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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杀生鱼

黑龙江/徐岩

1

女人把一条十几斤重的鱼扔在案板上,拿一根两尺长的木棍在鱼的头上狠敲一下,在案板上活蹦乱跳着的鱼就昏迷了过去。然后女人蹲在船帮上用块巴掌大的铁片刮鳞,三下五下就换了另一面,那些云豆般大小的鱼鳞银光闪闪的飞溅开来,很是耀眼。

鱼是江鲤鱼,要卖几十块钱一斤呢,可女人还是从拴在江水中的铁丝笼子里捞出来一条。她迅捷的用细尼龙绳把鱼头拴了,再拎回到船上。晌午有客人要来鱼亮子吃饭,没有新鲜的鱼怎么能行呢?

女人刮完鳞片,再接着给鱼剖腹,刀在江水里涮过,又拿磨石打磨过,简直就锋利无比。刀子是一把木把的短刀,刃呈铁黑色,立起来的刀尖在鱼的肚腹处划过之后,鱼的五脏六腑就被轻而易举的掏出来,放进旁边盛了清水的木盆里。细眼一瞧,有沾了血丝的鱼泡,黄澄澄小米粒般的籽,还有弯曲着的肥腻的鱼肠。女人直起腰身把剖了腹的鱼扔进江水中洗涮透彻后,再缕绳拉上来,重新摆在案板上拾掇。还是那把刀,疱丁解牛样把鱼皮片下来,再片鱼肉,切成小手指状的鱼条子,浸到醋盆子里杀菌,留着做杀生鱼用。

女人把鱼的骨架加野葱、水蒜和把蒿及山胡椒炖进锅里时,男人回来了。男人瘸着一条腿,走起路来极吃力的样子,有些像江岸深处红柳丛中穿梭往来的跳鼠。男人瘦削的肩上扛着两片网,网穗上结着的一些铅疙瘩在他的胸前哗啷啷直响。女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正朝她走过来的男人,便自顾自地在案板上切土豆丝和野葱。这一回女人换了把切菜刀,她把土豆丝切得很细,也很匀称,把葱丝切得却粗,这样嚼起来有辣气,再加上那些浸泡好了的鱼条子,佐上盐、味精和炸好的红辣椒油,一道鲜美的杀生鱼就做好了,连鱼肉带菜,整整拌了一洗脸盆子。

女人把杀生鱼端上饭桌时,男人已经在沙滩上摊开了网,刚补过的网线白亮亮的被阳光暖着,像古代武士的铠甲。男人去江水里洗了手,边用汗衫净手边朝女人做饭的锅灶旁走。他走到女人的身后站立了几秒钟,手便蛇一般环住了女人的腰身。女人没有动,一只手依然在一个大瓷碗里搅动,蓝花水印的粗瓷碗里面盛着细腻白嫩的鱼肉末。男人的手开始在女人的身上游走,他的手不像脚那么笨拙,他的手很灵活,一直就摸到了女人的一双乳上。女人的身子抖了一下,任由男人揉捏她的身体。足有半分钟的光景,女人才小着声音说,去打酒吧,客人要来了。

男人将手抽出来,在女人肥硕的屁股上打了两下,方扭身朝地窝棚处走。酒坛子埋在地下,紧挨着他们睡觉的地窝棚。酒坛子有六个,一拉溜的摆放着,每个都有篮球那般粗细,露出半个腰身。当初埋酒坛子时女人采纳了男人的意见,一气埋了六个,她也喜欢六这个数字,似乎是吉利和顺畅,剩下的一坛被男人提到了江边上。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到江边一块大石头旁就跪下了,他嘴里念叨了两句什么话后,就把那只酒坛子高高举过头顶,在石头上摔碎,任凭酒的汁液跟江水汇到一起。我想谁都能知晓男人当时的举动,那是黑龙江边的渔民在祭拜黑龙神呀。

男人从酒坛子里舀了两瓶子酒出来,把酒瓶子摆放到饭桌上,然后便坐下来等。饭桌是一棵树的树墩,上面加了块盖板,上面已经摆了一大盆子杀生鱼和一小盆子炖得的鱼骨架。女人在做最后的一道汤,就是刚才用手指搅拌的鱼肉末捏成鱼丸子,汤更是鱼宴的一绝。

