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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魏晋反玄学思潮

第一节 杨泉的《物理论》

魏晋时期,玄学虽风行一时,但反对玄学的各种思想也不断出现。其中有自然科学家,有儒家、道家和杂家的学者,他们虽然出发点不同,但都从各自的研究领域对玄学的基本命题和思想提出了批评。这里首先介绍的是杨泉及其思想。

杨泉,字德渊,三国时吴国人。因史书无传,故他的生卒年已无从查考。只知道他是吴国隐居不仕的“处士”。吴亡,不愿在西晋政权做官。他的著作多已佚失,现存的只有《物理论》残卷。

杨泉是研究宇宙天体的自然科学家。当时有关天文学的作品,继东汉张衡的浑天说之后,仍方兴未艾,如陆绩作《浑天仪说》,姚信作《昕天论》,王蕃作《浑天象说》,刘智作《论天》,虞耸作《穹天论》,虞喜作《安天论》,葛洪作《论浑天》,鲁胜作《正天论》等,杨泉的《物理论》也属于这一类作品。他是从自然科学领域走向玄学的对立面和主张神灭论的思想家。

杨泉指出,魏晋玄学“皆不见本”。他批评贵无派的“虚无之谈,尚其华藻,无异春蛙秋蝉聒耳而已”;玄学内部各派的争论,是“见虎一毛,不见其斑”,在枝节问题上喋喋不休。在他看来,只有阐述事物的本原才能在理论上战胜玄学。

杨泉依据当时天文学知识,提出了事物以水之气为本的思想。他说:

所以立天地者,水也。夫水,地之本也,吐元气,发日月,经星辰,皆由水而兴。(《物理论》)

这是说,先有水,水蒸发而为气;水之阴气生成有形的大地,水之阳气生成无形的天体,“所以立天地者,水也;成天地者,气也”。以气为从水到天地万物的物质中介,世界上除水之气外,其间并无其他主宰。这种说法显然是从浑天说和宣夜说发展而来。他在《物理论》中记载了科学史上东汉时期扬雄与桓谭关于天体观的一场争论,他说:“扬雄非浑天而作盖天,圆其盖,左转,日月星辰随而东西。桓谭难之。”“浑天说天,言天如车轮,而日月旦从上过,夜从下过,故得出卯入酉。”扬雄是崇信盖天说的,所以杨泉说他“非浑天而作盖天”。这种盖天说的特点,是以天为地之盖,天如磨石,在地之上,向左旋转,日月星辰由于附在其上,故随之由东向西转动。而桓谭是主张浑天说的。浑天说的特点,是以天地浑然一体,类似鸡子或弹丸,地如蛋黄,天如蛋壳,天表里有水,其形浑然,故曰“浑天”。天转如车轮,天上的日月星辰,每天绕车轮(南、北两极)不停地旋转,白天从车轮上过,夜晚从车轮下过。浑天说把天体看成是一个整体,并能解释天体的运行,即日月星辰的位置变化,它比盖天说进步。但杨泉认为,盖天说与浑天说各有缺点,“就浑天之说,则斗极不正。就盖天之说,则日月出入不定”,即盖天说不能解释日月星辰的位置变化,而浑天说不能说明斗极(北斗星和北极星)作为星际座标的性质。

杨泉的观点比较接近宣夜说。宣夜说否定天穹是一个坚固的硬壳的说法,认为天体没有形质,没有边际,日月星辰飘浮在空中,依靠气而作悬空运动,说明在无限的空间中,充满了气体,从而构成各种星球乃至无限的宇宙,此说比浑天、盖天更为科学。所以杨泉说:“夫天,元气也。皓然而已,无他物焉。”但他没有在此基础上把“元年一元论”推向前进,为了同王弼所说“万物之生,吾知其主,虽有万形,冲气一焉”(《老子》四十二章注),以“气”为“一”、为“无”的观点进行了驳难,他又回到了浑天说,依据张衡《浑天图注》“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浮”的论点,在气之上冠以水,以水为气的根,正如他在《五湖赋》中借五湖所阐发的道理:“浚矣大哉,于此五湖,乃天地之玄源。”

杨泉还认为,天地以至万物都处在不停地运动状态中。就连恒星也并非恒静,只是它的运动“度数有数”,即遵循一定的变动规律。他坚持运动与物体不可分割,称运动乃是“天下之性,自然之理”,“非有使之者也。”这里虽未指名批评玄学,但在客观上否定了“动起于静”、“然自生”、“然自死”等玄学观点。

