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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一天午休时,童豪忽然发现往昔喜欢吵吵闹闹的学生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忧心忡忡地小声说着话。童豪过去一问,原来是生产队那头牛病了。他知道学生们跟那头牛感情很深,只要天晴,许多学生一放晚学就一起去放牛,大家轮流骑牛,唱着歌儿,不亦乐乎!如今牛病了,孩子们揪心了。

阿桂拉着童豪的手说:“老师,你会给牛治病吗?你去救救它吧!”

童豪笑了,忙安慰她说:“老师又不是兽医,怎么会治牛?不过我们过去看看它。”

大家簇拥着老师,来到阿桂家门口的晒场上,阿桂的爸爸是政治队队长,正注视着病牛,茫然无措地抽着闷烟。看到老师来了,他也不像往昔那样热情了,只是冲着他点点头。

“看过兽医了吗?”童豪问。

“兽医来过了,说它不吃不喝,肚子胀得像个大鼓,没药可治了,趁早牵到屠宰场去吧!唉,这头牛才4岁,正年轻哩,一旦杀了它,生产队的许多牛作要人力去干了,损失可大了!”阿桂爸愁眉不展地说。

“不要去杀它!”“不要杀牛!”小朋友们一听要把牛牵去屠宰场,都哭了。

“队长,中央加强农业十二条指示刚刚传达,各行各业都支援农村,是不是去请一下浙江农业大学的兽医专家来看一下?他们是高手,也许行!”童豪天天看报听广播,了解形势,就出了个点子。

“有道理,我去大队打电话!”阿桂爸跳起来就向大队方向奔去。

第二天下午三时多一点,孟副书记、阿桂爸陪了一男一女两名城里人打扮的大学生来到了孟殿庙小学。男的穿衬衫长裤,脚上一双回力球鞋;女的梳着短发,穿粉红色的确良短袖,脚上也是球鞋。两个人很有精神,十分靓丽。不等童豪发问,孟书记先开了腔:“童老师,浙江农业大学兽医系一接到电话就派了两位大学生,立马从杭州赶来,已经给牛看过了。他们说是多吃了棉籽饼之故,棉籽饼有毒素的,牛吃多了,消化不掉胀气了,刚才已给它扎了针,还要灌一点中药。两位大学生老师说要留在咱村再观察两天。跟你商量一下,你把你那小房间让给那位女大学生住,你去学生家借宿几夜,那男大学生晚上睡在教室里,把课桌拼搭一下当床铺,铺盖我去借过来。夜校放两天假吧,我已喊广播通知下去。”他转过身子又对两位大学生说:“我们这儿穷,原先的砖瓦房子在日军侵华时都给日本鬼子烧光了,沿塘三里白地,家家户户都住草棚,唯一的砖瓦房就是这所小学,童老师也弄得很整洁清爽,你们就将就一下吧!”

阿桂爸又接过话说:“老师,这几天你就别开灶了,我派个人来给你们烧饭。省城里来的专家,大鱼大肉没有,炒个菜、煎个蛋的招待是应该的。”

两个大学生很谦逊朴实,摇摇手说:“不用,不用操心,我们经常下农村的,过得惯农村生活。”男生又伸出手来与童豪握手:“小兄弟,我叫丁强,浙农大的,学兽医的。我们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你比我们小多了,已当老师了,有能力啊!听说请我们来出诊的主意也是你出的。”

童豪有点不好意思了,连连说:“欢迎欢迎,两位是大学里的高才生,我正巧有道化学分子式题解不出来,能不能向你们讨教一下?”

