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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魏晋南北朝的佛学

第一节 佛学与玄学的合流

佛教,亦称“释教”。旧译为“释”、“佛陀”、“浮屠”、“浮图”等。佛,即梵语觉悟的意思,就是解决了生死问题,俗说看破红尘。佛也是对佛祖的一种尊称。它的创始人是悉达多,族姓为乔达摩。相传为北天竺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净饭王之子。生卒年约与我国孔子同时或略早。29岁(一说19岁)时有感于人世生、老、病、死各种苦恼,又对当时婆罗门教不满,遂舍弃王位出家。经过六年苦行,于35岁(一说30岁)在静坐思维中达到觉悟。以后在印度北部、中部恒河流域一带宣传“四谛”、“十二因缘”教义与众生平等思想,在下层社会广泛传播。佛教徒尊称他为“释迦牟尼”(释迦,族名,意为释迦族的圣人)。释迦牟尼及其弟子所传的教说,为原始佛教。公元前4世纪,由于对教义和戒律的认识发生分歧,原始佛教分裂为许多教团,为部派佛教。公元1至2世纪间,从部派佛教大众部中又产生出大乘佛教(因声称能“运载”更多的众生进入“佛位”而得名),它将以前的佛教贬称“小乘佛教”。7世纪以后,大乘佛教的部分派别又同婆罗门教互相融合,形成密教。公元前3世纪摩揭陀国孔雀王朝阿育王时期和公元2世纪贵霜王国迦腻色迦王时期,是佛教在印度的鼎盛时期。9世纪起逐渐衰落。

佛教经中亚于西汉末年传入中国。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大月氏王使伊存曾向博士弟子卢景口授《浮屠经》(即佛经,见《三国志》裴注引《魏略·西戎传》),这是关于佛教传入中国比较可靠的记载。汉明帝永平十年(公元67年),伊存授经之后68年,开始有汉译本佛经。在汉代,法律不允许中国人出家,所以只传播于上层社会,被看成与黄老之学或神仙方术类似。袁宏《后汉纪》说:“浮屠者,佛也。西域天竺,有佛道焉。佛教,汉言觉,其教以修慈悲心为主,不杀生,专务清净。其精者号为沙门。沙门者,汉言息心,盖息意去欲,而欲归于无为也。”认为佛教的慈悲,息意去欲,就是黄老之学的清净无为。汉代的佛经翻译家也多以当时流行的神仙方术解释佛教教义。三国、西晋时期,玄学风靡一时,佛学在玄学气氛中得到进一步的传播,当时僧人译经多采用“格义”和“合本”的方式。所谓“格义”,由前秦竺法雅所首创,“格,量度也”(《文选》李善注引《苍颉篇》),就是用中国传统思想中的名词、概念,去比附和解释经义,使人易于理解。“合本”,由三国吴支谦所首创,则是把不同的译本汇编在一起,以资对比研究。这就使得佛学对玄学的比附有了方便的条件,也推动了译经事业的发展。仅大乘佛教的主要经典《般若经》,就有东汉支娄迦谶译的《般若道行品经》,三国吴支谦译的《大明度无极经》,西晋竺叔兰译的《放光般若经》等多种译本。由于《般若经》与《老子》、《庄子》可以互相比照发挥,而僧人游居山林,不受礼法约束,颇能体现名士风流,所以名士们也改变了汉代对于佛教“世人学士,多讥毁之”(牟子《理惑论》)的态度,也都重视钻研佛典。如,东晋殷浩曾“大读佛经(《小品般若经》),皆精解。唯至事数处不解,遇见一道(僧)人问所签,便释然。”孙绰著《喻道论》,认为“夫佛也者,体道者也。道也者,导物者也。应感顺通,无为而无不为者也。”把佛学看成是发挥玄学“道”的学问。郗超的《奉法要》也属于这一类沟通玄、佛的作品。名士与高僧双方交往甚多,在名士与高僧逐渐合流的情况下,南北朝的学术风气发生了变化。

南北朝是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兴起的第一个高潮,也是玄学与佛学合流的完成时期,在学术上人们称之为“佛玄”时期。所谓南北朝,从广义上讲,是指中国历史上公元317年东晋建立到589年隋灭陈的这段时期。公元316刘?攻破长安,西晋?帝出降。中原门阀士族逃往江东,又在南入建立了政权,南北朝分裂的局面正式形成。南朝政权极不稳定,外有北朝的威胁,内有豪族地主的争夺,在短短的二百多年,更换了东晋、宋、齐、梁、陈等五个王朝。

