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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只苍蝇

从童年到今天,我的双手已长满语言的老茧

——于坚

一只苍蝇飞进了人住的地方。它很轻易地飞进来了。是一阵风把它刮到了这里。它在风里翻了个身。风呛得它一趔趄。但它不愧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家伙,一翻身就坐在了风上。风像一条鲶鱼那样用力掸了掸尾巴,差点把它摔了下来。它尖叫着。末了,风落在地上,它也就跟着在地上了。它和风每天不知要玩多少次这样的游戏。这是一只灰黑色的、麻壳的苍蝇,看上去有些像黑色幽默。人住的地方门窗洞开。没有纱窗之类。门外是一个很大的土场子。边上有一排树。几棵杉树,几棵桃树。杉树是人预备着日后孩子结婚做家具用的。它那漂亮的纹路目前还在缓慢地生长,就像小提琴协奏曲刚拉了一个开场。桃树下部的枝丫已经被损坏了一些,倒挂着,断裂处颜色已经发黑,好像在渐渐遗忘。下垂的枝梢出于一种本能,从逆境中向上翘起,慢慢地把手伸长,想把自己重新拉上去。日渐浓密的叶子参差披拂,但给人以扑空之感。那些果实,在还未成熟时就被自家和别家的小孩子摘去了,只剩下树梢的几只,在风里隐隐约约,让心存不甘的孩子睡不安稳。孩子没有耐性等到果子成熟。总有一天,他们要用更加强硬的手段把更加成熟的果实打落到现实的地面上。土场子上还有几粒新鲜鸡粪。那些鸡,一边唱着歌,一边就把这些标点符号样的东西撒下来了。鸡粪有一股结实的香味。苍蝇是很喜欢的。一头小猪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猪从小就有这种大模大样的气度。不过这时候它要是奔跑起来,和一只兔子是没什么两样的。它要等阉掉后,才被关进栏里,一门心思地长人所希望他们长的东西。小猪一点也不商量,就像小孩子捡棋子似的,把鸡粪全捡到了嘴里。苍蝇有些生气。它朝猪狠狠地进攻了两下。但比蚂蚁撼大树好不了多少。所以它飞进人的屋子里是带着一股气的。它在地上呆了好一会,手脚还在颤抖。它的手脚其实永远在微妙地颤抖。可能它是一个心胸狭隘、容易激动的家伙。

玻璃的反光照在地上。苍蝇刚好就泊在那光亮里,像微型的战斗机。它是不是感到了些耀眼。它的复眼威风凛凛的。它的翅膀一张一翕,十分生动。人的孩子喜欢蹲下来,看光明里的苍蝇。它在一小方块的光明里,人的孩子像是在看电影。这给人的孩子一种神奇的感觉。仿佛这电影是由他操纵的。苍蝇在电影里十分孤独。人的孩子想起了一些电影镜头,比如一个侠客走在一望无垠的沙漠里,前面有一个神秘的客栈。人的孩子根据他的经验和想象,设置了种种情节。他的顽皮拱了出来。他想捉住苍蝇。但它太小,远不如麻雀和知了容易上手。人的孩子上树捉知了是很有一手的。吱溜他就上树了,连狐狸都很吃惊。捉知了要从前头下手。知了来不及转弯,就给逮住了。很多人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总捉不住知了。孩子也想这样捉苍蝇,但他担心一下子把它弄伤了。它太娇嫩了。人的孩子喜欢这个季节。大地成熟了。有各种果实。和细小的动物。蜗牛,金甲虫,牛角虫,苍蝇,蚊子,蝴蝶,蜜蜂,萤火虫。蚊子的嗡嗡声在人的孩子听来,是很美好的音乐。它的歌声,适宜于有月光的晚上唱。人的孩子才不怕蚊子吸血什么的。他有的是血。牛都不怕他还怕什么?有一次,他做了个试验。拿枣刺往指头上一扎,鲜艳好看的血竟源源不断地滴下来。好像他小小的身体是一个天空,可以不停地下雨一样。