一看三人谈得很投缘,孟书记和阿桂爸就去忙别的事去了。

那位女大学生则接过童豪的化学书,一看他指着的那道难题,三言两语一讲解,童豪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连连道谢。女大学生姓周,很大方地说:“叫我周姐吧,你一名初中生在这个穷乡僻壤教书已很不简单,还抽空自学数理化,这道化学题是分析氯化铜的,对矿业有用,说明你有远大志向啊!”童豪被周姐夸得脸红了。

门口有一个人影,怯怯地叫了一声:“童老师,队里派我来给你们烧饭!”一看,是夜校学员宋丽菊,她一手提着一袋米,一手拿了个淘箩,里面放了青菜、莴笋等蔬菜,十几个鸡蛋,还有一小块咸肉。

“来,我们一起动手!”周姐很大方地招呼大家,她挽起袖口就要去洗菜。宋丽菊无论如何不让周姐插上手,她十分麻利地淘米、洗菜、煎鸡蛋,不一会儿,教室里弥漫着菜肴诱人的香味。

太阳从西边下山了,掌灯时分,宋丽菊已把晚饭做好了,一个炒青菜放了点咸肉片,一个莴笋炒竹笋,一个蒜苗炒鸡蛋。宋丽菊盛了三碗饭。大家一定要她留下一起吃,宋丽菊红着脸推让,无论如何不肯一起吃。童豪站起身子,又盛了一碗饭,下命令似的说:“坐下一起吃,哪有干活的不吃饭的。”见童豪发话了,丽菊乖乖地坐下来,笑眯眯地埋头扒饭,很少吃菜,两个大学生夹了蛋往她碗里塞,她才不好意思地吃了一块煎鸡蛋。

这时候,队长阿桂爸推门进来,兴冲冲地说:“牛给灌过中药后,稀里哗啦拉了一大泡牛屎,现在它已经吃草了,没事了!到底是省城来的专家有本事!”

周姐兴奋地说:“丁强,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一边说,一边还拥抱了他一下。丁强也很有成就感地回抱了一下小周,并且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把宋丽菊和阿桂爸看得目瞪口呆,队长连忙退出门外回家了,而丽菊羞得赶快闭上了眼睛。童豪知道他们是一对恋人,也不好意思地背转身子装着去整理碗筷。

两位大学生住了两个晚上,看着牛完全没事了,就向队干部、社员们告别,除了收下10元钱差旅费,其他钱和队里送的一篮鸡蛋一概不收。临走前,还专门来学校向童豪告别,嘱咐他坚持自学,争取去考大学。

童豪回答说:“考大学,不可能,不可能!”他脸上笑着与大学生道别,心中却在哭。

等到客人走了,宋丽菊便主动过来帮忙搞卫生,她在倒垃圾时,发现纸篓中有两个像气球一样的套子,不是圆的,而是长的。便好奇地一边问童豪,一边放到嘴边想吹一下气:“这是什么玩意儿呀?”童豪一看,便忙阻止她说:“快,快去扔掉!”可宋丽菊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缠着童豪,要他讲一下。于是童豪说:“他们两个大学生晚上是睡在一张床上的,一男一女的,要做那个事儿,为了不生小孩,就用这避孕套,城里人避孕都爱用这个。”

宋丽菊霎时明白过来,脸涨得红红的,甩着辫子,捂着脸奔出门外而逃。

童豪见她跑了,觉得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自己的脸也火烧火燎起来。

牛儿治好了,孩子们都乐开了,一放晚学就牵着它去吃草,或者赶进池塘去泅水。钱坤虎则骑在牛背上,放开嗓子唱着他自编的《放牛谣》:

得儿来,得儿来,

放牛放到这儿来,

这儿青草多的来,

牛儿吃得壮的来,

犁田犁得快的来……

又过了些日子,学校放农忙假了,童豪去中心学校开会,正是六月初的光景,天气有点儿毛热了,他背了个流行的军用包,提了满满一军用壶水,路过田野,看到钱坤虎、阿桂等一批孩子赶着那头母水牛和邻村的一群孩子赶着一头牛会合在一起。他不知道孩子们要干什么,怕他们两个村的要打群架,便疾步走上去看。只见两头牛凑在一起,互相厮磨亲吻,那邻村的牛是头公牛,在那头母牛的屁股上嗅着、嗅着,“豁——”地爬上了母牛背脊,公牛屁股一撅一撅地与母牛交配起来,母牛已经发情了,它的屁股湿漉漉的,一动也不动地很安详地站着。而孩子们乐开了怀地拍手,大喊大叫:“快来看呀,牛拜堂成亲了!”“只要孩子们不打架就行,让他们疯玩去吧!”童豪心中想着,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赶快离开这个让人难堪之地。