与此同时,在黄河流域的封建社会的基础上,鲜奴、鲜、卑、羯、氐,等北方民族,相断由氏族制度发展到封建制的历史阶段,先后建立了后赵、前燕、前秦、后秦等十六国政权。公元439年北魏统一北方,到534年分裂为东魏和西和魏。后来北齐代东魏,北周代西魏,北周又灭北齐,581年隋又代北周结束北朝的分裂局面。

南北朝的社会情况虽各有特点,但都是中国封建社会第一次大动乱中的产物,因而总的社会发展趋势是一致的。在政治上都是门阀士族把持政权。东晋王朝是司马睿伙同王、谢、袁、萧为首的北方士族,带着自己的宗族、乡里、宾客、部曲来到江东,联合以朱、张、颜、际为首的南方士族建立起来的。北朝政权也都得到当地士族,如关中韦、裴,柳、薛、杨、杜等著姓,代北元、孙、宇文、于、陆、源、窦等著姓的支持。“九品中正制”至此已完全变质,唐人称之为“权归右姓已”(《唐书·柳冲传》)。北魏、北齐对“九品中正制”的品、户等级虽有所增减,但它实际上已成为划分“士”、“庶”的依据。当时的法律规定门阀士族享有各种特权,如世代做官、占田、荫官和免赋免役等,“士”、“庶”的界限进一步扩大。在经济上,南朝虽沿袭西晋占田旧制,但多已名存实亡,南方始终是门阀士族兼并争夺的场所,梁大同七年(公元514年)诏称“顷者豪家富室,多占取公田,贵价僦税,以与贫民,伤时害政,为蠹已甚。”(《梁书·武帝纪》)不过,由于北方士族携带大批农户渡江南下,既给南方增加了劳动力,又带来了北方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文化,促进了南方农业、手工业和水利事业的发展。北朝的北魏,于孝文帝太和九年(公元485年)颁布了“均田制”,由国家把当时的大量无主荒地,以“份地”的形式分给有劳动力的农民。根据“均田法”,男夫15岁以上,受露田40亩,妇女减半,奴婢依良丁,耕牛也受田,但限四牛。“诸民年及课则受田,老免及身没则还田,婢及牛随有无以还受”,露田的所有权属于国家。此外还有桑田,人死不还,永为世业,允其买卖(见《魏书·食货志》)。北魏均田的目的在于阻止流民南下和限制士族的兼并,虽收效甚微,但对稳定当时的社会和生产秩序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

南北朝经济的发展,推动了中外的交通与交流。当时来往印度有南北两条通道。南朝与天竺(一译“身毒”、“贤豆”古印度别称)交通多由海路,从广州、胶州等地经过现在的斯里兰卡、爪哇或加里曼丹岛。而斯里兰卡、缅甸、泰国、南洋群岛为小乘佛教流行地区,所以小乘佛教的经典多由此传入。但因小乘佛教奉行“四谛”教义,追求“自我解脱”,与玄学的高远深邃不尽相合,因而在南朝士大夫中影响不大。北朝与印度交通多经过现在的新疆及中亚细亚。在新疆则分为南北二路。南路由凉州出发经敦煌,越沙漠至鄯善,再转至于阗,宾(西域古国,在喀布尔河下流及克什米尔一带。大乘佛教发祥地)。北路由敦煌出发,经吐蕃、焉耆,至龟兹、疏勒(西域古国,治今新疆喀什),再经葱岭至?宾。印度西北为大乘佛教盛行之地,所以经此路传入的多为《般若经》、“三轮”(《中论》、《百论》、《十二门论》)、《华严经》等大乘经典。由于北朝的少数民族统治者缺乏儒学的传统和玄学的教养,大乘佛教一经传入,便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后赵的石虎认为“佛是戎神,正所应奉。”后秦的姚兴更加崇佛,他曾经请龟兹僧人鸠摩罗什到长安译经,前后八年,译出《小品般若经》等多部经典。北魏的拓跋?在天兴(公元398~403年)年间,既尊经术,立太学,置五经博士,教授生徒,又在当时的魏京平城(今山西大同)诏建寺塔,崇奉佛法。但由于他们自身文化修养不高,他们所注重的只是宗教的修行,如戒律、禅法等,至于宗教理论,则随着北方名士和僧人的南下,主要在南朝得到发展。

