本错误百出、大量歪曲马克思生平和著作的传记。此书的基本格调,正如《书评》作者所说:“自始至终采取同一态度,空洞地说一两句‘赞美’的话,然后又使用被歪曲了的具体材料把‘赞美’全部勾销。”一些最基本的马克思主义原理,被弄得面目全非;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对马克思所进行的那些艰苦卓绝的斗争肆意污蔑。这决不像某些文章所说的那样,仅仅把它理解为对“马克思的过错的评述不很准确,也不很公正”,而是恶意的曲解与中伤,是为了吹捧拉萨尔与巴枯宁。有人居然把蓄意贬低马克思,当作梅林的“难能可贵的特点”,把诽谤马克思当作“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杰出贡献”,这是很难令人同意的。
孟氧的《书评》以翔实的文献材料,严密的逻辑,批驳了梅林的错误,维护了马克思的光辉形象和马克思主义的纯洁性,辨明了是非真伪。在我们看来,这是梅林此书在国内出版几十年后的第一篇出色的书评。《书评》不仅提出了对《马克思传》的重新评价问题,而且它本身就是一篇马克思主义的精彩论文。《书评》对马克思主义的阐发,对如何运用马克思主义揭露各种错误观点,在斗争中学习马克思主义,具有很大启示。
二
梅林的《马克思传》绝不是什么“阐述马克思主义理论活动较少”,而是像《书评》所指出的:“几乎全部重要著作梅林都涉及了,什么也没有‘删去’。”他说的删掉了“著作”,“只不过是给任意割裂,歪曲评论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制造一个借口罢了”。
马克思恩格斯合作的第一部著作《神圣家族》,是标志着他们从民主主义转向共产主义的里程碑,它“奠定了革命唯物主义的社会主义的基础”。此书的重大意义,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梅林,应该是知道的。在传记中如果不评论这本书,倒也罢了。但梅林却在一些空洞的赞语之后,进行了轻蔑的评价:“在《神圣家族》中,……也可以遇到一些荒芜的不毛之地。”其中的“两章对读者的耐性简直是一个严重的考验。……应该把它看成一部即兴之作”。梅林还引用别人的评论来诽谤它说:“反对者立刻就嘲笑作者,说他们是在打落水狗。”“此书词句上的吹毛求疵、无谓的争论,甚至思路的骇人的迂回曲折”,只是在这“一切缺点之后”,才“包含着某些最辉煌的天才的流露”。梅林还说:“这些章节,以形式的精巧和语言的洗炼来说,是属于马克思的最优秀的著作之列的。”在梅林看来,这部马克思主义创始阶段的著作,优秀的仅是“形式”和“语言”!尤有甚者,梅林竟然把《神圣家族》看作不是独立的著作,只“不过是一些独立的著作的先声”。
对《德意志意识形态》,梅林评论说:“甚至比《神圣家族》中最枯燥的部分都更加冗赘烦琐的‘超争论’”。“比起《神圣家族》来”更少“绿洲”,更多的是“沙漠”。“而当辩证法的锋芒在个别地方显现的时候,它也很快就被琐碎的挑剔和咬文嚼字的争论所代替了。”梅林一方面虚伪地称颂马克思、恩格斯“精辟锋利的批判的辉煌才能”,“绝少冗长烦琐”;另一方面又攻击马克思、恩格斯“从论敌那里断章取义地摘出一段文字,然后像对付野兽一样加以穷追猛打。用望文生义或随意曲解论敌的思想的办法,极力使这个思想具有尽可能愚蠢的含义”。
《共产党宣言》,列宁的评价是:“这部著作以天才的透彻鲜明的笔调叙述了新的世界观,即包括社会生活在内的彻底的唯物主义、最全面最深刻的发展学说辩证法以及关于阶级斗争,关于共产主义新社会的创造者无产阶级所负的世界历史革命使命的理论。”对这部伟大著作,梅林在正确地批驳了“某些蠢人”“想据以证明《共产党宣言》的作者们剽窃了卡莱尔、吉本、西斯蒙第或其他人的著作”是“不折不扣的招摇撞骗”之后,他自己也犯了这些“蠢人”同样的毛病。他一方面说马克思、恩格斯从一开始就反对“马尔萨斯的人口论企图美化‘贫困化理论’”,另一方面又说:“《宣言》……还没有完全摆脱资产阶级的‘贫困化理论’的观点。《宣言》仍归从李嘉图根据马尔萨斯人口论所发展了的工资规律出发,因而过分轻视了工人争取提高工资的斗争和工会组织。”他指责:《宣言》“还不承认工厂法和工会组织是无产阶级争取解放的斗争的一些级段;这一斗争必然要把资本主义社会改造成为社会主义社会”。指责《宣言》“过于片面地、只是从政治革命的观点来考察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生产方式产生贫困一事的反应。”