杨泉继承了前人以薪火喻形神的命题,主张人死神(精神)灭,成为神灭论者的前驱之一。他认为,人也是水之气的产物,“人含气而生,精尽而死”,人的生命是一个从生到死的过程。并说:“死犹澌也,灭也。譬如火焉,薪尽而火灭,则无光矣。故灭火之余,无遗炎矣;人死之后,无遗魂矣。”(《物理论》)人之所以死亡,是由于所禀受的水之气消尽的缘故。生命与其所禀受的水之气的关系,犹如火依赖于薪。薪尽而火灭,气消人便死。既然火灭无余炎,以此类推,人死之后,必无遗魂存在。因此,他反对迷信天命,提出人的寿夭全靠自身的调养,即所谓“养生之术,常使谷气少,则病不生矣。”这里虽然没有增添新的内容,但是随着佛教的传播,佛学与玄学的合流,神灭与否越来越成为神灭论和宗教思想辩论的中心问题。杨泉是从汉代桓谭、王充到南朝何承天、范缜这一神灭论体系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第二节 裴頠的《崇有论》和欧阳建的《言尽意论》

裴頠(公元267?~300年)字逸民,河东闻喜(今属山西)人,曾任散骑常侍、国子祭酒等职。常与乐广“清言”,以善言“名理”为时人所推重。但就其思想倾向而言,他不在玄学家之列,史书称他曾“奏修国学,刻石写经”,精通儒家的“郊庙朝享礼乐”,并说他“深患时俗放荡,不尊儒术”,乃著《崇有论》,批评何晏、阮籍“口谈浮虚,不遵礼法”,王衍等人“不以物务自婴(婴,同撄)”。可见,裴頠是一位研究儒学的学者,他是为了维护“名教”的利益而评论玄学的。后因反对赵王司马伦的贪暴而遇害。

裴頠《崇有论》的基本观点,是反对何晏等人的“贵无贱有”之论,认为“无”不能生“有”,“有”为“自生”。他指出:何晏等人“阐贵无之议,而建贱有之论。贱有则必外形,外形则必遗制,遗制则必忽防,忽防则必忘礼,礼制弗存,则无以为政矣。”这是说,因为形体是“有”,贱“有”必然放任形骸,放任形骸必然遗弃制度规范,遗弃制度规范必然没有防范措施,以至达到狂放无礼的程度。在他看来,礼制不存,将危及封建主义统治。这是他反对“贵无贱有”的主要原因和《崇有论》的立论宗旨。

为了说明“无”不能生“有”,他依自己的观点解释《老子》,以求驳倒“贵无贱有”的理论根据。他说:《老子》一书虽然“以无为辞”,讲了一些关于“无”的词句,如“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等,“而旨在全有”,意在收到“民利百倍”、“民复孝慈”、“盗贼无有”等实效。若将老子学说看成是“以无为宗”,则是片面的见解。他用《礼记·乐记》中节欲养生的观点理解老子所说的“无”是“于无非无”,即对物欲有所节制,表面上看是有所亏损,其实是更好地保全了生命。“虚无是有之所谓遗者也”,“无”只是“有”的一种表现形式,所以他说:“夫至无者,无以能生,故始生者,自生也。自生而必体有,则有遗而生亏矣。”这是说,“无”不能生“有”,事物从它始生(最初产生)时起就是自己生出来的,如果要给它再找一个造物者作为它的依据(体有),那么不但“有”会受到损失(有遗),事物也不就成其为事物了。