玄学的余风虽仍在南朝盛行,但已毫无新意。而当时的社会,战乱不止,不仅下层群众饱尝分裂和祸乱之苦,生活艰难,处境悲惨,就是在统治集团内部亦因彼此倾轧,许多人也都朝不保夕。在人们的内心世界里有大化流行,一息不停的感慨;有性命短促,人生无常的悲哀,并把对幸福的憧憬寄托在朦胧的未来。于是就导致了两个结果:一是玄学的停滞,一是佛学的流传。正是在这样的条件下,玄学与佛学的合流已成为学术发展的必然趋势。

“佛玄”的倡导者是东晋的道安(公元312~385年)及其弟子慧远(公元334~416年)。道安,俗姓卫,常山扶柳(今河北冀县)人。他生在永嘉之世,大河以北,叠遭战祸,自称“生逢百罹”,12岁出家。因形貌丑陋,初不为其师所重。后赵是入邺(今河北临漳),为佛图澄的弟了,从受《般若》等大乘经典。在北方讲学30余年。东晋哀帝兴宁三年(公元365年),为避乱南下,居襄阳15年,每年讲《放光般若经》,并两次分派徒众,传法四方。孝武帝太元四年(公元379年),前秦苻坚攻克襄阳,把他带回长安,常以政事谘询。他在长安继续研究般若学,主持译经和注释,从学者数千人。他建议迎请鸠摩罗什来长安译经。慧远,俗姓贾,雁门楼烦(今山西宁武附近)人。曾学习儒学,尤善《老》、《庄》。21岁听道安讲《般若经》有感,乃出家为道安的弟子。后在庐山讲学,对大乘《般若经》和小乘禅法都有较高的造诣。曾与刘遗民等人建“莲社”,提倡“净土法门”,宣称人死后可往生西方净土(极乐世界)。

道安、慧远的学术思想是以佛学为主,玄学为辅,用佛学来融会玄学。所以他们不赞成西晋时流行的“格义”方法,这种方汉虽曾推动了译经事业的发展,但多牵强附会,与佛经本义并不相符。所以道安认为“先旧格义,于理多违”,译经应以“弘赞理教”为目的。他和主张守旧法的僧光进行过辩论。为此,他著《五失本三不易论》,讨论翻译文体,提出应把“求真”与“喻俗”相结合,不能为追求“喻俗”而“失真”。慧远自己虽然没有译过佛经,但他曾主持译场,贯彻其师的宗旨。他们知道,没有对佛教理论的深入研究和融会贯通,就不可能有真正的“佛玄”思想。

道安、慧远用“升座唱导”的讲经方法,部分地改变了玄学的清谈形式。玄学清谈,重在辩论,论争的双方是平等的。而“升座唱导”,则以说法者为中心建立起师徒是的授受关系。道安在襄阳即立有“行香定座上经上讲之则”。所谓“唱导者,盖所以宣唱法理,开导众心也。”(《高僧传·唱导论》)其要点有四:“谓:声、辩、才、博。非‘声’则无以警众;非‘辩’则无以适时;非‘才’则无言可采;非‘博’则语无依据。甚若响韵钟鼓,则四众警心,‘声’之为用也;辞吐俊发,适会无差,‘辩’之为用也;绮制雕华,文藻横逸,‘才’之为用也;商榷经论,采撮书史,‘博’之为用也。”这里,说法者在“响韵钟鼓”的宗教形式下,利用玄学“辞吐俊发”的辩才,“绮制雕华”的文才,并“采撮书史”,即道安所说的俗书,慧远所说的“乃引《庄子》义为连类”,宣传佛教理论。说法者成了学术文化交流的主体,但他们不是汉代经师的再现,而是一批“知时知众,又能善说”的玄学化的法师。

道安、慧远还建立佛教学派,以玄学的“贵无”学说与《般若经》的性空之义互相援引并加以发挥。道安所创立的本无宗是当时般若学中最有影响的一支。慧远则进一步把“本无”说与宗教实践结合起来,用它为出世主义服务,宣传现实世界为虚幻不实的假象;如果人们留恋世间,执著人生,就将陷入轮回的苦海。因此免除人生的不幸和痛苦和唯一出路,是追求超现实的本体,他称之为“法性”;认为人们与之冥合,即可获得精神上和肉体上的解脱。这些观点把玄学理论与佛教教义、修持方法以及学佛目的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第二节 般若学的六家七宗和僧肇的评论