从梅林的上述议论,我们至少可以看出:第一,梅林把马克思恩格斯历来反对的、从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引申出来的李嘉图的工资规律,无中生有地强加于《宣言》,其动机是为了替拉萨尔兜售的“工资铁则”作辩解,好像马克思、恩格斯也犯过类似的错误。果然,他说:“拉萨尔的确是从《共产党宣言》中借用了他所谓的工资铁律。”他巧妙地把“工资铁律”强加给《宣言》。第二,《宣言》使资产阶级“用法律形式承认工人的个别利益”的作用,丝毫也说不上“过于片面地”只强调政治革命,不承认工会组织进行的斗争。第三,梅林提出的利用工厂法和工会组织进行斗争,就能“必然要把资本主义社会改造成为社会主义社会”,倒是未必是正确的。
在对《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论述中,梅林概括马克思的“一个‘决定点’”就是“认识了资本主义社会劳动的二重性”,接着就把商品生产劳动的二重性和资本主义社会劳动的二重性混为一谈。他对马克思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商品价值量的原理抛开不谈,奢谈什么“物化在使用价值中的劳动时间”,从而歪曲了马克思的商品价值理论。
在论述《资本论》时,梅林理论上的谬误也是随处可见的。谈到劳动力和剩余价值时,梅林说:“以工资形式支付的这个价值,大大小于劳动力的购买者能够从劳动力榨取的那个价值。”就是说劳动力的价值——工资,小于剩余价值,“是剩余价值和不断增长的资本积累的泉源”。实际上,应该是v<v m,而不是v<m,才是资本积累的泉源。这是马克思经济学说中最起码的常识,竟然被梅林弄得颠三倒四,不知所云。往下,梅林写道:“实际上资本积累全靠工人的被迫‘节欲’,全靠把工资强制压低到劳动力价值以下,从而把工人的必要消费基金转化为资本积累基金。”按梅林的说法,只有“全靠”把工资压低到劳动力价值以下,才会产生剩余价值,才有资本积累。这只能说这个《马克思传》的作者,要么,他懂得这一理论,故意歪曲;要么,就是对马克思这个理论一窍不通。马克思恰恰是假定在资本家按劳动力价值支付工资的条件下,说明剩余价值的产生的。又是在假定按劳动力的价值支付工资的条件下阐明资本积累的。资本积累是剩余价值资本化,而不是克扣工资的结果。由于篇幅所限,以上仅仅是少数几个例子,但也足以说明梅林对马克思的著作的评价和理论的阐述,有着大量的歪曲和错误。揭露和批判他的歪曲和错误,决非小题大做,求全责备。
三
梅林的《马克思传》有一个奇特之处,就是打着为马克思立传的招牌,实际上为拉萨尔歌功颂德,不遗余力地推崇拉萨尔,维护巴枯宁,处心积虑地诽谤和贬低马克思。这种恶劣的行径,仅仅归之于“主要是由于梅林思想认识的局限性所致”,就未免轻描淡写了。
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和恩格斯,比起机会主义者的首领拉萨尔,有着本质的不同与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而梅林却硬要把拉萨尔拔高到和马克思平起平坐。他写道:在马克思的“拥护者当中还没有一个人成熟到同他们处于相同的思想水平,例外的只有一个人(指拉萨尔),可是他们对这个人又始终不能完全信任”。“拉萨尔的名字虽然在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历史上将永远同马克思与恩格斯的名字并列,但马克思仍然始终未能完全克服自己对拉萨尔的偏见,甚至死亡的和解力量都不曾长期缓和马克思对拉萨尔的态度。”他颂扬“拉萨尔的真正的博学”,说马克思批评拉萨尔“炫耀博学”“是不公平的”。在有的地方又说:“如果说拉萨尔作为经济学家远远不如马克思,那末,作为革命者,他却同马克思并列而无愧。”甚至公然把拉萨尔说成比马克思、恩格斯更高明:“拉萨尔实质上较之恩格斯和马克思更正确地估计了‘实际的前提’。”“拉萨尔把普遍选举权看成无产阶级斗争的杠杆,他们的这种看法较之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看法要正确得多,至少在当时是如此。”为了抬高拉萨尔,梅林简直对马克思肆意污蔑了:说马克思、恩格斯对拉萨尔有“偏见”,“抱有难以克服的不信任态度”,过错全在马克思、恩格斯。尽管拉萨尔实质上“在执行着他(马克思)的政策”,“尽管拉萨尔对他采取了开诚相见的态度,马克思却仍然一直认为必须对拉萨尔使用外交手段和采取‘明智领导’的办法以便使拉萨尔就范”。把马克思说成是不以诚待人,心胸狭隘,玩弄政客手腕的人。梅林如此美化拉萨尔,攻击马克思,难道能说这是梅林“在实际行动中以十倍的努力补偿前半生的错误”的表现么?