男人吸第二根纸烟的时候,客人来了。客人也是个男人,只是腿不瘸,年岁上比瘸腿的男人大两岁,穿着一件沾满了油渍的工作服,平头,体格魁梧,手里拎了个帆布兜子。瘸腿的男人虽说已经盘腿坐在了饭桌前,但也欠起身来跟平头男人打招呼。瘸腿的男人冲着还在弯腰往锅灶里添柴禾的女人说,哎,你堂兄来了,上碗筷吧。平头男人也不搭话,扔下兜子走到女人身边,在一只盛了水的脸盆里洗手。他抹了两遍放在旁边塑料盒里的猪胰子才洗去手上的油渍,再回到饭桌前坐下。

瘸腿男人脸上笑着递给平头一根纸烟,再扔过去一盒火柴,然后开始往三只碗里倒酒。两人端起碗来喝酒时,平头说船的挂机要勤着护理,油泥再不清洗就锈死了。瘸腿男人笑着说那是那是。平头又说今天活帮你干得仔细,换了一个半大不小的齿轮呢。另外你驶船的时候起用发动机拉火时一定要轻拽,以防止拽猛了沾缸子。瘸腿男人还是笑着说那是那是。然后两人磕了一下碗边就仰脖把酒干得见了底。

这时候女人过来了,将手里端着的一盘小炸鱼放到饭桌上。鱼都是尺把长的板黄,鱼身上挂了面糊被炸成了金黄色,极有食欲。女人已经换掉了刚才做饭时穿的那件褂子,而穿上了一件粉底碎花的小衫,盘腿坐在了两个男人中间。换了衣服净了脸的女人既年轻又俊俏,给寂寥的江岸增添了一道风景。瘸腿男人给平头倒上第二碗酒后,女人端起了第三只酒碗,跟平头的碗碰撞一下后,竟也把酒干了。

2

阳光稍稍的偏斜了一些,阳光将三个坐在沙滩上喝酒的人的影子拉了出来,就像天空离他们近了一步似的。

瘸腿的男人已经又去舀了一回酒,他一瘸一拐得更加严重了,整个身子甚至有些摇晃。三个人喝了快四瓶子酒了,平头说妹妹的杀生鱼做的就是爽口,比咱们尤家张网的老刘头做得好吃多了。瘸腿男人舌头有些硬的说,鱼丸子汤呢?鱼丸子汤难道不鲜吗?平头说鲜,就跟妹妹身上的肉似的又鲜又嫩,真是百吃不厌呀。女人说你们两个又贫,一喝上酒话就多。酒就这么多吧,再有两天禁鱼期就过了,都得下江走水呢。

女人说完起身去煮鱼汤面。她掀开冒着热气的锅盖,往里面下了两斤成卷的挂面,再加些咸淡,滴入几滴香油,然后蹲在灶前等。半袋烟的功夫,面就熟了。女人给两个男人各盛了一大海碗,端给他们,就往下撤酒瓶子和碗碟了。

率先吃完一碗面的瘸腿男人喊女人再给他添半碗,说鱼汤面太好吃了简直。他开始吃第二碗时,对着已放下碗的平头说,没醉吧,要是还有精神头就去窝棚里折腾一会儿。平头也不搭话,起身走到正在洗碗的女人身边,一伸胳膊就把女人拦腰抱了起来,径直朝不远处的地窝棚走去。瘸腿男人一边吃面一边朝平头那浑圆的腰身望了一眼,嘴上叨咕了两句,他说这家伙还是神勇不减当年,真他妈的牛皮。

3

平头男人是江上游建边张网鱼亮子的把头,也是瘸腿男人的救命恩人。话该这样讲,两人三年前曾在一个鱼亮子划船捕鱼,瘸腿男人下江走水时遇上了突起的风浪,水浪把船掀翻了。是在后面走水的平头奋不顾身跳进江水中拼着命把他救上了岸。瘸腿男人的右小腿骨折后落了个残疾,一个人使唤不了一条船了。当鱼把头的平头可怜他们是靠打鱼赚钱供一个孩子念书就破例召集大家伙商量,决定允许他们夫妻俩到下游甩弯的一个江岔子单独设个捕鱼点,两人使一条船维持生计。

