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年,黎果几乎是睡过去的。
除了睡觉,她一个人还能做些什么呢?别人都在忙着跟家人团聚,享受天伦。可是,自己这种极端的情绪,她说什么也鼓不起勇气来,换一副过得去的面孔,回老家拜望父母。于是,她选择了孤独到底。
她整天整夜地开着电视,却不去看一眼,只是为了给自己的空间增添一点声音。
洗脸时,照着镜子也会发好长时间的呆。这不怨她,都是被另一个世界里喜气洋洋、喧闹异常的气氛给闹的,让她看起来越发像个神经错乱的患者。她本能地想象着,高远和他的一家人正在做什么,是否也其乐融融、阖家欢乐?
黎果自虐般地朝不希望发生的情形想象过几遍后,继而又被充斥着各种论断的言辞拨乱了思维。她敲打自己,急忙从乱糟糟的思绪中跳出来,尝试用局外人的眼光,站在一旁看着自己,静静地观赏那一副颓废不堪的灵魂,深深的沉默。
也许,她早该知道有些东西不该属于她,就像刚刚做了一场梦,突然醒了,事情也结束了,没有什么值得徜徉不解的!
要命的是,这梦太长了,幸福和痛苦都太真切,所以才感觉其中的一些情景仿佛真的发生过,轰轰烈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站在一个人的地方,不管是谁都没有变,天没有因为这个坍塌,地也没有因为这个沉沦,结果还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那样,一切照旧。
接到老汤的祝贺短信已经是大年初二的下午了。
她就此借口,又给老汤拨了一个电话过去。除了寒暄,还有一些像垃圾一样的消息,不请自来地送进了她的耳朵:
据老汤说,高远最近深居简出,一直跟张妍住在岳父家的联排别墅里;而且,他好像已经洗脱了所有的罪名,并且还辞官不做了。不用说,他一定是从张妍那里付出了某些交换的代价。
从高明的嘴里说出来的进展情况是,高远为了答谢自己长久以来“独守空房”的妻子,最近买了一套新楼,正在搞装修。他还承诺不会跟妻子再提“离婚”的事,以后准备正经八百地过日子了。
以前的什么“拿不出手”啊、“离婚是迟早的事”等说法再不会出现!等给妻子和儿子把新家安排停当以后,他就要借助大舅子的关系,去美国寻找新出路。
听完这些,黎果几乎癫狂起来,她还没顾得挂掉电话,就忍不住歇斯底里地仰头大笑。
太滑稽了!
黎果心里重复了好几遍这四个字,然后才止住疯疯癫癫的笑声,顺便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异常正经地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走走。
有些时候,感情失败带给人的痛苦就是发动机原料,源源不断创造充足的马力,可以驱使一个人的行为,仿佛只有在无休止的动作中才能暂时忘记心痛,忘记窒息。或者,像话唠一样不停地说话,呼吸才能顺畅,胸中横亘的东西才能一点点发泄出来。
闹市区的酒吧。
黎果遇到了一个人。他们并不是很熟,只是原来在杂志社工作的时候,一起参加过一个新闻活动,互相交换过名片,仅此而已。
黎果坐在吧台,随震耳的音乐摇摇晃晃的时候,看到了那张已经凑得很近的陌生面孔。他不知是在哪个阴暗角落里走出来的,端着酒杯,几乎到贴上黎果的距离,咧嘴冲她笑,身体还在情不自禁地扭动、晃悠。看情形好像是因为激动?或惊讶?为有这样的巧遇。
人内心是空虚的,既不可接近,也不可捉摸,我们无话可说。但是,这不等于说,空虚的人就不会发生纠葛!
虽然黎果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就立刻明白,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孤独之人。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所,竟有这么多孤独的游魂,聚集到此,谁也不是堕落汉,谁也不是救世主!想到此,黎果心里竟有那么一丝坦然了。
那人把酒杯放在黎果旁边,说了一句让她稍等会儿的话,就走回到原来阴暗的角落,显然那边还有个女人在往这边翘首,或许还蠢蠢欲动?
