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预兆,水溶就这么抬脚走向湘帘,黛玉的目光不能自己地跟了过去。却在门前,水溶一手抵着竹帘,回头看向黛玉,笑容带着宠溺。忽地转身走了回来,蹲在黛玉面前,身子前倾,嘴贴着黛玉的耳朵,道:“丫头,咱们约定好了,九月去盂城吃螃蟹。”
黛玉的脸涨得通红,回过神来时,水溶早不见了。
人真是很奇妙,不能确定这份心思时,尚能自在地相处。明白过来了,反而扭捏起来。是不是自己不够洒脱呢,黛玉有时会这么想。
自水溶离去,黛玉便没了看书的心思,躺在美人塌上,反复地摩挲着腕上的紫檀木镯。
半个时辰,很容易就过去了。雪雁来请黛玉下船时,黛玉还在琢磨着水溶最后那句话。略微调整了下心绪,出了船舱,黛玉才勉强从雪雁的话里知道少云亲自过来了。想到能马上见到少云,黛玉这才集中心神。
少云头戴双翅帽,一身绿色官袍,胸前绣着花鸟图案,下摆流云花样,看着沉稳了很多,有一县之长的样方。只是清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站在一身便服的少柏身边,又有些弱弟的模样。看见黛玉出来,忙走上前打量起来,黛玉含泪哽咽道:“二哥怎么也不知照顾自己。”
少云轻轻拍了拍黛玉的肩膀,笑道:“傻丫头,哭什么?见到二哥不高兴么?”
黛玉忙伸手要拭泪,却发现手上没有帕子。原是忘了这会子穿的男装,雪雁忙递了帕子给黛玉。黛玉一面拭着泪水,一面说道:“我这是喜极而泣,哪里是哭?”
少柏上前道:“好了,惊云,都这么大的人的,也是一县的父母官,做事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这会子天也晚了,姑娘坐了一天的船,也累坏了,有什么话,还是回家说吧。”
少云习惯性地挠头发,却忘了头上的帽子,抓了个空,更是尴尬。黛玉看见,掩嘴笑道:“二哥这习惯还是没改呢,也不知见下属时可也是这个样方。”
少柏轻哼了一声,也笑了起来,“他这性子,也难怪老爷说要磨练了。”
见少云略有些委屈的神情,黛玉心中更是好笑,道:“不管二哥是做什么的,总还是怕哥哥的。”
雪雁这时竟也在一旁起哄,拊掌道:“可不是姑娘这话?也不见二爷在别人面前这个样,只每见着高洁哥,便像猫遇见了老鼠,连话也不会说了。”
说笑着,几人下了船。
镇江县衙便建在离这里十里路远的镇子里,此地原叫头墩子,一个村也只五六十户人家,自建了这码头,来往的人多了,做生意的人多了,跟着这住下的人也多了,便一日日的兴盛起来,比起镇子上也不差丝毫。
依黛玉的要求,一行人从侧门进去,直接去了衙门后堂少云的府邸。只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前面的衙门大堂,中间是少云起居的地方,书房也按在这里,后面则是女眷的住处。因少云还未大婚,后面自是空了下来。知道黛玉回苏州,要经过镇江,少云才吩咐人收拾出来。
进门是个小小的天井,中间打着葡萄架,下面已坠着一串串青涩的果子,西角上一棵极大的槐树,枝叶几乎覆盖了整个院子,稍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口水井,上面盖着一块圆形的青石板,两面抄手游廊。一个白绫长裙,翠缕儒衣的女子正喂着廊上的鹦鹉,看见众人进来,忙上前行礼。
少云道:“这里可不比家里,少不得要委屈妹妹了。”
黛玉回头瞪了少云一眼,道:“再说这样的话,小心我立马就走。”
少云忙作揖赔礼,“好妹妹,我这不就是随口一说么?当不得真的。”
雪雁在一旁道:“看二爷这话,难不成让姑娘住在这就不委屈了?”
少云看了雪雁一眼,又看了黛玉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少云这个样子,众人都笑了起来。还是含俏看不过去,扯了雪雁一下,嗔道:“来时嬷嬷怎么说的?一出门,你便忘了个干净。”
在院子里伺候的丫头都是少云从林家带出来的,都还体贴,早烧了热水。黛玉吩咐含俏和雪雁两个下去歇息,自进屋梳洗。
原本打算在镇江多歇几日,也全了少柏少云二人的兄弟之情。哪知,第三日,林安亲自带了家人前来接黛玉。
黛玉此次回来,林海本就不放心,除了小厮,还把身边的林福和林禄也指给了黛玉。两拨人合在一处,怕不下五十人。
黛玉看着很是无奈,略说了一句,林安只说:“不说老太爷不放心,太夫人,小老爷,还有姑太太,大姑娘,都放心不下,便是奴才等人,不亲自过来,看着姑娘平安进府,这心里也不踏实。”黛玉便再无话可说。
半月便到了苏州。
这一日很热,只是坐着,身上的汗便直往下淌。坐在车里,黛玉把窗帘子掀了起来,略微有一点风。到苏州城外的驿站时,黛玉喝了一口冰凉的绿豆汤,看到外面的凉亭,略有了些精神,“都到驿站了,雪雁,什么时辰了?”
雪雁手中拿着一只团扇,一面给黛玉扇风,一面抓住窗边晃动着的怀表,看了一眼,道:“到未时了呢,姑娘可饿了?”
黛玉摆了摆手,看着窗外,长长的柳枝直垂到地上,纹丝不动,更觉着热了,“还不饿呢,回到家里再吃吧。”
暖风吹起一缕发丝,掠过鼻尖,有些痒痒的。想起雪雁扇了有大半个时辰了,扭头抢过雪雁手里的团扇,和雪雁并排坐了,自扇了起来,道:“你也歇歇,吃碗绿豆汤,消消暑。”
话还未说完,便被雪雁的一声惊叹打断,“咦?姑娘,你看,好像有人过来了。”
黛玉定睛一看,果然有人打马过来,正要问外面的万大叔,便听万大叔笑道:“姑娘,是小老爷来了呢。”说着,一声“吁”,马车慢慢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