平头就时不时地来帮瘸腿男人维修渔船上的发动机挂机,跟他喝顿酒。

一年后,赶巧平头老婆生病死了,喝酒的时候就调侃着让瘸腿男人的女人给踅摸一个,要知道整日里划船使水风里浪里的,身边没个女人咋成呢?瘸腿的男人便跟自己的女人商量,就让平头在咱屋上拉个帮套算球。瘸腿男人见女人不语,就喝口酒劝说道,好歹也是你一个远房的堂兄吗,人也好,尤其是待见咱们。你说要是没有他一句话,咱夫妻俩还能下江挣这口饭吃吗?话又说回来,打我翻船砸伤腿那次后,咱就伺候不了你了,即便隔三差五经你帮着勉强做一回那事,不也累个够呛吗,你好好想想咱这话,咱看行得通的。

女人终于说话了,念他个好倒是应该,但真要是做这个事情了,你心里边会不会犯别扭,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咱做这事情它犯不犯法?

瘸腿男人说你咋恁糊涂呢,官不举民不究的事吗,再者说了咱这江边大野甸子的,还不是山高黄帝远,谁会来管。

两人达成协议后便在一次酒后跟平头亮了底牌,平头自然是感激涕零,他本身就很喜欢瘸腿的女人,拉帮套也是件好事吗,在生活上也能多帮他们夫妻一把。

生活有时候是很有情景的,它既有透明的底片,也有略带色彩的翻版在世上。只要它存在得合理,就没办法去制止它。

4

离建边鱼亮子不是很远,有两间黄砖房,据说里面总有渔政的人住着,干着管边和管水的营生。那两间黄房子女人没有去过,她知道自己瘸腿的男人总去。去给他们送鱼或者一些江虾、泥螺之类的水货。鱼都是新鲜的,也可以是江鲤鱼,也可以是花鲢和草根,一条大点的或者三两条小点的。瘸腿男人跟女人说过,咱跟渔政的人是邻居,邻居住着就不要说人家管不管咱,就要相处得好。不是有句话说吗,远亲不如近邻呀。

瘸腿男人去了那两间黄房子后是要留下喝酒的,他要帮那屋里住着的人拾掇鱼,片下来的鱼肉做杀生鱼,骨架炖汤。瘸腿男人拾掇鱼的本领也不错,虽说比不上他女人,但也堪称一绝。黄房子里边有一铺火炕,坐在火炕上喝酒,身上的汗就能出透。有段时间了,瘸腿男人总是觉得自己的肾不好,喝了酒或者不喝酒都要冒虚汗,即便是夜里守着女人的光身子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慢慢地他似乎找到了原因,成年到辈的住阴冷潮湿的地窝棚冰的。所以他喜欢到渔政的那两间黄房子里坐坐,到火炕上躺几个小时,舒坦呀。

这天下午雨大,江面上起了风,瘸腿男人便早早的和女人收了网,将船划上岸抛了锚。男人捡了条四五斤重的江鲤鱼拿草绳拴了,顶雨往不远处的黄房子里走,女人从地窝棚里追出来,往他头上扣了顶斗笠。雨从昨天晚上下起就一直没有停,上午雨小一些,两个人下江撒了几回网,每一网都不空。昨天晚上瘸腿男人喝了些酒,躺在地窝棚的被筒里来了兴致,在女人的帮助下竟硬气地做了一回。等两个人都平息下来之后,女人附在他耳朵边跟他说,可能是药酒起作用了。瘸腿男人知道有阵子了,女人用在江边柞树通里采来的刺五加叶和葛根、枸杞籽泡酒,再放入两味镇上药铺里抓来的中药剂给他喝。瘸腿男人搂着女人的热身子不言语,他能说什么呢?自己拖着一条瘸腿谋生计,女人就是他的主心骨呀。

瘸腿男人进黄房子时雨稍小了些,有个与瘸腿男人年纪相仿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听收音机喝茶水。男人叫木祥,是县渔政科的办事员,这周恰逢鲑鱼期,人少都派到各大网滩和鱼亮子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值班。瘸腿男人来时他正一个人闲着,见瘸腿男人手里拎着鱼便高兴地站起来说,老哥你来得正好,下雨天喝酒天吗,赶紧整菜喝酒。