黎果看着他很快打发了那个女人,又径直朝自己走过来,身后紧跟着极不情愿地朝别处离开的女人。
在密不透风、燥热的酒吧里,被疯狂的音符教唆的气体四处流窜着、膨胀着。愚蠢的无可救药的冲动、挣扎,使人脑袋发热,满嘴发干,有气无力。痛苦的欲望拖个没完,它不会消停,也无法让它自动停止,它像病毒一样盘踞在每个人的身体里。现实生活真像一个巨大的戏台,它是一个陷阱,一个洞,就像人生哲理的陷阱一样!
如果你能在这个时代,无意间深入社会的腹内,最黑暗的内角,窥视它的实质,你又怎么能接受那糜烂污浊的气味!
能去说它的实质就是欲望吗?黎果和一个陌生男人就被这种实质搅动,在酒精的麻醉中,在闪烁着寥寥街灯的路边?在沉闷、萧条、空洞无人的偏街上,他的车上,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潜伏,翻江倒海般龌龊的扭曲的情欲泛滥成灾。
大脑空白无光!所有意识已被无情掳掠,酒醒了,他也做完了,精疲力竭地斜靠在汽车后座上。黎果一时间都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感到头顶着冰凉的门框,姿态凄凄切切、一片狼藉。
恢复了半天知觉,黎果才用意识找到了自己的双腿、胳膊和肢体。她瞪着眼睛,使劲吸着车里成分浑浊的空气,一大口,又一大口。想象自己所处的位置,凉丝丝,静悄悄的。
她刚刚经历了世上最不堪的一幕——凉飕飕的风夹着沙尘,掠过车窗、车顶,撞到一旁的电线杆子上,街灯透出荒唐的几圈光晕,离车最近的位置,竖着另一桩硬挺挺的灯杆子,直盯着这辆车,没心没肺又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完了整个过程,仍旧毫无表情,而就在几分钟前,这辆愚蠢的车还在这里肆无忌惮地摇摇晃晃!
又过了几秒钟,黎果在潮湿而散发着浓浓体液味的车后座,把所有出现在眼前的荒谬景象敲碎!胡乱整了一通衣服,打开车门夺命而逃,像逃开地狱,逃离魔洞的入口。
这时,她才幡然醒悟,无论时空如何转变,关于背叛的境遇都是她人生的污点,包括年少无知时失去贞洁,包括对高远的暧昧失去判断,包括现在又失去理智的防线……
这一刻的清醒,感觉就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黎果猛然觉得自己跟某些堕落的女人属于同一种货色。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也会背叛内心的感情;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会抱过一个陌生男人赤裸的躯体;简直不敢相信,刚逃离的地方已经发生的事情。
与此同时,她强烈地感觉到,脑际有一股浓稠的白色液体流淌而出,好像漂白剂!好似试图瓦解她体内污秽不堪的痕迹,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黎果始终渴望一种补偿性的安慰。可她一直没有搞明白,什么样的归宿才是可靠的?从这旧爱的牢笼中彻底解脱的方法又是什么?
她想拒绝一切,可又不知怎么拒绝,她试着一次又一次地触碰自己外表倔强,而内里脆弱、敏感的真心,却看到了自己充满无限渴望的真相。
遗忘崩溃了,个性毫无保留,执拗地跑回来折腾着。
她陷入了自我救赎的泥沼,却又想摆脱爱的纠缠,达到无爱的淡泊和甘心承担;她不想再纵情和徘徊,她恨透了一个人坐在流光溢彩的包围之中,抚着酒杯意乱情迷地望着四周装饰恢宏的事物,耗磨时光;她心如死灰一般地注视着身边虚幻的喧哗,那些人的蠢相像浓雾一样在华美的音乐激流中弥漫。周围那一张张怡然自得的脸,都宛如在麻木之中。
够了!这个世界,每一寸赋予良知的情感,都埋没在了冷漠的深渊里。她思绪的气泡在酒气中升腾着,种种想法通过焦虑的管道升入天上的一个黑洞,化为了烟炱。一切又汇合在她的嘴唇上,升腾到她的头脑中,可怕的混淆!
在人极其粗俗的天性中,眼睛因为欲望而睁大!欲望本身与快乐相交,却是痛苦、恨和不幸的根源。哲人的教诲在上空不停回响,丑陋的肉体交集刚刚谢幕,另一场扭曲的悲喜剧,却要暴风骤雨般来临。
不喊痛,不一定没知觉
不要求
不一定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