前边是条筑通不久的石子公路,童豪知道到公社中心学校还得走上三里路,怕开会迟到,于是一跨上公路,脚步就加快了一点。忽然,他看见路旁有一位干部打扮的中年人披着外套,赤着双脚,一手提着一双解放鞋,一手分开早稻苗,正在田埂上观察分蘖情况。他抬头看见童豪提着水壶,便打了个招呼:“小同志,有水吗?”

“有!”童豪把水壶递了上去。

那位中年人把头上的草帽拿下来当扇子扇着,接过水壶,把水倒在自己的空杯子中,咕嘟咕嘟地喝着,大概他口渴得很,一下子喝掉了半壶水。他一边递还水壶,一边说:“谢谢你了,小同志,干什么工作的呀?”

“在孟殿庙大队小学当代课老师。”

“哦,是孟双喜那个大队的。他那儿今年早稻长势好吗?”

“你是农业局的吗?”童豪见他对农业很关心,对农村干部也熟悉,便好奇地问。

那个中年人先是一怔,然后呵呵呵地笑着:“也算是吧!”“孟殿庙大队今年早稻长势很好,我们大队孟书记说,这是解放以来最好的一季,特别是那个新品种‘矮南早’,亩产估计在700斤以上,还有‘早珍糯’,亩产也在500斤以上,国家收购价要高出5分钱一斤。”

童豪经常接触当干部的家长,所以对农业也能说上几句。他特别提到了“早珍糯”这个品种,因为保护它,他是立过功的,他内心很自豪。

“嗬,这个穷队今年要翻身了,过几天去看看!”中年人自言自语地说,他赤着脚在小石子公路上行走,全然不觉得脚底疼。

“你‘双抢’前来吧,我们那儿荡田上种的西瓜快熟了,又大又圆,这是我们第一年种西瓜,包甜,你来尝尝吧!”童豪听说他要过来,便觉得好像自己是主人一样高兴,热情地邀请。

“什么?种上西瓜啦?‘以粮为纲’嘛,这个孟双喜在搞什么鬼!”那个中年人脸上有点儿不高兴。

“他们种西瓜,要你多管什么闲事!”童豪心中骂了他一句。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就问了一句:“你们农业局的人管耕牛吗?”

“嗬,耕牛——农民的朋友嘛,当然管。怎么啦,小伙子?”

“孟殿庙大队和我们童家浜村一样,养牛实行挨家喂养,这样不好,没有责任心,饿一顿,饱一顿,耕牛不强壮!”童豪想起了老家的那头瘦牛和最近孟殿庙村那头吃了过多棉籽饼而中毒的耕牛,所以发表了自己的一点看法。

“你反映的意见很重要,我会去落实一下的!”那位中年人与他道了别,向着公社管委会的方向走去,童豪也从另一条路直奔中心学校而去……

时间已进入七月中旬了,傍晚,天气很闷,快“双抢”了,夜校放假了,要到下半年秋收冬种完成了才复课。总算晚上有了清闲的时候,童豪拿了一把大蒲扇,坐在教室前的小河边乘凉,他不敢坐到那棵银杏树下,因为一到夏天,几十只白鹭又飞回来了,它们在树上筑巢,常有鸟屎落到树下,地上都一片灰白了。

大队两位孟书记找上门来了:“小童,你向县委诸书记反映情况啦?”大队的两位书记都姓孟,正的叫孟双喜,副的叫孟立彬,他俩拖了个凳子,坐在旁边问话。

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势,童豪感到很诧异:“哪位诸书记啊?我没有见到过他呀!”

“哦?他在全公社‘双抢’动员大会上做报告,表扬我们大队早稻种得好,还说孟殿庙小学的老师向他建议水牛要专门有人负责管养,他认为你说得对,说再也不准耕牛挨家喂养了!”孟双喜一本正经地说。

“嗬,就是那个跟我要水喝的人,我不认识他,谁知道他就是县委诸书记呀!”童豪心直口快地说,“我还以为他是农业局的哩,他赤着脚在石子公路上走,好像逛马路一样,我可不敢,我的脚底板没他厚!”