瘸腿男人跟木祥喝过几回,两人磕也能唠到一起去,就生火拾掇鱼整起下酒菜来。

瘸腿男人拌好杀生鱼跟木祥坐到火炕上时,外面的雨大起来。瘸腿男人说这两天也不知咋的了,天跟漏了的勺一般,雨点子有时候大得下人,要把船砸出窟窿眼似的。木祥也接话茬说可不是咋的,偏他妈赶上鲑鱼期,这不耽误咱们双方的收入吗。瘸腿男人叹口气表示认同他的话,雨大下江使船就不便当,捕捞大马哈鱼的机会也就会跟着大大的减少。

木祥去碗柜里找出一塑料桶白酒,倒满两碗,两人喝起来。

一碗酒进肚再喝第二碗时,木祥说你的杀生鱼拌得不好,没你女人整的好。瘸腿男人说你又没吃过咱女人拌的杀生鱼,咋就下这样的结论呢。木祥说是听我们科里的老许说的,他吃过。瘸腿男人依稀记得老许去过他的地窝棚,好像是一次联合检查界江时路过他的鱼亮子,让他们给扎了一次伙。瘸腿男人说你这酒可不怎么地道,有股苞米碴子味,还没劲力。木祥说从周家烧锅打来的散装酒,还能咋样。瘸腿男人说咱家酒坛子里的也是散装呢,咋就比你这酒纯正?木祥说家家酿烧酒,指不定哪个是高手呗,这有啥大惊小怪的。就像你跟你女人都会做杀生鱼似的,你做得一般,你女人做的就好。木祥的话一下子就把瘸腿男人噎没了音,两个人就低头喝酒。

稍后,两人都夸到了瘸腿男人的女人。瘸腿男人说的话让木祥惊讶不已。两人竟是后到一起的一对夫妻,女人走了两户人家,吃了两家井水。女人原来的丈夫是个赌徒,动辄就酗酒打骂她们娘俩,女人只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地过日子。对于那个恶徒来说终于有了报应,在一次酒后聚赌时因赌资纠纷动刀子杀了人被判极刑。女人解脱了,但日子过得却苦,经人介绍便又走了一家,也就是嫁给了打鱼的光棍汉瘸腿男人。孩子带过来时就十三岁了,瘸腿男人出钱把她送到镇上念了书。木祥说原来老哥竟是个有情有义的捕鱼汉子呀。瘸腿男人呷了一大口酒然后神采飞扬的说,咱说不上是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却也应该有一颗能拍得响的良心。

两个人噹的一声撞了下酒碗,将碗中的酒畅快的饮了进去。

5

边境上的秋雨只要落了就没完没了,都连着下了三天了,还不减阵势。这样的天气瘸腿男人是不敢下江走船的,主要是腿脚不灵便。瘸腿男人就抽空回了村上,取点秋上的厚衣服,再购置些个油盐酱醋。瘸腿男人把存放的鱼装到鱼篓里后,便背着离开了江岸。

瘸腿男人特意拐了个弯,去了江上游的建边鱼亮子,找鱼把头平头借摩托车骑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可以暗示那家伙去会会自己的女人。既然成了拉帮套的哥们了,就啥子事情上都得做到有情有义。在北方偏远的农村,拉帮套曾经很真实的存在过,以往极其艰辛的岁月里,那是一种生活的写照,并不全都成为饭后茶余的笑资,是悲苦与疲累过后星星点点的温暖。

平头塞给瘸腿男人一些钱,嘱咐他顺便去镇上看看女人正念书的娃,虽说不是咱俩亲生的,却也是咱疼爱的女人身上掉下的肉。

瘸腿男人走后的晚上,女人在支起的塑料棚子里做好了晚饭。她手脚麻利,仅用了一个钟头的时间就炖了鱼,做了杀生鱼,额外还拌了一碗鱼籽酱。女人拌鱼籽酱的手艺也是绝活,绿豆粒般大小的马哈鱼籽佐上葱丝,加豆腐乳,味精和少许的辣椒油,简直就是一道无以伦比的菜肴。可能很多没到过江边的人都没有吃过这道菜,营养丰富着呢,橙红而透明的鱼籽,颗颗都晶莹饱满,一粒就是两个鸡蛋的营养价值。