对于巴枯宁这个无政府主义者、阴谋家,梅林也是不遗余力地为他辩护。1870年3月马克思写的《机密通知》中揭露了巴枯宁,并且其中主要地阐述了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基本原理。这个《机密通知》在理论和实践上都起了巨大作用。马克思说“通告信引起了强烈的反应”。梅林却说:“这个通知中所包含有关巴枯宁的许多不确实的材料……马克思对巴枯宁的谴责越是严重,这种谴责也就越是缺乏根据。”他对强盗集团的鼓吹者巴枯宁大加赞扬,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革命家,他像马克思和拉萨尔一样具有使人倾听自己意见的天才……能够在欧洲的一些国家……奠定国际工人运动的初步基础,这应该说是一个真正的功绩。”即使是巴枯宁大搞阴谋诡计,一心想篡夺共产国际领导权的罪恶勾当,梅林也站出来为其辩解,说什么“即使巴枯宁确是仅仅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企图把国际攫为己有,这也只能证明他作为一个革命家,只把希望寄托在群众身上”。在梅林的笔下,强盗是革命家,阴谋家也是革命家,而且居然说成“他像马克思和拉萨尔一样”。这样就既美化了巴枯宁和拉萨尔,又贬低了马克思。梅林不加批判地引述了巴枯宁攻击马克思、恩格斯的话:“错误的权威理论、独裁的作风、暗箭伤人的手法、卑鄙的阴谋、浅薄的人身攻击、肮脏的侮辱和下流的诽谤。”接着又把对恩格斯的污蔑作了某种肯定:“荣克则把马克思对他的疏远归罪于恩格斯,归罪于恩格斯的专横作风。这或许有一部分道理。”真不知这位《马克思传》的作者,想把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形象歪曲成什么样子。
在对拉萨尔派、巴枯宁派的评价问题上,梅林也是维护拉萨尔、巴枯宁,指责马克思的:“马克思把巴枯宁派,特别是拉萨尔派跟蒲鲁东派和欧文派混为一谈,那就错了。”谈到策略问题上巴枯宁和马克思的分歧,梅林写道:“不管巴枯宁在这个问题上犯了多大错误,他的观点毕竟和玩弄宗派把戏毫无共同之点。”搞阴谋的能手,宗派活动的首领,居然“和玩弄宗派把戏毫无共同之点”!
梅林作为一个有影响的历史学家、政治家,是有成就的。他对于建立德国工人政党也有过一定贡献。恩格斯后来也曾认为他是“同一个阵营”里的人。但是这并不是说对他的错误就不应揭露和批判,也决不能在“人无完人”的盾牌下,对他的《马克思传》中的重大原则谬误不予清算。李卜克内西作为马克思的学生、无产阶级革命家,为了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英勇奋斗,不惜牺牲生命。对他的错误,马克思、恩格斯照样给予尖锐的批判,在原则问题上毫不留情。并没有因为他属于“同一个阵营”而予曲宥。梅林在《马克思传》中的错误,是远比李卜克内西更为严重的。我们对他的错误进行严肃的批判,清除其恶劣影响,是维护马克思的光辉形象、维护马克思主义纯洁性所义不容辞的任务。
《马克思传》“译者注释”中强调指出,梅林这本书犯有“比较严重的错误”,马克思的著作及其“伟大的意义”“决不容曲解和低估”,这是说得很好的。但是,要澄清它的“曲解和低估”,批判它的“比较严重的错误”,必须花大力气,有说服力地进行深入细致的分析。孟氧同志的《书评》旁征博引,有理有据,正具备了这个可贵的特点。《马克思主义研究丛刊》发表这篇《书评》,是很有意义的,作为它的读者,我们谨致以衷心的敬意。
此文载于:财经科学,198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