“哼!”副书记孟立彬是管学校的,他拉长了脸,鼻孔中冲出了一股气,“谁让你多嘴多舌,说我们大队种了西瓜啦?我们挨批了你知道吗?诸书记在大会上说我们违反了‘以粮为纲’的指示了!”

“我是无心说的!”童豪小声地分辩。

“算了,这件事与童豪老师无关。毛主席说‘以粮为纲’,但他还有一句话哩:‘全面发展’。我算了一下,种了三十亩西瓜,每家可以分红10元钱,不过——明年可不能再种了!”孟双喜书记惋惜地说道。两位孟书记轻声地商量着,站起身向大队部方向走去。

“表扬是你们,批评也是你们。”童豪心中很不高兴,纳凉的心思也没有了,关上教室门,放下蚊帐,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那张榻“吱嘎吱嘎”响了一个多小时。

县委诸书记下乡调研,表扬了童豪老师的信息,也传到了中心学校里。学校的姜书记、浦校长觉得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于是做出决定,全体老师带铺盖下乡支援“双抢”,劳动十天,地点就到最边远的孟殿庙大队,书记、校长还要趁此机会考察一下童豪的工作。因为县文教局下了一个文件,从优秀的代课教师中选拔正式教师,他们的公社有一个名额,不过,这件事他们是保密的,童豪是根本不知情的。

而当童豪得知全公社的老师要来支农劳动时,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因为本来他可以回家去,一是帮帮父母的忙,二是可以利用在家的这段时间会会郑梧凤,如今如意算盘落空了。他赶忙为同事们的到来做了一些准备工作。

7月20日,三十名老师自带铺盖,坐了挂桨船来到了孟殿庙小学。孟殿庙村今年超计划种了很多早稻,抢收抢种时间十分紧张,如果晚稻秧不在立秋前插下去,错过生长期,将会严重减产。所以,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老师支援“双抢”,干部和农民都举双手欢迎。

这么多老师来到孟殿庙大队,住宿成了一个问题。大队干部商量了一下,草棚冬暖夏凉,女老师们都集中住到阿桂爸家中,他家的草棚是村中最大的;男老师人数少一点,住到教室中,另外教室中临时砌两口大灶,伙房也设在教室内。

初到之夜,全体老师与大队干部和部分小队长在学校门口的操场上一起开了一个见面会。天气十分闷热,老师们“啪啪啪”地摇着扇子。这时候扇子还有个重要作用,就是拍打蚊子,夏天的蚊虫叮人吮血是很凶的。孟副书记首先讲话,介绍了当地的情况,他说,孟殿庙大队田多地少,粮食征购任务很重,今年又超计划多种了几十亩早稻,如今高温逼熟稻谷,所以抢收的任务十分紧迫。他感谢老师们在这么大热的天还下乡来支援“双抢”。

姜书记接着发言,他的讲话政治味儿很浓:“同志们,我们不仅仅是来参加劳动的,还是为了贴近贫下中农,改造世界观。大家一定要端正态度,咬紧牙关,坚持到底!”接着他让童豪代表教师发言。

童豪觉得要说的话,两位领导都已说过了,他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想了一想,只说了一句:“这儿水田中蚂蟥挺多的,大家小心一点。如果被蚂蟥叮了,不要用手去拉,会拉断的,只要用手拍几下,蚂蟥就会被掸下来。”

女老师们听到“蚂蟥”两个字都惊叫起来。

姜书记在散会后责怪童豪:“你今天的发言没说到点子上。”

一天一天又一天,老师们已经接连干了九天,再干一天就可以回家休息几天了,不过休息的时间很短。县里来了通知,五天以后,全县教师要集中到县里学习半个月。

“叽——叽——”一声声长哨声把熟睡中的老师们吵醒了。“起床了!还不起床啊,下半年你们吃点啥!”生产队队长阿泉一边吹哨子,一边扯起嗓门大喊大叫。

“三点还不到,就喊出早工,真作孽!”住在教室中的男老师都醒了,小何戴了一块夜光表,就看了一下,嘟哝着,又睡着了。当然,老师们不用起得这么早,队长喊的是农民社员,他一边喊,一边对平时几个老是迟到的农民指名道姓地骂:“阿九,你不要睡得像死猪一样!”“七宝,还不起床,扣你三分工!”