还没等人的孩子想出一个主意,苍蝇已经嗡地飞起了。它有点热。它扇扇翅膀,歇到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在那里,它遇到了另外一只苍蝇。这一下,人的孩子糊涂了。他分不清哪是刚才的那一只苍蝇了。谁能分清楚呢,只有苍蝇自己才分得清楚。但人的孩子不这样认为。他固执地认为这只苍蝇就是这只苍蝇,那只苍蝇就是那只苍蝇。它们虽然形状一模一样,就像孪生兄弟,但仍是完全不同的。孩子这种固执的念头来源于若干次大人们把他(们)毫不当回事,随便混淆他们之间的区别。比如亲戚或父母的朋友还有村里的叔伯,就经常分不清他和他的堂兄弟以及其他孩子的区别。他们经常张冠李戴指鹿为马,这让孩子很生气,觉得受了伤害。他简直不明白大人们是怎么做的。看起来做大人比做孩子更简单、更不讲道理哪。为了区分这两只苍蝇,人的孩子还真的动起了脑筋。他一动脑筋,办法就像熟透的桃子一样从树上掉了下来。他踮起脚,从五斗柜上把奶奶梳头的镜子拿下来。镜子像银瓢一样,把屋外的阳光舀进屋里。你愿把它舀到哪里就舀到哪里。这一招,他还是跟姐姐学的。姐姐大他五岁,已经读到小学三年级了。再过两年,他也要被送进学校。不过他一点儿也不渴望读书的事。读了书的姐姐说话总有一种教训人的口气。好像是站在凳子上。什么了不得的。他喜欢水(暑)假里的姐姐。水(暑)假里——每年这个时候,村下首的湖滩便茫茫一片,大水呲牙咧嘴地爬了上来——姐姐带他去挖野菜,捉泥鳅,划水。姐姐从水里站起来,就像莲杆戴着荷叶。有一次,姐姐就拿了镜子,切了一片阳光在屋里,叫他去捉。阳光像瓷盘一样丁丁当当跳跃。像车轮一样到处滚动。他就去捉。但狡猾的姐姐总是及时地让它从他的手里逃脱了。最后,当他完全捉住它的时候(姐姐故意不动,镜子在她手里发呆),他却忽然发现它牢牢粘在地上,他怎么也揭不起来。就像煎面饼放少了油。然而地面在那明亮的光影里纤毫毕现。现在,他就切了一片阳光盖在那两只苍蝇身上,被惊起的无疑是开始那一只苍蝇。因为它刚从亮光里脱离出来,十分不愿意呆在里面。果然有一只苍蝇马上从阳光、从瓷盘里飞出来。人的孩子为自己的计谋得逞几乎跳了起来。他跟上了那只苍蝇。

