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是贾琏和王熙凤之女,在十二正钗中位列第十。《红楼梦》中有关巧姐的情节十分单一,且主要集中在续作后四十回之中。前八十回唯一与巧姐发生关联的情节是第四十二回,王熙凤想借助贫苦人刘姥姥之口,给女儿起个名字,以破解巧姐出生日“七月七”这个不吉利的数字,保佑女儿一生健康平安。刘姥姥给王熙凤的女儿起名为“巧姐”。刘姥姥说:“这叫‘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个名字,他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个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个‘巧’字上来。”王熙凤听从刘姥姥的建议,她女儿的名字便叫“巧姐”。前八十回其他地方也有偶然提到巧姐之处,但都是只言片语,是为他人情节作点缀。
巧姐的命运轨迹由两条线组成:一条是陷害线,一条是救命线。由陷害线延展出来的情节构成了巧姐命运的主干。巧姐十三四岁之时,遇到贾府衰败最惨烈的时刻。贾府家产被抄。爷爷贾赦获罪,被革去世职,发往台站效力。父亲贾琏虽然免罪释放,但仍被革去职衔。曾祖母、母亲相继离世。贾府人亡家破,笼罩在凄惨、凋零的悲凉气息之中。巧姐瞬间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侯门千金小姐,变为了无人关照的“弃女”。母亲王熙凤的离去,扯去了罩在巧姐身上的坚固保护层,使不谙世事的巧姐不得不面对贾府复杂的人和事,经受各种磨难和考验。
王熙凤狠毒、刻薄、强势的性格得罪了很多人,她当家理事之时,别人既不敢怒,更不敢言。王熙凤去世之后,有的人便把王熙凤昔日的不好,记在了她女儿巧姐的账上,寻机报复巧姐。贾环想起凤姐平日待他刻薄,要趁贾琏不在家之时摆布巧姐出气,便与贾芸、王仁商量欲把巧姐卖给外藩王爷做妾。王仁十分高兴,拍手说道:“这倒是一种好事,又有银子。只怕你们不能,若是你们敢办,我是亲舅舅,做得主的,只要环老三在大太太跟前那么一说,我找邢大舅再一说,太太们问起来你们齐打伙说好就是了。”王仁以亲舅舅的身份包揽此事,使贾环、贾芸胆子更大,态度更坚决。于是王仁去找邢大舅,让他在邢夫人跟前说好话,贾芸去向邢夫人、王夫人汇报,说得锦上添花。邢夫人听说邢大舅、王仁都知晓此事,觉得踏实、靠谱儿。邢大舅向王夫人说:“若说这位郡王,是极有体面的。若应了这门亲事,虽说不是正配,保管一过了门,姊夫的官早复了,这里的声势又好了。”邢夫人对丈夫贾赦免罪复官的心情十分迫切,听见应了这门亲事,就能恢复丈夫的官职,岂有不乐意之说!找来王仁一问,说得更好。一个是巧姐的亲舅舅,一个是巧姐的亲舅爷,他们岂能不为巧姐好?邢夫人满心愿意,叫人追着贾芸去应承这门亲事。王夫人深感此事不妥,但邢夫人相信了弟弟邢大舅和王仁的话,反怀疑王夫人不是好意,便说:“孙女儿也大了,现在琏儿不在家,这件事我还做得主。况且是他亲舅爷和他亲舅舅打听的,难道倒比别人不真么!我横竖是愿意的,倘有什么不好,我和琏儿也抱怨不着别人!”邢夫人的这番话饱含了五方面的意思:第一,巧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嫁人,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第二,巧姐的婚事本由其父母做主,但巧姐的父亲贾琏不在家,母亲王熙凤已故。那么,邢夫人作为巧姐的亲奶奶有权做主。第三,邢大舅和王仁分别是巧姐的亲舅爷和亲舅舅,他们肯定打听得比别人认真。第四,邢夫人对巧姐婚事的态度:坚决愿意。第五,如果出现不好的结果,她承担一切责任。邢夫人的话语意明确,态度坚决,责任清楚。她以巧姐亲奶奶的身份说出这番话,王夫人便无言以对。换言之,邢夫人意在明确告诉王夫人,巧姐这门亲事已成定局,你不要再管了。
邢夫人以祖母的身份同意巧姐的婚事,这使贾环、王仁、贾芸等私下“卖巧姐”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嫁巧姐”。贾环、王仁、贾芸等人各自实现了自己或报复、或捞钱的目的。把巧姐卖给外藩王爷做妃子,贾环是出主意的人,王仁是撑腰打气和环节设计之人,贾芸是实际操作之人。贾环心术不正,报复心强,一心想陷害巧姐,报复王熙凤。王仁态度坚决,是巧姐的亲舅舅,既能做得主,又想出了如何说服邢夫人、王夫人的计策。但是,这些还仅仅是外部条件,贾芸是最核心的一个人物,没有他正式向邢王夫人提出,并隐瞒真相、以花言巧语骗取邢王夫人的信任,其他人无论是邢大舅、王仁还是贾环,都无法使巧姐的“婚事”进入实际操作的阶段。因此,陷害巧姐的真正罪魁祸首是贾环、王仁和贾芸。
邢夫人的态度让王夫人、平儿、巧姐着急万分。她们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在外藩王爷来抬人之前把巧姐藏起来。恰巧刘姥姥来贾府,听说巧姐的事情,心中又急又气,她想着当年自己家里揭不开锅,战战兢兢向王熙凤求施舍,王熙凤不仅酒饭伺候,慷慨给了二十两银子,而且还可怜刘姥姥年纪大,给了一吊钱雇车坐。正是这二十两银子,救了刘姥姥女儿、女婿一家人的命。刘姥姥对王熙凤的救命之恩铭记在心!