夏日中最凉爽、最宜入睡的这一刻,在“双抢”时期,天天都是这样被哨子和骂声搅醒的。

冯老师是一位五十岁开外的老教师,领导安排他当炊事员,他也窸窸窣窣地起床了,为大家淘米烧粥,安排早餐。

踢踢踏踏,一群开早工的社员从教室边上的大路上走过,没有说话声,只有沉重的脚步声。老师们也实在太累了,醒了十来分钟,大多数又沉沉地睡着了。

“起床——”姜书记一声口令,老师们一骨碌从床铺上坐起,爬出蚊帐,虽然才凌晨5时,但东方吐白,天开始亮了。“大家去拔秧,开了早工回来吃早饭!”生产队队长已为大家准备了几十只拔秧凳。童豪挑了一只不容易陷入烂泥中的平底板凳,随着大伙儿来到秧田边。一看,农民们已拔了许多秧,田埂上堆满了秧扎。一个叫阿康的社员正挑着一副土筐走过来装秧。

“阿康,你吃了人参了?精力足嘛,昨夜里还‘做生活’哩!瞧你把阿花的裤子穿在身上了。”一个社员眼尖,喊了起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阿康下身的那条红花短裤上。而阿花便“嚯”地跳将起来,她红着脸骂开了:“死尸!现世宝!还不回家去换裤子!”

“哈哈——”沉闷的秧田里爆发出了笑声。阿康在各式各样的嘲笑“野话”中做贼似的溜走了。

“来,老师,讲个笑话,大家轻松轻松!”

童豪被笑声感染了,就开口讲起《吟马》的笑话:

从前有个老丈人买了一匹好马,他让三个女婿来他家做客。大女婿是名举人,二女婿是个秀才,三姑娘长得难看嫁了个农民。老丈人看不起小女婿,就发话了,“老夫买了匹好马,请三位‘大官’助助兴,每人作一首诗,夸夸我的马跑得快,吟得好入席,吟不出的去灶间下碗面吃吃”。大女婿一听,轻松地说,“吟诗作文是我的强项,先听我的:炉上烧鸡毛,骑马到高桥。骑去又回来,鸡毛还未焦”。

老丈人一听连连说“好诗好诗”。大女婿得意扬扬先入席了。二女婿不甘示弱,摇头晃脑一番也吟了数句:“水上漂金针,骑马到乌镇。骑去又回来,金针还未沉。”

老丈人一听连声说“更好更好”。于是二女婿也大摇大摆坐上桌去。这一下难倒了三女婿,他搔头跺脚,怎么也作不出诗来。看着小女婿的狼狈相,旁边的丈母娘乐坏了,一乐,五脏六腑畅通了,“扑——”的一声放了个屁。一听屁声,三女婿顿时有了灵感,他大声吟道:“丈母放个屁,骑马到诸暨。骑去又回来,屁门还没闭。”

