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多花是寨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她的美到了可以治病的地步。村寨里一个黎族小伙得了怪病，大概是要死了，各种草药都吃过了，依旧消瘦，于是家族里的人含泪放弃治疗了。家人问他最后的愿望，那个少年说，希望能亲吻一下拉多花的嘴唇。
拉多花就去了他们家，吻那个少年之前，拉多花先吻了一朵槐花，并用沾染着淡淡香气的嘴唇吻了那少年，谁知道，第二天，那少年便下了床，吃很多的饭食，还去田里放牛。
拉多花却只爱慕卫，因为卫救过拉多花的命，在河里，拉多花为了一竹篮山芋而滑入深水区，她没有叫喊，她来不及叫喊，只在内心里喊了一声。可是，在山上点火烧荒的卫听到了，卫后来说，他听到一声尖叫，所以就冲下山来，然后就看到拉多花在深水区扑腾的样子，他救了她。已经入秋了，河水很凉，卫把拉多花抱在怀里暖着。
拉多花的父亲当天晚上就让他们去了寮房。
卫讲到这里，烟烧到了他的手指，他抖动了一下，仿佛被自己的讲述感动了，又仿佛需要调整一下情绪。他沉默了好久。
淘气很感动，大概是想回去给洋葱也讲一下，又或者当作故事，给自己的客人们来讲，总之，她认真地做着文字记录，用黎静的铅笔。而黎静则一直在旁边给卫拍照，闪光灯一闪一闪的，像夜晚。
淘气和黎静吃过饭以后去找卫的父亲，她们想跟着他，看看他一天都做了什么？
到卫家里的时候，他正在茅厕里大便，发出很大的声音，很是夸张。他吃了大葱，有很大的气味，见到淘气和黎静，嘿嘿地笑，还从房屋里拿出两枝又粗又笨的卷烟，用黎语说：拉它，拉它。
淘气听不太明白，觉得，一定是抽吧抽吧的意思。
淘气和黎静想帮助卫，想让卫的父亲去和拉多花的父亲说说，让拉多花和现在恋爱的家明分开。卫的父亲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一味地笑，然后说：拉它，拉它。
卫的父亲去田地里耕作，在一块坡地上，他先是撒了一泡尿，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开始用锄头锄草。
淘气和黎静在这个山坡上找到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这些花朵色彩艳丽，像黎族女孩的衣服。淘气很淘气，将一块又一块石头从山坡上滚下来，淘气希望这些石头能带领她们找到更好的故事。
在黎寨里，淘气和黎静成了两个孩子，有些天真。
有两只水鸟在山坡下的湖水里嬉水，是恩爱的鸟。淘气和黎静同时发现了它们。
一只鸟在水里，大约是捉鱼吧，沉入水下，好久不出来，另一只鸟很慌张地守望在水面，一俟那水鸟出来，这一只鸟便扑上去亲热。
水里的温度偏低，寒冷有助于感情的发展。淘气自言自语地说。
黎静愣愣地，一直在鼓捣淘气的那个卡片相机。
晚上的时候，卫来请淘气和黎静喝地瓜酒，是一种甜酒，入口的时候有些粘稠，总之，是那种可以改变人心情的美好味道。
“像是和害羞的女孩子接吻。”
这句是卫说的，淘气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寻到如此贴切的比喻的，但总觉得这句话说出来以后，她和黎静才放心地喝起酒来。
家明得了痒病，全身都痒，不能用手挠，一挠就会起很多扁平的疙瘩，很是吓人。
用酒和牛奶洗澡不行，他们找到了卫的父亲，要借卫从外面带来的皮肤药膏，借去了，一抹，却更严重了。
于是，就把他剥干净了，放在河边的沙土里晒，像晒一块红薯一样，就这样，家明就中暑了。
疾病加上疾病，等于不能动弹。家明表情痛苦的瘫在家里的床上，拉多花也很难过，她去给家明喂饭，结果不小心，手里的粗陶碗摔到石地板上。
碗碎成四瓣，像被提前设计。
如果晴天的碗碎则为凶兆，拉多花看着地上碎成四瓣的陶碗，说：“难道是我害你得了病吗？”