为了说明“无”不能生“有”,裴頠还提出“济有者(即成全有的)皆有也”的命题,从事物的互相依赖上剖析“贵无贱有”的不符实际。他与郭象虽然都反对“贵无贱有”,但郭象所说的“有”是无条件无原因的孤立存在,因而带有不可捉摸的性质。裴頠则认为,事物有不同的类别和性质,每一类别各有其偏,“偏无自足,故凭乎外资”,因而它们互相依赖。事物是有,促成事物的条件也是有,如果否认条件的存在(如郭象那样),或把条件看成是“无”(如何晏那样),都是不符合实际的。他举例说:“心非事也,而制事必由于心。然不可以制事以非事,谓心为无也;匠非器也,而制器必须于匠,然不可以制器以非器,谓匠非有也。”这是说,思想(心)不同于事物(事),但判断事物必须以思想为条件,不能因为判断事物的思想不同于有形的事物,就认为思想是无。匠人不同于器皿,但制造器皿必须以匠人为条件,不能因为规划方圆的匠人不同于方、圆的器皿,就认为匠人是不存在的。他还说:“欲收重泉之鳞”(捕鱼),不是“偃息”(静坐)所能得到的;“陨高墉之禽”(猎取高墙上的鸟),不是“静拱”(袖手)所能成功的;“审弦饵之用”(运用弓箭和钓饵的技术),不是“无知”所能掌握的。总之,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和现象都是“有”而不是“无”。

裴頠在肯定“有”的绝对性和普遍性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了“道”与“有”的关系,认为“有”是真实的存在,“道”只是对“有”的综合与概括。他说:“夫总混(总合)群本(万有),宗极(最高)之道也。”“道”是万有的总合,离开万有,就不会有“道”;这就从名和实的关系,说明了“道”与“有”的关系,从而否定了何晏等人关于“道”(无)的本体观念。

此外,裴頠还批评了无为的寄生思想,主张“分地之利,躬其力任,劳而后飨”,即利用自然资源,通过生产劳动,谋取人的生活。在养生问题上,他反对纵欲和禁欲,从珍惜生命的观点提出节欲的主张。

《崇有论》发表以后,受到王衍等人的反驳,虽“攻难交至,并莫能屈。”当然,由于裴頠和郭象都反对“贵无贱有”,所以他们的观点也有某些相通之处,如用“有”来述一切事物和现象,把物质现象与精神现象等同起来;肯定“贵贱”等级的合理合法,以保护“名教”不受损害等。故就他的思想理论高度而言,要比同时代的欧阳建为逊色。

欧阳建(约公元268~300年)字坚石,渤海南皮(今河北南皮东北)人。出身于冀州大族,历任山阳令、尚书郎、冯翊太守等职。名气很大,当时人称他为“渤海赫赫,欧阳坚石”。后被赵王司马伦所杀,人们都很惋惜。

欧阳建的《言尽意论》是讨论名和实、言和意关系的一篇论文。“言意之辨”,是玄学中重要的争论问题之一。这个争论和“声无哀乐”、“养生”问题的争论,曾被称为玄学中的“三理”。当时关于言意问题的辩论,有两种对立的意见:一种意见主张言不尽意,以何晏、王弼为代表,他们看到了语言、文字只能近似地反映真理这一事实,但又夸大了这种差别,把不完全性曲解为不真实性,得出认识真理必须忘掉语言、文字的错误结论。嵇康的“声无哀乐”也属于同一类性质。另一种意见主张言尽意,以欧阳建为代表,他的思想是对汉魏之际名法思潮的继承和发展。

《言尽意论》取题于《周易·系辞上》“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其主要论点是,事物及其性质是客观的,不以人所设的名(名称、概念)、言(语言)为转移。他说:

形不待名而方圆已著,色不俟称而黑白已彰,然则名之于物,无施者也,言之于理,无为者也。

这里他认为名和言都是依据事物及其属性而确定的,例如,事物有方、圆的形状,人们才会有方、圆的概念;事物有黑、白的颜色,人们才产生黑、白的概念;概念对于事物,并没有给予什么;语言对于事物的道理,也不能有所改变。总之,是事物及其性质决定了名、言的内容,而不是相反。

欧阳建进而从名、言的作用上论证它们对事物及其性质的依赖关系。他认为“诚以理得于心,非言不畅;物定于彼,非名不辨。言不畅志,则无以相接;名不辨物,则鉴识不显”,语言的作用在于表达事物的道理;概念的作用在于反映事物的区别。如果语言不能表达思想,人们就无法互相交际;概念不能反映事物的区别,人们的认识能力就不能显现。因此,有什么样的物,才有什么样的名;有什么样的理,才有什么样的言。名、言和物、理是一致的,而不是分离的,其间的关系犹如“声发响随,形存影附,不得相与为二”,由此他得出结论,既然名、言与物、理是一致的,那么,名、言就能反映出事物及其性质的真相而“无不尽”。从而把名实关系的讨论从“名副其实”推向名能反映实的高度,丰富了古代的理论思维。