老师们听了,“哄——”的一声笑开了。

阿康换上裤子回来了,接过了腔,“你们老师文绉绉的,开口就什么诗啊文啊,不好笑不好笑!我来说一个:从前有个呆子,结婚好几年了还没有孩子,她亲娘就问女儿,人家一结婚都抱孩子了,你的肚子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女儿不好意思地告诉娘,‘丈夫不会那活儿’。丈母娘听了大惊失色,便自告奋勇要教一下女婿,她对呆婿说,‘大官人啊,你要不要做爹呀?’呆婿说,‘丈母娘,我做梦也想要个囡呀!可是大娘生不出来呀!’‘哎呀,大官人,那是你的责任呀,你晚上睡到囡囡上面去呀,就会有孩子的。’呆婿一口答应。第二天,丈母娘问女儿,‘囡囡,昨夜可曾成功?’女儿哭丧着脸说,‘哪儿呀,他昨夜爬到我的床顶板上打了一夜呼噜’。丈母娘一听心中直骂呆女婿。她不甘心教不会呆婿,又找他说,‘大官人,你想抱儿子,就把你的拉尿家伙放进囡囡的拉尿家伙中。’第二天,她问女儿,‘囡囡,昨夜肯定成功了吧?’女儿哭笑不得地说,‘唉,娘呀,不知你教了什么邪计了,老公昨夜拿了把便壶放进了我的马桶中了’。”

“哄——”的一下,笑声在秧田里炸开了,女教师们不好意思大笑,低着头一边拔秧,一边偷着笑。而小何则笑得人仰凳翘,“啪”的一声,一屁股坐到水田中去了,大伙儿笑声更高了。

这个早工的拔秧进程很快,效果最好,童豪等几个男青年,干脆跪在田中拔秧,一边听笑话,一边双手飞快地拔秧,不到七点钟,所有的秧全拔完了。

而姜书记脸拉得长长的,他悄声对浦校长说:“这个童豪是没培养前途的,他说话不讲政治,太俗气了!”

冯老师早就把早餐准备好了,因为他起早烧好的,粥已经凉透了,小菜是什锦菜和每人半块腐乳。白米夹杂番薯干烧粥,带有一点儿番薯的甜味。每个成年人,一月的口粮是27斤粮票,如果支农下乡,每人每天可以增补3两粮票。1斤粮票可以买6斤番薯干,对填饱肚子来说还是合算的。但是因为参加体力劳动了,胃口会更好些,小年轻们更会吃,三碗番薯粥下肚,干不了两小时的活儿,肚子又咕咕地叫开了。

吃罢早饭,阿泉队长要求去几个人支援割稻,男青年教师义不容辞地提了一把镰刀跟着来到了一块圩田中,由于高温来得快,圩田中的矮脚南稻已经被逼熟了,阿泉喊着大家不要用力碰稻头,因为一碰,就会掉下一些谷粒。

太阳光瓦亮瓦亮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圩田周围是高地,无一丝风。老师们只割了半垄稻,布衫就被汗湿透了。旁边的社员们一个个都咬紧牙关,挥着镰刀,一行又一行稻子被割下来整齐地放在身后,圩田中只听见“嚓嚓”的割稻声。

“喝点茶吧!”阿泉他爸挑了两个桶送茶来了。大家仿佛遇见了救兵,都一起拥上田埂。这是一种像老烟丝一样的红茶丝泡出来的,因为已经凉透了,那种酽酽的、浓浓的香味真叫人神清气爽。

供销社的一男一女挑了货担来支农了。只有在“双抢”时,供销社可以供应一些紧俏商品,每人可以买到半块肥皂、一支“庆丰”牙膏或一块毛巾,抽烟的可以买到较好一点的“新安江”或“旗鼓”牌香烟。有位老师抢在前头,赶快去买油条,可惜一人只能买两根,每根半两粮票3分钱。也好,自己吃一根,另一根捎给老婆,她是邻近村子上的知青,一根油条可以泡一碗汤,加上一块榨菜,中饭也算是改善伙食了。

歇了半小时,大家继续割稻,几个农民身手不凡,很快地从后面追上来了。有不少教师此时已弯不下腰了,只能蹲着,一步一挪向前割去。忽然,小何“哎哟”大喊一声,原来是他的手指被割破了,鲜红的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幸亏田头有药箱,赶快叫他搽上红汞,撒上磺胺结晶粉,包扎起来。阿泉队长叫他别割了,让他去帮忙打稻脱粒的农民拖稻柴帚。上午十点半,圩田被白花花的阳光烤得像个大蒸笼。最后一棵稻子被割下来了,阿泉叫大家先歇工。仿佛获得了特赦令,众人像赛跑似的奔向圩田边上的树荫。而农民们继续在打稻,中午一定要把稻全部打好脱粒,因为下午就要放水垦田、插秧。“双抢”是名副其实的抢收抢种,时间是一分一秒都不容耽搁的。

阿桂爸是政治队队长,他忧心忡忡地跑来跑去,对童豪说:“老师,你会骑自行车吗?”