所谓般若学,是指用玄学义理阐发《般若经》义,又用《般若经》义阐发玄学义理的学问,故亦称“般若”义理之学。《般若经》,全称《大般若波罗蜜多经》。“般若”意为“智慧”,“波罗蜜多”意为“到彼岸”,即“通过智慧到达彼岸”之义。其基本内容企图证明客观世界是虚幻不实的假象。从东汉支娄迦谶译出《般若道行品经》开始,到后秦鸠摩罗什传译龙树、提婆的中观学派学说之间,为般若学在中国的全盛时期。当时佛学既已同玄学合流,因此,佛教中流行的“般若”学说,实际上都同玄学观点有关,因为玄学有不同的派别,所以对佛教《般若经》所谓“空”的意义,也有不同的解释,从而形成“六家七宗”。“七宗”是指“本无宗”、“本无异宗”、“即色宗”、“识含宗”、“幻化宗”、“心无宗”、“缘会宗”。其中,“本无异宗”系“本无宗”的分支,故按观点划分实为“六家”,其中“本无”、“即色”、“心无”三宗的影响最大。

“本无宗”为道安所创立。所谓“本无”,据道安在《合放光光赞略解·序》中的解释;“无所有者,法之真也。”“法之真”,即世界的真相、世界的本性;“无所有”,即空无所有。这是说,世界的本性就是空无所有的,故称“本无”。因此,他认为对待世界上一切事物的态度都应当符合“本无”的宗旨,不要去计较“本末”、“有无”等等的区别。“本末等尔”,本末是没有差别的;“有无均净”,有无都是没有寄托的,这样才能使“心”“蛟然不缁”,犹如没有污点的白色一样洁净。但道安流传下来的著作很少,因此要了解他的“本无”论的涵义,还必须引用后人的论述加以说明。

南朝晋、宋间昙济《六家七宗论》、陈慧达《肇论疏》、隋唐之际吉藏《中观论疏》等文对“本无”的涵义均有所解释,内容基本相同。但以吉藏之说较为简要。吉藏《中观论疏》说:

一者释道安明本无义,谓无有万化这前,空为众形之始,夫人之所滞,滞在未(末)有,若诧(宅)心本无,则异想便息……安公明本无义,一切诸法,本性空寂,故云本无。(《大藏经》卷四十二)

这里把“本无”的要点归纳为四条,一是“众形”、“万化”的本性都是空无;二是“宅心本无”,即“心”的本性也是无;三是人们的错误在于把“末”、“有”(指一切存在的事物)看成是真的,而不知外物是由心的意念而产生,意念不起,异想息灭,外物亦归于空无;四是外物与异想之所以可空,是因为“一切诸法,本性空寂”。这是说,不但外物是不存在的,主观精神也是不真实的,世界是什么都没有。这种观点虽近似何晏、王弼的“贵无”说,但是更侧重于发挥当时禅学的内容。

“即色宗”为支道林(公元314~366年)所创立。支道林名支遁,他在当时思想界享有很高的声誉,他对《庄子·逍遥游》的解说,倍受玄学家的推崇,以“遁比向秀,雅尚庄老,二子异时,风尚玄同也。”(《世说新语·文学》注引)

佛教所谓的“色”,相当于物质的概念,但又不是全指物质现象,它有14要素,内容包括物质现象“四大”(地、水、风、火)、人的感觉器官“五根”(眼、耳、鼻、舌、身)和感觉对象“五境”(色、声、香、味、触)。关于“即色”的意义,可见《世说新语·文学》注引支道林集《妙观章》:“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这段话的基本思想,就是“色即为空,色复异空”。据隋唐间吉藏《中观论疏》、唐元康《肇论疏》等文的解释,“色”皆由“因缘”(按:指各种条件)和合而成,它没有自己存在的根据;人们看到的“色”,都不是真实的“色”。“色”的本性是空的,所以说:“色即为空”,空即为“色”,故名“即色”。但是,“色”一经产生,就有名字,有忆念,有用,是有而非无,故又说“色复异空”。支道林的“即色宗”与道安的“本无宗”宗旨基本相同。道安通过论证“心”的本无,来说明现象界的本无;支道林则以“色即为空”来说明本体界的空。但支道林承认“色”作为假象是存在的,似乎又受到向秀、郭象思想的影响。“即色宗”是从“本无宗”到“心无宗”的综合发展。