苍蝇飞上了桌子,飞上了条台。条台上有一对不知是什么时候的青瓷帽筒。一只帽筒上画着一棵松树,一个大额头长胡须的人在问一个脑袋剃得光溜溜、扎着两只朝天撅的孩子,孩子用手一指,这一指就指到了另一只帽筒上。那里一片青山,几朵卷着的白云。帽筒里插了一只鸡毛掸子。人的孩子听说这帽筒和鸡毛掸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祖上都已经做了神仙,在天地之间能上能下,飞来飞去。人的孩子觉得祖先真是神气。条台上还有两只铁壳开水瓶,一个茶盘,上面放着几只白瓷青花的茶杯。有的已经裂了缝或磕出了口子。桌上的茶杯没有盖。杯口黑黑的,杯里也黑黑的。是茶釉。苍蝇在条台上绕了一下,又飞到了桌上,趴在茶壶嘴上往里看。但并不敢往里爬。里面黑古隆冬的。想了想,它还是一转身,歇在茶杯上。它大大地吃了几口茶釉,大概是觉得香,便得寸进尺地翘起屁股往里爬。人的孩子很奇怪,这苍蝇怎么像他爷爷,也喜欢吃茶釉。爷爷把茶喝干,再用指头把茶叶拈出来嚼,最后还要舔舔杯里的茶釉。爷爷的舌头像一条牛在墙上擦痒那样,在茶杯的边沿擦来擦去。孩子特别觉得有趣。苍蝇在茶杯里呆了好一会。孩子踮起脚,想看看它在干什么。他刚伸出头,苍蝇也伸出了头。它又从杯里爬出来了。它的复眼傻乎乎的,十分地温柔。好像表现它的杂技似的,它沿着杯沿匀称地爬了一圈。要是姐姐看到了,非用巴掌把它拍死或把它轰走不可。姐姐讨厌苍蝇。她说:细菌。病。拉肚子。姐姐说,你知道它们是哪来的吗?是厕所里的白虫子变的。她看着沾在手上的苍蝇的尸体,会恶心得直吐,然后把手和茶杯都洗三遍。现在,她一边说,一边又要吐。她嫌奶奶不卫生。吃菜也挑挑拣拣,不敢夹碗面上的。她一放学回家,便鸡飞狗跳,一切都不得安宁。奶奶对她十分不满,对她说,就是你,名堂多。奶奶差不多六十岁了,身体还很硬朗,硬朗得像刚浆洗的棉布,发出了光。奶奶叫苍蝇不叫苍蝇,叫蝇蠓哥哥。奶奶叫很多东西都叫哥哥,比如月亮哥哥,蚕豆哥哥。奶奶对着月亮教他唱:月亮哥哥,下来坐坐;月亮姐姐(读jia),下来耍耍。

孩子是支持奶奶的。他不觉得这种灰黑的、麻壳的苍蝇有什么不好。他讨厌的是绿壳的苍蝇。因为它总是和粪便打交道。它在粪缸里爬进爬出,一点脸面都没有。一不小心,就歇在了人的屁股上。它偷看男人和女人解手。这使得人对它们心存戒心。姐姐怎么把它们混为一谈了呢。

苍蝇在吃了桐油的桌面上爬行有如一个人在游泳。或如一只小船在水面飞一般划动。它那么多脚一齐用力,像小船的桨。这时,地上的那只苍蝇,也飞上来了。它三级跳高似的,先跳到了凳子上,再往桌子上跳。它们互不相干地游了一阵,趁孩子不注意,突然飞到了一起。它们上下飞舞,让孩子有些眼花缭乱。这回,孩子真的是没办法分辨出它们谁是谁了。好在现在孩子也懒得分辨。分辨干什么呢,只要它们自己高兴就行。两只苍蝇很起劲地相互缭绕了一会儿,然后一只在上面、一只在下面地伏着不动。开始,孩子还以为它们是真的不动呢。孩子有些兴味索然。他没想到它们这么快就累得趴下了。他可不是这样的。从早到晚,他的手脚没一刻停息。即使是晚上睡着了,他还会手舞足蹈地把被子什么的蹬下地来,害得奶奶老担心他受了凉。受了凉,就发烧,就要吃末药。他有些瞧不起地瞥了苍蝇一眼。这一瞥,发现了新的情况。原来,它们不但在动,而且和猪和狗和鸡一样在动。上面的苍蝇屁股一翘一翘的。孩子很奇怪,苍蝇也会这样。他以前只见过猪和鸡和狗这样。每逢这时,他便和别的孩子一起,惊惊乍乍地大叫起来:不得了啦,又要生小猪啦!或:又要下蛋啦!大人们便像稻谷那样笑弯了腰。难道小苍蝇也是这样生下来的么?孩子认真地盯着苍蝇屁股,想看看小苍蝇是怎么生下来的。

但孩子看了很久,小苍蝇也没生下来。孩子有些生气了。他想捣蛋了。就像他们曾经一哄而上,把那些重叠的猪和狗赶跑。他用力朝苍蝇吹了一口气。它们一起被吹了起来。它们仍重叠着。它们重叠着被吹了起来。