童豪点头说:“会。”

阿桂爸火急火燎地说:“那你赶快去大队部找孟书记,我已经与他说好借他的自行车一用。你要设法找到公社机电站的老钟站长,他今天在我们大队值班,叫他立马调一辆拖拉机来帮助犁田。队里的那头牛怀胎了,不能干重活了,下半年就要生小牛,将为生产队增加一笔财富,但是‘双抢’时间很紧迫。该死的老钟,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找到他。”

童豪回答说:“这件事简单,我只要骑自行车往有拖拉机声音的地方去找,总会找到他的。”

阿桂爸一拍脑袋说:“到底是年轻人聪明,快去快回!”

童豪一口气奔到大队部,拿到了自行车,往有拖拉机声音的地方寻去,脑海中浮现上半年那几个学生赶着公牛往母牛身上爬的情景,心中暗笑道:“这几个小机灵做起了牛婚介绍人,无意中为集体立了功。”

钟站长果然在拖拉机边上检查耕田质量,知道了童豪的来意,他抓过自行车骑到大队部,打了一个电话,问题解决了。

阿桂爸听童豪说事情已办妥,拖拉机立马就到,直乐得给童豪分烟。童豪说不会抽,但阿桂爸无论如何要他抽一支,说这是犒赏犒赏他。童豪只抽了半根便咳得呛了喉咙,于是把烟扔掉了。

这时候午饭时间到了。中饭是炒青南瓜加咸菜汤。半斤饭是吃不饱的,同行的女老师张明像一个大姐似的,送了童豪半斤饭票,童豪又添了三两饭。中午是“歇夏”,可以休息两三个小时,那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分,童豪跟房东农民借了一张蚕匾放在弄堂口,弄堂口凉风习习,尽管有苍蝇在身上痒痒地爬动,但疲惫的众人早已进入了梦乡。

下午三时,教师们被分配到圩田中“用羊肥”,来到上午还在割稻的那畈圩头中,田中已放满了水,拖拉机已把田耙过了两遍,一堆一堆羊肥正往田中挑。大家赤脚下到田中。“哇——水好烫啊!简直难以立足。”几条泥鳅被烫得翻起了白肚,浮上水面来。众人咬紧牙关下得田中,尽管臭气扑鼻,但看到农民们都在干,老师们也学样子用双手把羊屎掰开,把一束又一束羊屎稻草扯细一点,然后用脚踩入田泥中。毕竟男人们吃得了苦,而那位张明大姐受不了这种味道,跑到田埂边干呕了起来。有女老师说,她可能怀孕了。童豪听了,心中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快:“牛怀胎了要照顾,人怀孕了,照常劳动,难道人不如牛?”

浦校长是位女同志,她也注意到了张老师在呕吐的现象,连忙过去悄悄一问,张老师红着脸点了点头。于是浦校长便安排张老师别下田了,留在伙房里帮助冯老师烧饭。

太阳西斜时,那块圩头田绷好了插秧的棕绳。一群姑娘阿嫂过来了,她们一个个都是插秧好手,左手分秧,右手像鸡啄米似的把一撮撮秧插入水田中,刚才还是黑乎乎的水田,已经变成翠绿色的稻秧田了。几个男老师插几行,直起腰来歇一歇,常常被旁边的姑娘们“关”在绿田当中。姑娘们的嘲笑声一阵又一阵,但在众人耳边仍旧觉得是一种“银铃般的乐曲”。

快收工时,公社的谢社长赤着脚在大队双喜书记陪同下来检查生产质量了,他直言不讳地批评老师插的田秧太稀疏了,未达到密植的要求。他说:“老师,早稻一季超‘纲要’了,晚稻要争取亩产超千斤,要想吃到香喷喷的粳米饭,一定要合理密植!”于是,几位姑娘吐吐舌头,宋丽菊带头下田来帮着补株,老师们则红着脸连连向她们道谢。