“心无宗”为支度所创立。《世说新语·假谲》记载有他的部分事迹。后秦僧肇的《不真空论》、隋唐间吉藏的《中观论疏》、唐元康的《肇论疏》等文把他的思想概括如下:“心无者,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无心万物,万物未尝无,谓经中言空者,但于物上不起执心,故言其空,然物是有,不曾无也。”根据这些史料,“心无宗”的主要论点有二:其一,是“万物未尝无”,认为有形的外物是“有”,而不是“无”,也不能使之“无”,从而也就承认和肯定了外物的客观性和真实性;其二,是“无心于万物”,是指“心”不受外物的干扰,保持一种“豁如太虚”的心理状态,使心无杂念,故称“心无”。可见“心无”之无,只是使心不为外物所动,并不否定心的存在。这样,“心无”派实以心、物皆为“有”,表现出裴頠“崇有”一派的部分观点。

对上述三派学说进行分析比较,取长补短,把“佛玄”推向一个新阶段的代表人物是鸠摩罗什的弟子僧肇。

鸠摩罗什(公元344~413年)原籍天竺,生于龟兹(今新疆库车),精通梵文和汉语,遍习大、小乘教义,在西域各国佛教界颇有盛名。前秦苻坚素闻其名,于建元十九年(公元383年),遣兵劫至凉州(今甘肃武威)。后秦弘治三年(公元401年),姚兴遣师西迎,同年至长安,待以国师之礼。于长安西南逍遥园(今陕西户县草堂寺)讲经、译经,印度佛教中龙树、提婆的中观学派学说通过他的传译而传入中国,般若学也因此有了新的发展。他的弟子僧肇便是发挥中观学派学说的著名僧侣,他曾说:“秦人‘解空’第一者,僧肇其人也。”(元康《肇论疏》引《名僧传》)

僧肇(公元384~414年),俗姓张,后秦长安(今陕西西安)人,年少家贫,以佣书为业,历观经史,专心于《庄》、《老》。后读旧译《维摩经》,遂出家习佛。年青时即名震关中,后师事鸠摩罗什。他提出体用相依,非有非无,即动求静之说,从而使他能够凌驾于般若学各学派之上。他对般若学所讨论的重大理论问题,几乎都作了总结,写下了《不真空论》、《物不迁论》等重要论文,其论文集称为《肇论》。

《不真空论》是他的有关本体论的著作,集中讨论有无、本末的关系问题。他的基本观点是:万物“虽无而非无,无者不绝虚;虽有而非有,有者非真有。”这是说,万物虽然是无,但并不是空无所有(“绝虚”);万物虽然是有,但又不是真正的有。他引《中论·四谛品》“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作为论据,并解释说:“物从因缘,故不有;缘起,故不无。”“物从因缘”,就是任何事物的存在都要有一定的条件,事物不可能孤立自存,所以不能说事物是有。“缘起”,就是具备了一定的条件,事物就出现了,所以又不能说它是无。僧肇用幻相作比喻,“譬如幻化人,幻化人非真人也。”这是说,幻相是存在的,不能说它是无,幻相不是真的,所以不能说它是有。这里,僧肇用具体事物存在的相对性和条件性,来否认事物存在的客观实在性,以论证物质世界的一切现象都是幻相、假象。

僧肇批评“本无”者(按:指本无宗),“情尚于无多,触言以宾无”。所谓“多”,即指其偏于无,故“触言以宾无”,从理论上抬高无的地位,不仅否定了有的存在,而且也否定了无的存在,他认为这不符合般若思想。他声称佛经中讲“非有”、“非无”,是为了否定把有、无的现象视为真实存在的世俗观点,但并不否认有、无之作为如幻如化的假象存在。如果否定假象,就不合乎情理,是“好无之谈”。他批评“即色宗”“直言色不自色,未领色之非色”,即这一派只是说色不是自己形成的,还没有认识到形成色的条件也是空无自性的,从而保留了具体的“形”、“迹”的地位。他认为“心无”这一派只是从主观方面排除外物对心的干扰,但并没有否认外物的存在,他们不懂得“物虚”(外物只是假象)的道理。在僧肇看来,上述三派都没有解决好体用、有无的关系,或重体轻用,或重用轻体;或空无一切,或以无为有,因而都不符合“非有”、“非无”的“中道”(不偏不倚的佛教最高真理)。