女人做得了饭,又温了酒,然后坐下来等。塑料棚外的雨丝毫都没有减,雨说落在沙滩上就出现了一片片的小坑。不远处的江面更是成了灰白色,经黄昏的光晕点染,甚为壮观。女人把眼前的两只酒碗都倒上酒,地窝棚旁埋在泥土里那六只酒坛,已经空了五只,这回瘸腿男人回村里连去镇上也是要打酒的。黑龙江边上使船走水的男人女人怎么能不喝酒呢,不仅要喝酒,而且还要大碗和大口的喝呢。天光更暗些的时候,雨幕中出现了一个魁伟的身影,只窜了几窜便进到了塑料棚里来。女人站起身来迎住的正是她等着一块吃饭的鱼把头平头。

平头甩脱身上的蓑衣,再拿手抹了下短发上的雨水,看着桌上丰盛的酒菜,竟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咋就闹这多菜,有道杀生鱼就够了嘛。

女人没说话,只是递过去一条干净的毛巾,让平头搽脸。平头接了胡乱地擦了两下,就端起了就杯,喝了一大口。天是太凉了,节气进入深秋之后寒意也早早地就跟着来。女人拿筷子挟了些杀生鱼送到平头男人的碗里,自己也低下头吃起来。平头喝完第二口酒后才撂下筷子跟女人说话。他说瘸腿临回镇上时去借了他的摩托车,还告诉我他要在家里住上两个晚上。女人点了下头。平头又说他给娃捎去了下学期的学费,能余一点买糕点和文具什么的。女人依旧低着头往嘴里扒饭,女人的碗里盛着金黄色的小米干饭,米粒上横了一块奶白色的鱼骨头。平头男人边说边用自己的筷子给女人挟了一筷头子杀生鱼,再舀了勺鱼籽酱。之后他放下筷子卷了根纸烟,吸两口说,你嘱咐我的事这两天会办,雨稍小些时办,你就放心吧,保准能有个回话给你。

女人陪平头吃完晚饭,天便大黑下来了,雨没停,江天都灰蒙蒙的成了一色。

平头坐在饭桌前吸烟,看着女人在一边洗碗。等女人拾掇干净之后平头就起身朝船上去。女人知道平头今晚是要睡在船上了,这是他多年来在江边上打鱼养下的习惯。船是这些渔民的家,跟村镇里泥坯垒的土屋一样踏实。

女人用猪胰子洗了脸,再找出一盒润肤霜来抹了脸,到窝棚里换下干杂活的一身穿戴,方撑了把竹伞朝船上去。

船是木质结构,帮沿上包了铁皮,船舱是覆了木板和雨布的,里面很暖和。女人进去时平头男人已经打开了被筒,躺在里面吸烟了,船舱的棚壁上被细致的设计了两眼小孔,有浅白的天色照进来。

两个人抱到一起的时候,船猛烈地晃动起来,压着水浪,很有节奏。

之后,女人大声地叫起来。外面的雨也跟着大起来,雨水砸在水里发出噗噗的声响,像极了击桨的声音。

6

天微亮,平头男人就醒了,他伸过手摸到了睡在他身边女人的光身子。平头没怎么用力就把女人的光身子揽到了自己怀里,他的一双手便在女人温热的身体上抚摸开了。女人半睡半醒的任由平头男人摸弄她,鼻孔里打出轻微的鼾气。

船舱里亮堂了许多,外面也听不到雨声,天许是终于晴了。平头男人想晴了好,天晴了好使船到江中心去下拉网,正是大马哈鱼回游的季节,网网都不会空的。

平头男人终于又使自己神勇起来,他在进入女人身体的一刹那,浑身的骨头咔咔的响了一遍。

女人真正醒来时天已大亮了,而且有太阳光从船舱棚的壁孔里射进来,暖暖地照在她裸着的胳膊上。女人起身掀开船舱的门帘后,就望见了正坐在船头上缕网的瘸腿男人。女人的脸就羞红了,她语无伦次地说你咋回这么早呢?你不是跟人家平头说好了要两个晚上吗?