7时多,太阳完全沉下去了,蚊群开始“嗡嗡”地围攻了,阿泉队长照顾老师,让老师们先收工。而这些农民社员起码得再干上一个小时。

晚上8时,童豪已累得不想洗漱,倒在地铺上便睡。小何一看嚷了起来:“懒汉,你脚上还有一块‘泥巴’没洗掉哩!”边说边帮他去除掉那块泥巴,刚一伸手,小何又惊呼起来:“天哪,那是一条蚂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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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花花皇后:诱个皇帝当后台

    花花皇后:诱个皇帝当后台

    她在沙滩上穿了,比基尼砸到正在泡澡的美皇帝,不但没杀她竟然还好吃好喝的养着,美名其曰小狗,好啊!敢情拿她当宠物?算了,古代美男千千万,留得小命在,咱不怕没人疼!可她的主人怎么这么小气,他左拥右抱也就算了,她跟王爷牵个手就横眉竖眼,谁怕谁啊!情节虚构,切勿模仿。
  • 妖孽加白痴的宅基地

    妖孽加白痴的宅基地

    将秋:喂,妖孽啊,有没有说过你脸色很差\妨闲:没有\将秋:大家都是瞎子吗?\妨闲:我只有在看到白痴时,脸色才差\将秋:喂,你这是人身攻击了吧,好歹我们在文中也算是同僚吧,都同床共枕的情义了,说话能不这么直接么。而且,你这现在直接个P啊,文里怎么没见你哪次直接过。\妨闲:我一向直接,是你这种白痴喜欢胡思乱想,钻牛角尖而且,你敢说妖孽不是人身攻击?\将秋:卧槽,那么请问直白且蝇鸣的妨闲公子,紫桑月圆之夜怎么就毁容自杀的,流花怎么突然就早婚又病死的,十殿为啥子追杀俺,老子为啥要穿越而来啊!您能一次性直白的给我解释清楚么?\妨闲:我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么\将秋:你觉得你哪一集解释清楚了\作者:我觉得我哪一集都解释的很清楚啊(混进来了奇怪的东西……)
  • 莫苏传

    莫苏传

    隋末唐初,朝廷动荡。莫苏,落魄书生的儿子,患有房缺之症,被断言活不过十六岁,农民起义四起,侥幸逃得性命,幸得道人传承,搅动风云,上天入地。
  • 南煜

    南煜

    你还记得曾有个人给你道过晚安吗?书中的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故事,在你每一个熬不过的夜晚带给你温暖。本书讲述南方小镇上围绕着云海、沈静、萧冉三个家庭展开起伏跌宕、直抵人心的故事情节,书中对爱的执着、疯狂、责任,以及人心的冷暖,总有一个让你或开怀大笑或泪流满面的故事。
  • 勇者系统在末世

    勇者系统在末世

    言叶的梦想是独善其身,系统的梦想是勇者养成。总之就是一个妹子在系统的压迫下在末世里不断圣母、不断作死,目标是成为勇者拯救世界的故事。--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武极星际

    武极星际

    漫漫虫海想要淹没一切高傲神族试图君临天下科技人类利益之心不死星河浩瀚,战火连天,三族血战,遍地狼烟...李想意外降临,以一己之力改写三国局势,武极星际...新人新书,需要大家支持,求收藏,求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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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黎梦琪

    她叫译黎,是我的闺蜜,她就像是我的一面镜子。我叫梦琪,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在初中时,无意遇到了她,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世界上会有如此与我相像的人······
  • 穿越者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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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穿越夺宝,回都市装逼,问过我没有?”
  • 玄域世界

    玄域世界

    森林的冬夜最为孤寂,森林的浩瀚神秘无边,山里的孩子多少纯洁。心主沉沦,只为修魄,混迹天涯,心有不平,我心已绝谁能挡我?那便是玄域,这就是世界!我还愿做一个提灯人,照亮前方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