淘气和黎静一起，跟着卫，一起赶到家明的住处，看到了那破碎的陶碗，以及拉多花失望的表情。
淘气将黎静拉到一边，说：“如果我们治好了家明的病，那拉多花一定会觉得欠我们一些人情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再替卫来表达爱情。”
黎静同意了淘气的想法。觉得这样的思路真是过瘾。淘气便连夜赶回了城市，淘气在大药房里买了几种治疗皮肤病的药膏。凭感觉，淘气猜测出，家明得了一种类似的狼疮一样的恶性湿疹。
只是，试用了两天的药膏，没有任何效果。山里湿热的天气把家明折磨成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他把怒火发到拉多花身上，他用热汤浇向了拉多花，漂亮的花裙子成了杂乱的地图。
请了邻居山寨里的大仙来看，他喝了酒在院子里吐，正中午，毒毒的日头像火苗一样到处点燃着欲望。果然，家明房屋西南角落里有火种，当大仙把一口酒吐到一块碎玻璃上的时候，火苗突然扩大，在阳光下，这种火苗携带着烟，像水中有长长尾巴的蝌蚪，让人联想到生命的开始。
大仙用手指了一下院子的西南角，淘气也知道，那是寨河的位置，有急流的寨河。
大仙的方法是祛巫，把家明家里的所有涂有颜色的东西都砸碎了，撕破了，穿着花衣服的女人也不能进入家明的院子里。然后又指挥着黎寨里的年轻人在拉多花的衣服上画了一个黑色的云彩，要拉多花穿着这件衣服去河里洗澡，把家明的疾病洗去。
队伍很长，淘气和黎静跟在最后面。
敲盆的人和拍鼓的人分成两排跟在后面，他们大声地喊着：欣夭夭，欣夭夭，欣夭夭……
淘气和黎静也跟着喊，完全模仿他们的手势：新药药，新药药，喊了一会儿，我们听到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大概喊成了“心痒痒，心痒痒”，便觉得这个音调好听，淘气便也改了称呼，大声喊：“心痒痒，心痒痒……”
拉多花不能向后回头，只能向前走，过了一小段荆棘林，然后再过一片山枣林。拉多花把手里的纸咒一点一点撕碎，撒在路边。
拉多花一直走到河水的深处。
秋水多有凉意，水漫过膝盖，漫过腰部，拉多花觉得水像夜晚的黑一样，让她紧张，她想到陌生男人的手指，抚摸她，她有些吃惊，觉得身体打了一个冷颤，她闭上嘴巴，再往前，要走到深水里，要被一个男人救起，才算结束仪式。
拉多花有些犹豫，她突然害怕了，像是受了惊吓。她停下来了，她的犹豫让大仙很是着急，大仙在后面的沙滩上跳跃着大声吼，像是督促拉多花不要放弃。
敲盆的人突然一阵节奏整齐的声响，他们又开始念起了咒语：“欣夭夭，欣夭夭……”
淘气和黎静在旁边也凑了和声：“心痒痒，心痒痒……”
卫突然大声地吼了一声，跑到拉多花的后面说：“我爱你。你向远方的水走去吧，我在那里等着你。”
卫的声音很大，但村子里人并不明白卫说什么？
淘气和黎静愣了一下，看到拉多花向水里走去，水漫过她的胸，她的脖颈，她的发梢。
突然，卫一阵风一样地扑入水中，河里有暗流，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走，夏天的时候，经常有会游泳的孩子被水流卷走，村子里人每年夏天都要杀一头牛祭一次水鬼。
卫坐在夜晚告诉淘气，说：“其实，水鬼是姻缘鬼，如果一个女人被救上来的时候，死了，姻缘就散了。如果救上来的时候刚刚好，那么，是鬼放过了我们。”
卫说这些的时候，拉多花坐在卫的身边，脸红红的，她喝了地瓜酒，她还唱了黎歌，身子舞动了几下，像清晨时的柳枝。
淘气和黎静离开的时候，家明已经从病床上站起来了。
淘气很开心，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大仙是其实是淘气花钱请了的，然后，淘气将她和黎静的设想告诉了大仙。
连卫也不知道，他的爱情，是淘气和黎静成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