瘸腿男人也不说话,隔两米远从船头丢进个包袱来。女人打开看竟是一件耦合色的褂子。褂子是新的,上面有点点的碎花,式样很好,大小也合体。她知道这是瘸腿男人在镇上的商铺里给她买的,心里就热了一下。女人把新褂子套在身上比量了一下,又赶紧脱下来小心翼翼的装进包袱里。女人嗔怪又喜兴的说,又乱花钱,不是有褂子穿吗,买它干啥?这忽儿瘸腿男人说话了,碰上了,瞧着顺眼就买下了,又不贵。瘸腿男人顿了顿又接着说,娃挺好,咱带她吃了回羊肉面,还给她买下个新书包,瞧见她肩上那个都坏了两个洞了。女人说坏下两个洞怕啥,拿回来补补不就中了,又乱花钱,念高中说要许多钱呢,总得节省着花。女人说完又小声地加了一句,天还早吧,要不你也进来睡会儿?瘸腿男人说不了,你起来拾掇饭吧,吃了好使船下网。

外面的雨真的停了,女人面色红晕的从船舱里钻出来,去地窝棚后面的仓房里抱柴草引火。她一边走一边说,你回的这么早,就没撞见把头吗?瘸腿男人说撞见了,还把给他稍带买的一桶酒和两把叶子烟拿了去。人家给你娃稍了学费呢。女人说真是有心呀,像这样的好男人世上不多了呀。

坐在船头缕网绳的瘸腿男人直起腰身,望着女人丰腴的腰身说,你是在说谁呀?女人头也没回地跟瘸腿男人说,说你们俩呗,都是老实巴交的好男人。

瘸腿男人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就有了喜色,他双肩抖动了一下,手里的网绳缕得更快了。

7

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女人给刚刚收拾了鱼网和鱼的瘸腿男人倒上酒。女人给两个人炖了一小盆小杂鱼,这道菜名叫酱焖小杂鱼。用江水放自家下的大酱加把蒿梗,鱼真是很杂,都是这两天里他和瘸腿男人捕上来的,尺把长的小鱼有板黄、白鱼、川丁子、虫虫和嘎牙着,很香的下饭菜。女人还给瘸腿男人洗了一把大葱和野蒜,经了秋风的野蒜正是有味道的时候,开胃不说,也祛寒气。

瘸腿男人喝了一口酒后,女人便问他,昨个回镇上去看了老伯没有?瘸腿男人说去了,把你给他打磨的那串鱼骨坠送给了他,老头喜欢得不得了。女人边吃葱蘸酱边说,只是答应他的事还没办。瘸腿男人说哪那么认真,又不是好办的事情,依咱的意见用几句话唬弄一下老头算了,说不定还能了去他一桩心病。

女人说你忍心?那可是老人家三十多载的念想呀。

瘸腿男人低了头喝酒,然后说,不唬弄咋整,越界可是犯法的事情,公安所知道了会饶了咱吗?

女人说我咋也忘不了老伯那凄苦的眼神和泪眼滂沱的样子呀。瘸腿男人虽没有赶上老头来鱼亮子那一幕,但却听女人跟他絮叨过不下十遍了。那是去年夏的一天,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从镇上坐三轮车来黑龙江回访,他说三十多年前他曾是附近普阳农场的职工,随农场渔业队下江生产作业冬捕的时候意外的结识了一个俄罗斯女人,长话短说,他夜间去外面解手,赶上下大烟泡,回营地帐篷时走错了方向,竟懵懂地越了界,冻昏在江岸上。后被俄方牧场的巡夜人员救助送到临近的一户人家,也就是那个叫谢尼耶娃的俄罗斯女人家。女人给他灌药、涂冻疮膏、喂热牛奶,一直服侍了五天他才醒转过来,再用狗爬犁给送回到主航道的另一侧。

临走时他管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讨要了一张她的黑白照片,女人用生硬的汉话加手势告诉他,女人的丈夫是个驻扎在队伍上的军官。老头回到农场后就被调离了边境,到一个很远的农场换了份工作,因为那会儿没用多久,双方关系就紧张了,也从那时候开始,对他越界的审查工作一直持续了七个年头。

