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间传说中的钟馗，单就“卖相”而言，大概属于诸神中最酷的丑角。一张遍扎钢针胡子的黑炭面孔，眼如铜铃，其中一只还有毛病，破帽一顶，单穿着一只活像老鼠啃过的兽毛皮靴。
但是，人们不会因他的面目怪异而对他产生厌恶的感觉。一个能为民除害、镇鬼驱邪又富有人性幽默感的神，老百姓当然愿意在端午节把他请到家里来一起过节，并为他编出各种各样的传说和故事来。
把钟馗的经历编得曲折离奇一点的要数清代小说《斩鬼传》和《平鬼传》，书中说钟馗生前是终南一进士，才华横溢，赴京应试，一挥而就，文章字字珠玑，连很有学问的主考官韩愈看了，也拍案叫绝，说此考生定中状元。但钟馗终因相貌丑陋，被德宗皇帝赶了出来。钟馗气得暴跳如雷，拔剑自刎。由此可见，因以貌取人之恶习，枉杀了不知多少有用之才。事后，据说皇帝十分懊悔，将奸相流放，并封钟馗为“驱魔大神”。钟馗成了“鬼王”后，斩妖翦魅有功，又被玉帝封为“驱魔帝君”。钟馗“身后”仍能建功立业，且功成名就，这倒符合老百姓的普遍心态：好人终有出头之日。但文人写来总有粉饰统治者的媚俗，说是死去后的钟馗能“功德圆满”，是离不开皇帝老儿扶他上马的“恩泽”。
世传的钟馗故事，在《搜神广记》中较为详尽。说是唐明皇李隆基于病中梦见一小鬼盗走了杨贵妃的紫香囊和他的玉笛，正当龙颜大怒时，出现一个大鬼“顶破帽，衣蓝袍，系角带……径提小鬼，先刳其目，然后擘而啖之”。梦中唐明皇通过与“大鬼”对话，才明白抓住小偷的有功之人就是当年应举不捷、触阶身亡的考生钟馗，其动机是感恩于当时皇上赐以绿袍葬之，于是发誓要铲除天下妖孽……这“知遇之恩”虽说是死了后才有的，但知恩必报，倒也是古代读书人情理中的事，也可以给钟馗以“死亦为鬼雄”之一说。李隆基梦醒后，病也痊愈了。
后来画工吴道子根据李隆基梦中的形象为钟馗画像。《图画见闻志》云：“吴道子画钟馗，衣蓝衫，革鞟一足，眇一目，腰笏，巾首而蓬发，以左手捉鬼，以右手抉其鬼目。笔迹遒劲，实绘事之绝格也。”这大概算是钟馗的第一幅画像了吧。从文字描述来想象，此画中的钟馗在捉拿小鬼时的形象定是怒目圆睁，凶猛畏鬼。
不过除了对这种金刚怒目式样子的理解和崇敬外，我更偏爱钟馗的“生活照”，尤其是出自民间画家和艺术家之手的那和颜悦色、潇洒乐天、热爱生活的钟馗像。
上小学前一年，母亲带我去过一次南京大姨妈家。记得端午节那天，姨夫带我去夫子庙玩，庙门口的两棵树拉起绳子，挂上几十张钟馗图，我特别喜欢那些画着钟馗饮酒、醉眠，往瓶中插菖蒲，或骑着小毛驴、送妹妹出嫁的有趣的画。可能也是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黑脸孔的钟馗。
后来知道任伯年、徐悲鸿、张大千等著名画家都喜欢将钟馗入画，己巳（1929）端午，徐悲鸿作《钟馗饮酒图》，钟馗端坐在大椅上，小鬼为他恭送水果。张大千也作了《端午钟馗图》，钟馗纱帽红袍，簪鲜红榴花，坐湖石蜀葵艾叶中。钟馗端午时节的悠闲自在，让人有种亲和的感觉。
自宋代起民间开始在除夕悬挂钟馗图像，清末后就转为五月初五的端午。钟馗也从单一的杀鬼到进一步去消灭五毒（壁虎、蜈蚣、蝎子、蛇和蟾蜍）。《燕京岁时记》记载：“每至端阳，市肆间用尺幅黄纸盖以朱印或绘天师钟馗之像，或绘五毒符咒之形悬而售之，都人争相购买，粘之中门以避祟恶。”
钟馗的为人处世还很有戏剧性，譬如民间十分流行的“钟馗嫁妹”就是一例。这个故事说的是，钟馗同乡好友杜平，馈赠银两助钟馗赴试；钟馗撞阶而死后，又为其隆重安葬。钟馗做了“鬼王”以后，为报答杜平生前的恩义，遂亲率鬼卒，于除夕时返家，将漂亮的妹妹嫁给了杜平。这一故事后来成为戏剧题材，受到普遍欢迎。这样戏剧性的故事，清代烟霞散人的《斩鬼传》中也描述得很有趣。说钟馗在奈何桥上遇一小鬼，小鬼道：“禀上尊神，俺这鬼形是适才变的，俺的原形是那田间鼹鼠，曾与鹪鹩赌赛，他欲巢遍上林，俺欲饮于奈何。不料他所巢只占一枝，俺所饮不过满腹。俺自饮此水之后，身边生了两翅，化为蝙蝠。凡有鬼的所在，唯俺能知，尊神欲斩妖邪，俺情愿做个向导。”钟馗大喜，随即跟定蝙蝠前去捉鬼斩妖。
这种叫鬼带路深入鬼窝的奇传，恐怕只能发生在钟馗的身上。
传世的花钱（又叫吉祥钱）中，凡是出现有钟馗捉鬼或灭五毒图像的往往都配有蝙蝠或蜘蛛。“蝠”“福”同音，意味“幸福来临”；蜘蛛，民间又称“喜蛛儿”，象征“喜从天降”。我在一收藏家那里，还见过两枚别致的钟馗图花钱：孔右为钟馗，纱帽袍靴，已无威严之相；孔左为小鬼，双手持瓶，瓶插蒲叶三片，似为被钟馗收服后作仆从，钟馗和他和睦相处，共庆端午佳节。钱背为钟馗消除五毒即壁虎、蜈蚣、蝎子、蛇和蟾蜍五物之图形。另一枚是钟馗嫁妹图：钱面方孔左右两星官，孔上下鹤龟等物，花钱背面孔上方一人骑马张盖，前后六个小鬼各持灯仗杂物，孔下两人对弈。
花钱上的钟馗图，生动、形象，且有人情味，对民间各个时期的风俗作了反映，这是十分珍贵的。花钱另一面一般为“驱邪降福”四字。
其实，历史上并无钟馗此人，钟馗源于古代一种用于驱鬼的棒槌——终葵，由于人们希望有一位能为他们打击妖魔鬼怪的英雄，就凭着想象，逐渐将此人格化了，后演变成活灵活现的钟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