两只多么要好的苍蝇啊。比他和他姐姐还要好。

一眨眼,那两只苍蝇便不见了。它们藏起来了。孩子一时便寂寞起来。鸡在窝里下了蛋,马上咯咯咯叫个不停,向别的鸡表功。他到奶奶房里翻箱倒柜,想找出一点好玩的东西。奶奶房里有一只大衣橱。很老。老得看不清上面的木纹了。黑乎乎的。发出一股树的沉静的香味。橱门上安了铜扣。铜扣紧紧贴在橱上,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它和橱已长在一起了。铜和木头已经长在一起了。假如把它取下来,就好像给掉光了牙齿的奶奶忽然栽了一口好牙,不但不像奶奶,还很难看了。当然,奶奶是永远也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即使是爸爸妈妈叫她做,她也不会做。奶奶的房里很暗,有一股神秘的味道。还有些荫凉。只有铜环,像个月芽儿一样,发出了光。整个衣橱便也发出了光。它仿佛是奶奶的聚宝盆,要什么,只听橱门好听地叫了一声,奶奶便把什么拿出来了。衣服,针钳,楦头,鞋样。即使是布角,奶奶也拿手巾包着,塞在里面。橱里还有一格抽屉。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想知道里面有些什么。说不定,是满满一抽屉好玩的东西或金子呢。孩子喜欢金子。它那么有光泽,那么柔软。不上锈。奶奶用金子打的耳环多么漂亮哦。戴着金耳环的奶奶像菩萨。奶奶还有银项圈,银手镯,银帽花,银铃铛,银簪,银针,银圆。银圆是会走路的。像土行孙。把银圆埋在地下,它会跑到另一个地方去。为了防止银圆的逃跑,奶奶把它们装在一个小小的布袋子里。奶奶说:等我死了,除了留一块银圆给自己咬牙,其他的,就都分给你们,做个纪念。东西还不就是这样一代代传下来的。但孩子不想奶奶死去,孩子只要奶奶。孩子搬来一只凳子垫脚。他拉开抽屉,一股陈年的香味钻进了鼻孔,他差点打了个喷嚏。抽屉里除了奶奶用的针钳和楦头外,还有几只颜色不一的毛线球,几截红绳,一只色(骰)子,好多枚铜钱,一个针线包,几粒大大小小的扣子。孩子认出有一粒是他去年过年的衣服上掉下来的小铜扣。还有一只纸烟盒,里面装着壁茸,可以压在伤口上止血。还有一把小铜勺(上了绿霉),一面小铜镜(村里有人结婚便会来借),一只裁缝用的小线圈。两枚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的钱,反正现在是买不到东西。有一次,孩子惊喜地在里面发现了一枚五毛的硬币,他忙偷了出来,去小店里买了一根冰棒。孩子吃了冰棒,那冰棒好久还在他肚子里又惊又喜地跳着。孩子把那只色子拿了出来,又放下了。都玩了好几次,不好玩了。孩子还在张望。

廊口传来了农具碰出的响声,孩子知道是奶奶回来了。他忙关了橱门。可恨的是,橱门上的铜环还在不停地晃动。但孩子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孩子赤着脚,咚地一下从房里跳了出来。孩子像一条泥鳅那样悠闲地躺在地上。

奶奶手里就提着一串泥鳅。这使孩子惊奇不已。奶奶说,你爷在田里捉的。奶奶问了他几句什么,然后去喝茶。奶奶筛了一大碗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茶水使奶奶有了小小的起伏。她喘了口气,抹抹嘴角,把茶碗放下。