老头坐在江边的大石头上掉眼泪时说,三十多年了他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把那个女人揣在他棉袄里的一个鼻烟壶似的小玻璃瓶送回去,当年那个小玻璃瓶里装的是治冻伤的药膏。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瘸腿男人第一次听女人说这件事时是笑了的,他笑的意思没有什么别的恶意,他说你不觉得那老头精神上有毛病吗?还有他的智商,怎么就像个念书的娃娃呢?女人却扯了他的耳朵,女人一生气时就会扯他的耳朵,可女人扯瘸腿男人的耳朵他也不会生气,因为女人在夜里跟他做那件夫妻间的事情时到激动时刻也会扯他的耳朵。这说明什么,连傻子都能猜得到,这说明女人对他是又爱又恨的,这很公平嘛。那次他说了老头的话后女人扯了他的耳朵,女人说老头要送小玻璃瓶的做法许是幼稚的,但老人家手里拿的照片是真的,我也问过一些知情的人,包括老伯在镇上的侄女,当年他们确实有过这么一段缘分。有句话不是说了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女人的话说得在理,瘸腿男人说那就等着吧,找机会咱去帮你了却老伯的心愿。

两人吃完饭到江边上洗了手脚,便睡下了,临睡时瘸腿男人告诉女人说,老伯的侄女跟他说,用不了几天她们就要送老伯去城里的姑姑家了。女人说为啥?瘸腿男人说老头的病越来越重,遇上个紧急情况,镇上的医疗设施救不了急。

瘸腿男人响起鼾声时,女人还没有睡着,她从枕头底下的一个手帕包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在手心里摸索了许久。那是老伯临被他侄女们带走时送给她的一张钱,老伯说是大钞,用这大钞作为替他送小玻璃瓶子的酬谢。老伯的侄女悄悄地告诉女人说,这皱巴巴的角币被老头送出去十几张了,没办法,权当是对已经老糊涂的老人家的慰藉吧。当时女人听了那话后,眼泪刷的就掉下来了。

女人捏着纸币在心里想,人世间,多会儿才能了却一个情字呢?

8

女人和瘸腿男人是在第二天早上知道建边网滩的鱼把头平头男人出事的。

平头在昨夜驾船去了江对岸,船回返时因为雾大撞了航标柱翻掉了。天亮时网滩上的其他渔民们见鱼把头一夜没有回来,就纷纷驾船出去找,在下游的江通子边上找到了他的尸首。

女人疯了似的跟瘸腿男人摇船去了建边网滩,她扑到平头的尸身上痛哭不止。旁边那些悲极而泣的渔民们也都暗自的陪着掉眼泪,他们都知道女人是鱼把头的一个远房亲戚。

渔政和水产及公安所的人都来了,他们各自做着各自的问询工作,天突然间就下起了雨,雨瓢泼不止,把整个网滩瞬间就下白了,真就成了江天一色。

事情很简单就结束了,公安所和渔政方面的结论是,下江生产作业时意外死亡。可只有女人和瘸腿男人心里知道,平头男人的死是怎么回事。

女人在随后的几天里无论是站在船上撒网,还是坐在江岸上生火做饭,她嘴里都会小声地叨咕一句话。女人说,那个小玻璃瓶送过去没有,镇里的老伯还等咱回信呢?

上边的这个故事是我去界江走访时听来的,我把它写出来时眼睛湿润了。据说它发生在七十年代的黑龙江边上。是真是假呢?我没想考证它,只是觉得故事里边有一种神性,或者说是悲绝的光鲜,令人沉醉。

那一次我坐在江边的一家用废弃的渔船改成的小酒馆里吃杀生鱼,那么鲜美的食物我却吃得如鲠在喉。我想那个故事对我的感染是真正的见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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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永,1984年出生于贵州省威宁县。已在《人民文学》《中篇小说选刊》《中篇小说月报》《山花》《江南》《长城》《作品》《滇池》《星火》《雨花》《文学界》等刊物发表小说若干,有作品被翻译到俄罗斯。贵州省作家协会理事,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青年作家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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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们这不是青春小说啊,泪奔…………)他不是天生大衙内,也不是天生富二代。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学生,父亲是没权没势的收费站副站长,母亲是一个服装厂女工,正儿八经亲生的,也没啥离奇曲折的生世……想做凤凰男?孩子,你还小,还得等段日子。他重新回到了十七岁,那个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十七岁!他需要靠他的双手,从零开始,创造属于他的第二次人生!曾经他上不了台面的棋局,他走了进去,搅了个天翻地覆;曾经那一个个遥不可及的敌人,一个个被他踩在脚下,肆意践踏;曾经那后悔莫及的事情,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轨迹里……当人生一点点开始扭转的时候,原来一切都是这么美妙和让人兴奋……亲,求个推荐票撒?亲,求个收藏吧?亲,求个点击总行吧?还不行?亲!你想闹哪样啊?
  • 恋景三年:冷少的复仇计划