第三节 鲁褒的《钱神论》与鲍敬言的《无君论》

鲁褒字元道,西晋南阳(今属河南)人。终生不仕,生卒年不详。史书称“元康之后,纲纪大坏,褒伤时之贪鄙,乃隐姓名而著《钱神论》以刺之。”

“元康之后,纲纪大坏”,这是鲁褒写作《钱神论》的直接动因。晋惠帝元康年间距西晋立国不过10余年,当权的门阀士族在政治上和生活上迅速地腐化了。不旮他们有两嗜好,一是享乐,一是战争。史书称“惠帝元康中,贵游子弟相与为散发裸身之饮,对弄婢妾”(《晋书·五行志上》),这是说他们的荒淫无耻。又称王恺与石崇相与比富,王恺“作紫丝布步障、碧绫里四十里,石崇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石以椒(花椒)为泥,王以赤石脂(含铁的陶土,可以入药)泥壁。”(《世说新语·汰移》)这是说他们挥霍无度。石崇每宴宾客“常令美人(即女奴)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便斩美人。王济宴客,用婢子百余人,“以手擎饮食”,即用人作为流动的桌面,这是说他们以凶残为豪华。他们更加贪婪地“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性好兴利,广收八方园田石碓,周遍天下,积实聚钱,不知纪极。每自执牙筹,昼夜计算,恒苦不足。”(《晋书·王戎传》)他家有李子树,唯恐他人得种,竟在出卖时钻其核,被时人传为笑柄。鲁褒对“洛中朱衣”的这种“贪鄙”之风极为愤懑,以辛辣诙谐的口吻予以嘲讽。

鲁褒揭露了门阀士族的拜金狂热,指出他们不仅不读书、不理事,甚至于“厌闻清谈,对之睡寐。见我家兄(按:指钱),莫不惊视。”由于他们“以币帛为本”,造成无穷的弊端。他说:“官贵名显,皆钱所致。”又说:“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诤辩讼,非钱不胜。”做官、胜诉离不开钱,还可以用钱驱使人干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来,他用谚语称之为“‘有钱可使鬼。’而况于人乎?”结论是“钱”“可谓神物”。

鲁褒从上述社会现实中推导出无神的结论,用以否定儒家的天命观。他说:“子夏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吾以死生无命,富贵在钱。”又说:“性命长短,相禄贵贱,皆在乎钱,天何与焉?”这是说“天”不能主宰人间的贵贱、祸福,人间罪恶的根源来自门阀士族的贪得无厌。这里虽没有正面宣传神灭,但是对有神论和污浊政治都是有力的鞭挞。

与鲁褒的学术风格类似而在思想上更为深刻的是鲍敬言。他的生平和著作也不可考,只有他的《无君论》作为被批评的材料,保存在东晋葛洪《抱朴子》外篇的《诘鲍》里。鲍敬言可能是东晋人,崇信老庄的无为学说。他否定儒家的“名教”,把阮籍、嵇康“崇简易之教,御无为之治,君静于上,臣顺于下”的政治理想,改造为无君、无神的主张。

鲍敬言的《无君论》以政治暴力和道德堕落说明君主制度的起源,否定儒家的君权神授说。他指出:“曩古(远古。按:指原始社会)之世,无君无臣”,因而也就没有“聚敛以夺民财”的剥削现象和“严刑以为坑阱”的压迫现象,人人“纯白在胸,机心不生”,互相质朴地相待,没有机变巧诈之心。那么,君主制度是怎样产生的?他说:“儒者曰:‘天生蒸民而树之君。’岂其皇天谆谆言,亦将欲之者为辞哉?夫强者凌弱,则弱者服之矣;智者诈愚,则愚者事之矣。服之,故君臣之道起焉;事之,故力寡之民制焉。”鲍敬言认为,由于社会上产生了强者和智者,他们以暴力压服别人,以诈巧欺骗别人,于是许多弱者和愚者便成为被压服、被欺骗的对象。在他看来,“君臣之道”是人为的,并非苍天之意。说是天意,这纯系儒家的假托之辞。