第三十九回刘姥姥把头一次摘下来的新鲜瓜果、蔬菜,亲自扛了来孝敬王熙凤,本来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没想到又享受了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礼遇。当年的王熙凤不稀罕刘姥姥的瓜果蔬菜,但她可怜刘姥姥年高路远,更赞赏刘姥姥那颗知恩图报之心,所以,王熙凤特意留刘姥姥在荣府住一夜,歇歇脚,第二天再走。也正是有了王熙凤的怜悯挽留,刘姥姥才有机会与贾母见面叙话,才有机会游玩大观园。刘姥姥开了眼界,吃了农村人从未吃过的山珍海味,游玩了比农村人见过的画还强十倍的地方,成为农村见识最广、经历最丰富、最有体面的人!不仅如此,刘姥姥还得到了意想不到的丰厚礼物。
贾母:几件新衣裳,一盒面果子,一包药——梅花点舌丹、紫金锭、活络丹、催生保命丹等,两个荷包。
王夫人:一百两银子,并嘱咐刘姥姥拿回去做个小本买卖或置几亩地,以后别再求亲靠友的。王夫人的礼最重,话语也最真切、最温暖。
王熙凤:青纱月白纱各一匹,蚕绸两个,绸子两匹,各样内造点心一盒,御田粳米两斗,银子八两,另外各种鲜果和干果子。
平儿:两件袄,两条裙子,四块包头,一包绒线
宝玉:从妙玉处要来的五彩成窑小盖钟一个。
鸳鸯:几件衣裳。
这些礼物有做衣裳的绸纱,有生活用的米,有现成的衣裳,有生活需要的各种药品……可以说是丰富多样。特别是王夫人一下子就给了一百两银子,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它相当于王夫人五个月的工资总和。
王熙凤对刘姥姥确有一颗善心,就王熙凤本质而言,她是一个吃骨头不吐渣儿的人,是一个典型的贪婪之人,即使王夫人、贾母有施济之心,把财物交与凤姐,或吩咐凤姐把财物给刘姥姥,按照王熙凤平时的贪心与为人,也会克扣下来,或不给,或少给。但对刘姥姥,王熙凤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与其平时判若两人的举动,显得特别慷慨大度。王熙凤当年偶然善心发作,救济了刘姥姥,积了功德,才有了今日刘姥姥冒死相救巧姐的善报,正是“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刘姥姥与平儿仔细商量了“营救”巧姐的方案和具体实施步骤、应对措施。方案是把巧姐送到刘姥姥的屯子里藏起来,让巧姐亲笔给父亲贾琏写信,告知巧姐目前的处境,由刘姥姥的女婿狗儿派人送信给贾琏。具体步骤和应对措施是,第一,把巧姐打扮成刘姥姥的外孙女青儿模样,给人以错觉,避人耳目。第二,王夫人到邢夫人处聊天,绊住邢夫人,让她无心、无时间过问此事。第三,从贾府后门走,如今后门只有一两个人看管,人少不易被察觉。第四,雇一辆车在后门等候,如果有人问,就说是大太太吩咐的,送刘姥姥。第五,平儿假装送人,趁人不备赶紧上车。
刘姥姥、平儿、王夫人三人分头行动,巧姐、平儿平安到达刘姥姥村庄躲藏起来。
因为王熙凤狠毒、刻薄,贾环、贾芸等人报复、陷害巧姐,以报心头之仇;王熙凤因为怜老惜贫,刘姥姥感恩不尽,危急时刻冒死营救巧姐,以报王熙凤救命之恩。真是“福亦王熙凤,祸亦王熙凤”。
曹雪芹为巧姐设计的最终结局是做一个村妇,续作者按照这一线索,第一百一十三回刘姥姥向王熙凤提出要给巧姐做媒,把她嫁给屯子上大财主的儿子,虽然是玩笑,但为后来巧姐的结局作了铺陈。第一百一十九回巧姐逃难到刘姥姥村庄,周家太太羡慕巧姐,刘姥姥看出周家太太的心思,愿意做媒把巧姐说给周家做媳妇。就人品来讲,周公子文雅清秀,年纪十四岁,读书好学,刚刚考中秀才;就家资来说,周家家资巨万,良田千顷。贾琏感激刘姥姥对巧姐的搭救,在征得贾赦、邢夫人、贾政等人同意后,答应了巧姐嫁给周家的婚事。巧姐的最终命运吻合了曹雪芹“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的最初设计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