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恺说,你小子溜溜一天没回家吧?弓子说,沈哥,放假了。
沈恺说,放假?我靠,你放假,你老爸和老娘他们没放假呀!你家闹腾翻了,知道不?弓子一愣,我家闹腾?什么事?沈恺说,嗨,好像是你老娘和你老爸的事,从早晨闹腾到现在,吵得我和阿彩在楼上都没心情恋爱,这不,上大街现白眼来了。
说着,摸了摸对面叫阿彩的女孩的脸蛋。
老爸回来了?弓子担心是自己的事情,让父母掐起来,赶紧冲沈恺和那女孩说,沈哥,阿彩姐,我走了!拔腿就冲到街上,那细长的身影像一只立起来逃跑的刀螂,在烈日下划了一道弧线,飘忽而去……13133家里平静得像一碗水。
弓子进门前兔子一样竖耳听了听,屋里传来那只骆驼牌旧电扇的喘息声。
难道是沈恺骗他?弓子觉得沈恺就算是讨那女孩开心,也不至于拿他弓子寻开心啊!他完全可以叫弓子做一件更挣面子的事情,比如让弓子帮他去成人商店买安全套;去年他就这样差使过弓子;弓子肯定会遵命,因为是沈恺啊,他服气。
奇怪的是,门掩着。
弓子轻轻推开,发现老娘坐在那把旧藤椅上,正对着门口。
猛地四目相对,弓子浑身一激灵,从没有过的紧张。
老娘看着弓子,可那眼神分明像看见毫不相关的物体,甚至像看见一阵风穿过屋子那样木然。
按照以往惯例,弓子本来应该等待的是老娘那一成不变的大嗓门,比如你死哪去了?你像个学生吗?考不上大学,老娘和你拼命等等。
可今天没有,老娘像植物人一样平静。
气氛告诉弓子,家里的确发生大事了。
弓子没有像以前那样愣充不在乎,而是紧张得反手关门时把自己的脚后跟给夹住了。
他没觉着疼痛,转身关好门,从鞋柜旁侧身朝自己房间走去,这时听见后面的旧藤椅“嘎吱”叫了一声,弓子像听到老娘的命令一样立即停下了脚步。
老娘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但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弓子已经看见坐在自己房间里的老爸范大林。
他身上的圆领衫很滑稽地耷拉着半个袖子,脸上和已经开始谢顶的尖脑袋上,都留有被侵犯的痕迹。
这样的狼狈相,弓子从小就见怪不怪了。
弓子,你是跟我过,还是跟他?老娘的嗓音明显使用过度,嘶嘶啦啦的像那只被晃动的旧藤椅。
弓子是平生第一次听老娘以这样平等、商议的口气跟自己说话,因而更感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用目光向老娘试探着提问,接着把同样的目光扔给正走出房间的老爸范大林。
范大林像过去一样,对妻子王大兰的指令负责解释,他说,你妈的话没讲清楚,是这样的,我和你妈要离婚,你看你愿意跟谁过?由你挑;你也不小了,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弓子首先惊异于老爸说话的口才和条理性,因为他记得,过去老爸范大林在家里说话不仅有些结巴,还乱用从电视里学来的词汇。
比如弓子吃饭时喜欢先单独吃菜,完了再单独吃饭,老爸就说,你这什么习惯?不好不好,饭和菜要“与时俱进”,弓子闻听差点没噎死……可今天老爸变了,弓子忽然想,人是不是一离开家,就变得不一样?没错,自己一进家门和学校门,立马就浑身起腻,而一出去就神清气爽。
难怪楼上沈恺几年前老说,家是牢笼,学校是监狱。
老娘和老爸又各问了弓子两遍,弓子始终一言不发。
范大林从弓子房间里拿出一张草稿纸和笔,说,我们说,弓子你写,然后我们签字。
弓子说,我不会写。
范大林说,你作文写得那么有文采,这有什么不会的?何况有我们口述。
弓子受不了老爸的拽文,特别是这种时候。
他接过笔,瓮声瓮气道,写什么?王大兰和范大林几乎异口同声说,你跟谁?弓子猛地将钢笔砸向桌子,吼道,我谁也不跟,我跟自己!飞溅的墨水将王大兰和范大林的身上各点了几处穴位似的,他们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