鲍敬言指出,君主制度是社会上一切罪恶祸乱的根源。他说,有了君主,就有“僵尸则动以万计,流血则漂橹(大盾牌,形容流血之多,把大盾牌都漂浮起来了)丹野(血染红了原野)”的战争,就有“剖人心,破人胫”的等等刑法,所有这些使得人们的生活陷于贫困。他把君主比为吃鱼的獭,吃鸟的鹰,“夫獭多则鱼扰,鹰众则鸟乱,有司设则百姓困,奉上厚则下民贫”。他提出和回答了这样的问题,“非鬼非神,财力安出?”社会财富是谁创造的?君主百官是谁养活的?他的回答简洁明确,是“百姓养游手之人”。因此,他断言做君的都是盗贼,像桀、纣那样的暴君固然可恶,像周武王那样的“圣王”亦不值得称颂,两者的区别,犹如盗贼分赃,取多取少而已。

鲍敬言描绘了一个“无君”的社会理想。这种理想的模式是依托于渺茫的远古时代,那时,没有徭役,没有赋税;没有军队,没有战争;人人都有土地,有生计,足衣足食,和睦相处。这种理想的理论根据是自然界的天然平等。他认为天地是自然的物质存在,阴气阳气,自然化生万物,天在上,地在下,“各附所安,本无尊卑也;君臣既立,而变化遂滋。”并不是因为有了天尊地卑才有君臣;相反,正是因为有了君臣上下,才把尊卑的观念赋予本来无所谓尊卑的天地。在他看来,自然界是自然平等的,人类社会也应当如此。

鲍敬言的《无君论》同“有君论”、“天命论”的争论,反映了两晋之际,由于门阀士族连年内讧,北方各族入侵,以及军事屯田和占田统治给平民百姓带来的灾难,代表了小生产者对君主制度的不满和抗议。

第四节 《列子》书中的合理命题

《汉书·艺文志》著录《列子》八篇,战国时列御寇作。现存《列子》八篇,据东晋张湛(公元330?~?年)《列子序》说,是他把几种残缺的本子,“参校有无”,编辑而成的。从唐柳宗元开始就怀疑它是伪书。从该书所反映的思想内容看,它可能是魏晋时期的作品。

对《列子》一书的评价,众说纷纭。人们多以《杨朱》、《汤问》两篇中所反映的消极人生观,把该书看成是玄学一类的作品,而忽略了其中若干不同于玄学的合理命题。

首先应当指出的是,《列子》通过对“天”是有目的、有意志的神学观点的批评,阐述了人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积极进取精神。《说符》篇指出,天不是至高无上的,“天地万物,与我并生类也。类无贵贱。”这里,作者肯定天是一种物质存在,特别是把天、地、人列为同类,没有什么贵贱之分,这就剥夺了目的论的依据。《说符》篇还指出,所谓天生万物以养人的观点,更是无稽之谈。“人取可食者而食之,岂天本为人生之?且蚊蚋?肤,虎狼食肉,非天本为蚊蚋生人,虎狼生肉哉!”难道人是专为蚊蚋生的吗?肉是专为虎狼吃的吗?《说符》篇还揭示了目的论同封建统治者的联系,提出只有像“齐田氏”这样封建贵族和依附他的门客才会说出“天之与民厚矣,殖五谷,生鱼鸟,以为之用”这样错误的话。

《天瑞》篇讨论了天地会不会崩坏的问题,这在科学不发达的古代,确实是一种大胆的尝试。作者通过“杞人忧天”的传说,揭示了“忧天”派与“乐天”派的对立。“忧天”派认为,日月星宿是有殒落的,虹霓、云雾、风雨、四时是有聚散的,山岳、河海、金石、火木是有离合的,所以天地会崩坏,因而“忧天地崩坠,身亡(无)所寄,废寝食者。”这种意见看到了具体事物的暂时性,有其合理的因素,但却不懂得宇宙的无限性,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乐天”派认为,“天积气耳,亡(无)处亡(无)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认为天是气的一种表现形态,天地之间无处无气,它运动不息,即使具体事物有崩坏,对气“亦不能有所中伤”;气是永恒的,不灭的。这表现出了人们不“忧天”、不畏天的乐观主义精神。值得注意的是,无论“忧天”派还是“乐天”派的议论,都是以客观对象为依据的,说明作者是把人当作客观世界的对立面——主体来对待的,这就分清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天会不会崩坏,这是关于客观的自然规律的问题;另一个是人是否应当“忧天”,这是人们对待客观的自然规律的态度问题。像作者如此清晰的表述思维和存在的对立,这在古代思想史上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