    恋景三年:冷少的复仇计划

    也许小时候的遇见是个错误。他对她一见钟情,她去害他入了地狱,目睹十年。十年前的你,一览无余;十年后的你,心机不可测。是谁害谁害的深?谁要入谁的地狱。也许,一切再拿一针下去的时候,都改变了。三年前,人类还是和乐融融。三年后,生化大战,人心可测。再遇时,你又是谁的谁?
  • 战旗王座

    战旗王座

    战旗宗天才,穿越到异界大陆的故事。
  • 芊霂残

    芊霂残

    她三世经历,前两世他想保护她,却屡次伤害了她,第三世……第一世第二世天山之巅百年轮回与君相见因缘相见相盼千年与君定下百年之约相见却无言相对但不再是她黄泉路上容颜依旧彼岸花劳只在梦中可否与君相见她和君终于重逄刀剑无情却是同样刺骨瞬间相对无言人心已凉梦醒,以泪洗面忽觉似梦一场君愿,与她重逢
  • 银色之火

    银色之火

    黄昏逝去,黑暗来临。远古的邪恶开始苏醒,银色的光辉再度闪耀。灾厄与苦难接踵而来,欺骗与背叛藏于人群。我们抛弃光明,远离尘世,我们背负罪恶,化身黑暗。我们狩猎邪恶,点燃银火,我们吞噬灵魂,以此超凡。死后你的灵魂将成为银火的燃料,但银火长存。死后你的存在不被凡俗世人所知,但人类永恒。我们是神灵的盟友,亦是祂们的敌人。我们是人类的黑暗,亦是最后的希望。你...可愿加入我们?
  • 我不可能是主角

    我不可能是主角

    没有朋友,性格阴暗的江番。某天在自家门前发现了受伤的陌生人,醒来后自称恶魔。在将其打发走之后貌似是勇者的人气超高的同班同学找上门来寻找恶魔,江番的故事就此开始了。———奇幻与玄幻的结合,东方与西方之间的故事。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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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相府千金,东宫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却暗恋一个生母卑微的皇子。她为引起他的注意,任性骄纵,甚至伤害了他深爱的女人。一朝圣旨降下,她家破人亡,沦为庶民。再相见,她是女扮男装的南地商人,他则摇身一变,成为大权在握的尊贵九皇子。他羞她,辱她,恨她入骨,却在听闻她要嫁作人妇后,他怒了。“孤的女人,谁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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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花芷

    藏拙十五年,花芷原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最合格的世家千金安稳一辈子,可当花家大厦将倾,她不得不展露锋芒出面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抛头露脸是常态,打马飞奔也常有,过不去了甚至带着弟妹背着棺材以绝户相逼,不好惹的名声传遍京城,她做好了家族一朝反目戳她刀子的心理建设,也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独独没想到会有人在出征前盔甲着身向她许终身!好稀奇,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敢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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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了,有金手指了,不过崇拜掉落系统是个什么鬼?掉落的这屠龙刀又是什么鬼!难道叫我用屠龙刀去砍星际母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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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富的秘密情人

    季黛儿这小抓耙子,竟大胆到敢偷拍他,写他的绯闻,这辈子他最讨厌人家探隐私、写他的八卦,她死定了!别看他平常冷漠不爱理人,但整起人来绝对教她难忘。他决定把她拐上船,漂洋在海上,让她怎么也跑不掉;再来就扮成中东色国王,晚晚到她房里吓唬她,放心,他不会真的对她怎样,只是要给她点教训,但这游戏却擦枪走火,热情一触即发,玩得过火了……她是使坏在先没错,但赫士爵怎么可以坏成那样──拐她搭上大游艇,还扮成奇怪的中东国王,一到晚上就吓唬她、“欺负”她……亏她还仰慕他那么久,竟然狠心舍得这么“修理”她,真是个坏家伙!实在太教她伤心了。她得想办法逃离他身边,但心却怎么好像离不开啊……--情节虚构,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