奶奶开始做饭。奶奶拿了砧板和刀,坐在堂前的马凳上切菜。有茄子,还有辣椒,豆角。孩子喜欢茄子,也喜欢辣椒豆角。辣椒一棍一棍地,打得他的肚子很舒服。天气越来越热,更多的苍蝇飞进了屋里。它们歇在奶奶的膝上,头发上,手上,奶奶也懒得去赶。如果胆大者爬上了奶奶的脸或鬓角,奶奶便摆一摆头,好像是孩子想挠奶奶的胳肢窝奶奶不让一样。奶奶说,奶奶老了,不怕痒了。如果他不屈不挠,奶奶就让他挠。奶奶果真不怕痒了。不知怎么的,孩子有些难过。所以再有苍蝇歇上奶奶的脸,孩子便挥手去赶,好像把自己的手羞愧地从奶奶的胳肢下抽出来一样。苍蝇歇在奶奶面前的地上,凳子上,菜篮子上。歇在辣椒、茄子、豆角、还有泥鳅上。它们就像是奶奶养的一群猴子或一窝小鸡。看到奶奶来了,就亲热得不得了。在奶奶面前,它们和孩子是平等的。也就是说,孩子也是一只苍蝇,或者,这些苍蝇也叫奶奶奶奶。其他的苍蝇很快也发现了泥鳅。它们围着泥鳅嘻嘻哈哈,兴奋地点头。比孩子还急切。奶奶切好了辣椒、豆角和茄子,就拿剪子来剪泥鳅。奶奶把泥鳅的肠抠了出来,放在脚边,给苍蝇吃。苍蝇一哄而上。

但苍蝇的欢乐很短暂。很快有两只下蛋的鸡走过来,耀武扬威地把泥鳅肠子啄去了,脖子一伸一伸地吞了下去,然后左一下右一下地在地上揩了喙。苍蝇很委屈,又嗡地飞上来。奶奶说,你们自己争不赢,怪谁呢。奶奶一边说,一边把最后一条泥鳅肠子放在门外的墙墩上。苍蝇飞着跟去了。这边的一只鸡趁奶奶走出门、孩子没防备,从篮里啄了一条泥鳅就跑。孩子大惊失色地追赶。等奶奶回到屋里,那只鸡正把泥鳅猛吞。奶奶骂了一声鸡:也不怕哽死。

奶奶最严厉的骂也不过如此。

在塘边洗好了菜,奶奶就开始升火做饭。菜籽萁的爆裂声十分热烈。它像一头狮子在灶膛里跳着。它的尾巴在屋顶上浓烟滚滚。灶屋很暗,火光一舔一舔的,不一会,锅里就发出了滋滋咕咕的响声。汗水从奶奶的头上脸上流下来。奶奶的汗水黑黑的,很肥沃的样子。奶奶给孩子洗澡时,一搓到颈窝,孩子便咯咯咯笑起来,不让。奶奶说,这么多污垢,可沤两担田哪,还不洗。但这时,孩子却没有反笑奶奶的意思。他从房里拿来一把大蒲扇。奶奶不肯要。奶奶说,别搞邋遢了,夜里要到床上扇。奶奶撩起衣角,揩了揩眼窝,又揩了揩脸。

这期间,奶奶拎了一把薯藤给猪。又从井里打了一桶水。

奶奶每炒好一个菜,便端到了堂前的桌子上去。奶奶最后煎泥鳅。一股浓香到处乱钻,仿佛那几条泥鳅变成了好多条泥鳅。泥鳅的香味到处游动,后来钻到了韭菜底下,韭菜跟着抖动,结果把韭菜也衔得四处都是了。四处都是泥鳅和韭菜。孩子幸福地吸了吸鼻子。奶奶把一钵嫩白的汤端到了桌子上。

孩子跟着奶奶进进出出,一点也不觉得累。奶奶感到好笑,便说,先盛饭你吃吧。孩子迫不及待地点头。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奶奶给他盛饭。正在这时,堂前响起了姐姐的尖叫:这么多苍蝇!它们倒先吃上了!然后是啪,啪,啪。