由此出发,《列子》中的一些篇章对老庄消极无为思想有所改造,承认人在自然界的积极作用,比较正确地论述了天人之间的关系。《天瑞》篇认为,人可以利用天时地利达到生产上和生活上的目的。篇中讲了一个饶有兴味的故事,其中说:“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自宋之齐请其术。国氏告之曰:‘吾善为盗。始吾为盗也,一年而给,二年而足,三年大壤’……向氏大喜喻。其为盗之言,而不喻其为盗之道。遂逾垣凿室,手目所及,亡(无)不探也。未及时,以赃获罪,没其先居之财。向氏以国氏之谬己也,往而怨之。国氏曰:‘若为盗若何?’”向氏言其状。国氏曰:‘嘻!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今将告若矣。吾闻天有时,地有利,吾盗天地之时利,云雨之滂润,山泽之生育,以生吾禾,殖吾稼,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鲁鳖,亡(无)非盗也……然吾盗天而亡(无)殃。’这里讲了天地是无私的,自然条件对于人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关键在于会不会利用它。一种人能巧妙地利用自然条件,发挥主观能动作用,种禾稼,筑垣舍,捕禽鱼,做到一年自给,二年有余,三年富有,使自然条件发生有利于自己的转化。另一种人,不知利用自然条件,消极等待,企图不劳而获,靠偷盗致富,结果不能不遭殃。

《汤问》篇提出了人能改造自然,人定胜天的思想。篇中塑造了愚公、智叟和夸父这三个形象。北山愚公年近九十,但他移山的决心不变。他在同河曲智叟的辩论中说:“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有孙,孙又有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这里看到了人类世代延续的无穷力量,驳得智叟无以应对。可见,在庸人的眼里视为愚者,未必非智;智者,未必非愚。特别要指出的是,篇中还区别了人们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能够办到的事和不能办到的事的界限。篇中援引“夸父追日”的故事,指出“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道渴而死。”移山是人力所能办到的,而追日则是人力办不到的,而追日则是人力办不到的。因为后者违背了自然规律,其结果只能化为邓(桃)林,望日而兴叹!这里提出的愚公、智叟、夸父三个形象,不是很发人深省吗?

《列子》书中,无鬼论占有相当的篇幅,与某些玄学家对鬼神所采取的若有若无的暖昧态度有所区别。《天瑞》篇认为,人死后不会变成鬼,因为人的死同生一样是一种自然过程。“生者理之必终者也”,生就包含着死亡的必然性,“终者不得不终,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尽其终,惑于数也。”这是说,祈求长生不死,是不懂得自然规律。在《杨朱》篇中也提出“有人于此,贵生爱身,以蕲不死,可乎?曰:理无不死。以蕲久生可乎?曰:理无久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且久生奚为?”所以,死是生的归宿。《天瑞》篇继承了王充的思想,提出“鬼,归也”,世所谓鬼,不过是“归”的另一种说法。这就明确地把“鬼”看作是人们的一种观念,人死了,精神也就不存在了,“我尚何存?”那有什么鬼呢?

《杨朱》篇分析了有鬼论的社会根源。它说:“生民之不得休息,为四事故,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这里把“鬼”的观念同当时的门阀士族追求长生、扬名、高官和财货联系在一起进行分析,揭露了他们贪生怕死的阴暗心理。《杨朱》篇要求他们“不逆命”、“不矜贵”、“不要势”、“不贪富”,能够约束自己的贪婪和纷争,“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就可以从一个方面杜绝有鬼论的泛滥。这里,《杨朱》篇试图从统治阶级方面去寻找有鬼论的根源,是有其积极因素的。

《列子》还表现出对中国封建社会传统礼教的蔑视。它对儒家的鞭笞不仅比某些玄学家更为辛辣,而且包含有渴求废止礼教的意图。《周穆王》篇中声称:“鲁之君子,迷之邮(尤)者,焉能解人之迷哉?”儒家宣扬读经尊孔,是最迷信的,怎能帮助人们去破除迷信呢?《汤问》篇中更对孔子加以嘲讽:“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曰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这种非儒非孔的态度,连《列子注》的作者张湛也表示不满,说“穆王、汤问二篇,迂诞诙诡,非君子之言也”。正是这种“非君子之言”继承了王充以来“追难孔子,何伤于义”,“伐孔子之说,何逆于理”的反封建礼教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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