《物不迁论》是着重讨论动静关系的一篇论文,集中地反映了他的发展观。在这篇论文中,他不赞同“本无宗”分动静为二,以静为本,以动为末的思想。他认为不能把动静加以分割。他有一个巧妙的说法,叫做“岂释动以求静,必求静于诸动”,即不能离开运动来研究静止,而是要从运动中来论证静止的道理;通过对于运动的分析,达到否定事物运动的目的。他声称只有这样,才能做到“谈真”(按:“真”指佛教的真理)而不“逆俗”(按:“俗”指世俗人们的生活经验),才能把人们的世俗生活经验引入宗教的认识轨道。在论证方法上,他割裂了物质运动的连续性和间断性的对立统一关系。他说:“昔物自在昔,不从今以至昔;今物自在今,不从昔以至今。”这是说,过去的事物只存在于过去,不能从现在追溯到过去;现在的事物只存在于现在,不是从过去延续而来。既然事物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没有联系,那里有什么运动可言呢?由此,他断言:“旋风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复何怪哉?”在他看来,掀动山岳的飓风十分安静,汹涌澎湃的江河并不奔流,飘荡不定的微尘没有移动,遨游天空的日月未尝巡。这里他把运动的间断性绝对化了,而把运动的连续性说成是人们的一种幻觉,从而否认事物的转化和发展。

总之,僧肇的佛玄思想,是继承了魏晋玄学的发展成果,同时又吸取了外来佛学的理论思辨,在事物动、静关系等问题上提出了不少有理论深度的见解,尽管他本人还不能很好地解决这些问题,但在思想发展史上是有贡献的,因为这些问题起了推动理论思维发展的酵母作用。

与僧肇同时的另一位著名僧侣是竺道生(公元?~434年),又称“道生”,其著作多从佛教教义上立论,但他提出的“一阐提人(丧尽善根而不可救药的人)皆得成佛”和“顿悟成佛”学说,在当时及后世流传很广。

第三节 “神不灭”思潮的兴起

“神不灭”论并不是原始佛教的主张。印度佛教认为,一切现象都是由各种条件和合而成的假相。它既没有物质性的实体,也没有精神性的灵魂。但是这种说法并不符合“因果报应”、“轮回转生”的观点。因为“因果报应”、“轮回转生”必须有一个不灭的精神承担者(灵魂),也可以说这是“因果报应”和“轮回转生”的前提。因此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便和中国古代人死为鬼、精灵不灭的迷信思想相结合,形成一种“神不灭”的有神论学说。东汉人将此视为佛教最重要的教义。袁宏《后汉纪》称:“佛教又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所行善晋,皆有报应。故所贵行善修道,以炼精神而不已。”牟子《理惑论》在论述佛教教义时,也说:“魂神固不灭矣,但身自朽烂耳。”随着佛学逐渐摆脱对玄学的依附,僧人们探讨的理论问题,也就逐渐从有无关系转移到形神关系上。

南北朝初期佛教“神不灭论”者的主要代表是慧远,他的《沙门不敬王者论·形尽神不灭五》就是这方面的重要著作。其基本论点是:精神现象是一个独立的实体,可以离开肉体而存在,它是不灭、不能穷尽的;人的一切活动,包括意念活动一经产生,就不会消失,它将会引起善或恶的后果(即“因果报应”);人死以后,灵魂还会转世再生(即“轮回转生”,“轮”,就是车轮。灵魂犹如车轮的运转一样,是没有止息的)。慧远的基本论据也是“薪火之喻”。“薪火之喻”原是两汉时无神论者用以说明精神依赖于形体的一种比喻。但是,这个比喻并不确切,它混淆了物质和精神的界限,而且由于薪能传火的特性,又给“神不灭论”者留下了可以利用的空隙。慧远抓住这个理论缺陷加以夸大,他说:

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术妙;前形非后形,则悟情数之感深。(《沙门不敬王者论·形尽神不灭五》)