姐姐站在那里,手像根棍子一样不停地挥动。

不一会,爷爷在门外放下了耙锄。孩子惊讶地发现爷爷腿上有一条蚂蟥。孩子惊叫了起来。爷爷说,你别怕,我脚痒,捉条蚂蟥吸吸血里的毒气。爷爷认为人体不舒服大多是由于毒气引起的。孩子脸上生了疖子,爷爷说,毒气呀,等毒气跑完了,自然就好了。

吃了饭(姐姐的筷子永远那么难说话,在碗里挑挑拣拣),爷爷在东边屋里歇凉,奶奶在灶屋洗碗,姐姐在桌上写作业。苍蝇似乎也已吃饱喝足,趴在地上、桌上、门窗上懒得动,不愿跟他玩了。孩子一时觉得十分无聊。他只好逮住姐姐说话。他问姐姐:你在写什么作业呢?姐姐说,我在写一篇作文。孩子说,作文是什么?姐姐说,作文就是文章。孩子说,哇,姐姐可以写文章了。姐姐很得意:那当然。孩子问,姐姐你写的什么文章呢?姐姐说,《苍蝇和蜜蜂》。孩子一听,来了兴趣,说,姐姐,你念给我听听吧。姐姐说,等一下,我写完了再念给你听。

姐姐的笔沙沙地响。

孩子问:写完了吗?

姐姐说:快了。

孩子问:写完了吗?

姐姐说:快了。

姐姐说:好,我来念给你听。于是姐姐念道:

苍蝇是个坏家伙,专门干坏事。以前我还不知道呢。自从知道了它是坏家伙,我对它就没有好感。我不许它碰我,哪怕是碰我的衣服和文具盒都不行。因为它的爪子上全是我们肉眼看不到的细菌。它会传染多种疾病。一见苍蝇,我就要呕吐,就恨不得一拍子把它打死,一脚把它踩死。我对它恨之入骨。它永远是我们的敌人。

而蜜蜂是我们的朋友。我喜欢蜜蜂。蜜蜂多么勤劳啊。它辛勤地给我们酿蜜,自己却舍不得尝一点点。我们要学习蜜蜂这种忘我劳动无私奉献的精神,只管奉献不求索取的精神。我恨不得自己也变成小蜜蜂。对,将来我一定要做一只小蜜蜂。

“有一天,没头的苍蝇在田野乱飞,碰见了正在花间辛勤忙碌的蜜蜂。苍蝇像智叟嘲笑愚公那样嘲笑蜜蜂:‘蜜蜂弟弟,你看大家都在玩,你怎么不玩?你看我,不用劳动,照样有吃有喝,潇潇洒洒,你真笨啊!’蜜蜂不理它。苍蝇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它说:‘蜜蜂弟弟,我刚才听到别的蜜蜂都在说你的坏话呢。你来,我告诉你听。’蜜蜂还是不理。瞧,它营营唱着歌,干得多欢啊。苍蝇恶毒地嫉妒着。它开始强行干涉蜜蜂的劳动。它拿肩膀去撞蜜蜂,拉蜜蜂的翅膀,在蜜蜂正在采蜜的花上拉屎。蜜蜂气坏了,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阴险毒辣的家伙。蜜蜂和苍蝇搏斗了。开始苍蝇还占了上风,把蜜蜂压在下面。但蜜蜂机智勇敢,在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反败为胜。最后,它伸出钢刺,狠狠地朝苍蝇扎去,苍蝇翻倒在地,脚一伸,死了。”

孩子嚷嚷起来:胡扯,蜜蜂什么时候扎死过苍蝇,我从没见过。

姐姐一脸鄙夷:你知道什么,老师说了,苍蝇和蜜蜂打架,肯定是蜜蜂赢,因为苍蝇是苍蝇,蜜蜂是蜜蜂。

孩子不能接受这个决定。他不管蜜蜂是不是蜜蜂,但他知道,苍蝇不一定是苍蝇。他仰起脸,痛苦地跑开去。

姐姐穷追不舍:不管你跑到哪儿去,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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