这里,火(物体在燃烧时所发出的光和热)被说成是可以脱离物体而永存的神秘之物。人的精神犹如火,人的形体犹如薪。薪经过燃烧,成为灰烬,而火却从此薪传到彼薪,永恒不灭。同样,人的形体死亡了,精神也能从前一形体传到后一形体,永恒不灭。据此,他反驳主张形神俱生俱灭的观点,他说:

假令形神俱化,始自天本(天本,指“气”或“自然”),愚智资生,同禀所受。问所受者,为受之于形邪?为受之于神邪?若受之于形,凡在有形,皆化而为神矣;若受之于神,是以神传神,则丹朱(尧子,不肖)与帝尧齐圣,重华(即舜)与瞽叟(舜父,凶顽)等灵,其可然乎?其可然乎?如其不可,固知冥缘之,著于在昔;明暗之分,定于形初。

假如说,人的形神都同于“自然”,人死形神俱灭,初生的时候再重新禀受,那么所禀受的究竟是形呢,还是神呢?如果受之于形,神从形生,这样凡是有形的东西都应该有神了。如果受之于神,以神传神,则尧与尧子、舜父与舜都应该有同等的聪明智慧。但事实并非如此,人禀受的形是从过去的因缘转世而来,人的(精)神是受形初生时附到形(体)上的。可见,人禀受的形和神是分离的,形有尽而神不灭。他声称,“形神俱化”的观点,是认识上的一种“迷惑”,只有从这种观点中解脱出来,才能走上佛教的“大道”。

南朝初期,佛教的“神不灭”思潮就在士大夫中广为流传。南朝宋郑道子率先著《神不灭论》,这是当时最早的一批宣传“神不灭”的著作之一。

郑道子(公元364~427年)名鲜之,荥阳开封(今河南开封)人。在南朝宋,官至尚书右仆射。他虽笃信儒家名教,提出“忠不能救主,孝不顾其亲,是国家之罪人”(《宋书·郑鲜之传》),但也崇扬佛学,与当时崇儒而排佛的思想家不同。

郑道子的《神不灭论》是受慧远《形尽神不灭》的影响而写成的。他进一步分析了“神”的作用,强调在形神关系中,“神”可以离“形”而独存;“神”比“形”更为根本。他沿用“薪火之喻”说:

夫火因薪则有火,无薪则无火。薪虽所以生火而非火之本,火本自在,因薪为用耳。若待薪然后有火,则燧人之前其无火理乎……故薪是火所寄,非其本也,形神相资亦犹此矣。相资相因,生途所由耳。安在有形则神存,无形则神尽,其本惚恍,不可言矣?

值得注意的是,郑道子并没有像慧远那样简单地否定形神的相互依存关系,而是把这种依存关系说成是暂时的偶合现象。“神”可以寄托于“形”,也可以离“形”而去,犹如“火本自在”一样。按他的说法,形神的“相资相因”是构成人的生命的条件,“神”离“形”而去,人的生命也就结束了,但“神”却依然存在着,所以世界上不存在“神”随“形”灭的那种形神关系。

郑道子企图从对人体机能的分析中,寻求新的论据,以论证“神”比“形”更加重要、更为根本。他说:人的形体由“五脏、六腑、四肢、七窍”等器官组成,如果缺少像“耳目”之类的器官,并不影响人的生命,但是,人如果没有精神活动,形体也就失去了统率,生命就不成其为生命了。他又说:人的躯干有“肌骨”和“爪发”的区别,而“爪发”是附属在“肌骨”之上的,因为“肌骨则痛痒所知,爪发则知之所绝”。他由此推导出有知的东西是“本”,无知的东西是“末”的结论,他说:

神为生本,其源至妙,岂得与七尺同枯、户牖俱尽者哉!推此理也,则神之不灭居可知矣。

郑道子的《神不灭论》还认为,“神”与“太极”均系无形,故佛教的“神不灭”与《周易》以“太极为两仪之母,两仪为万物之本”,词异而意同,并以“有物也则不能管物,唯无物然后能为物所归;若有始也则不能为终,唯无始也然后终始无穷”来论证“理精于形,神妙于理”,从范畴上为调和儒、释、道三家学术思想作了某些尝试。

郑道子的《神不灭论》对形神关系论述甚详,尤其对人体功能的分析及对感官性质的判断,为后来神灭论的发展提供了思想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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