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毕大夫诊得病源是悲喜激射,冷暖失调,饮食失时,忧忿滞中,正气壅闭:此内伤外感之症。众人一听言,在细细比照,竟是句句在理上,心里便信的三分,更觉有望,贾母连声道:“真真名医,哪里像那些个,还供奉在太医院呢,实实庸医误人。”说罢,又谈宝玉多遭了这些时日的罪。
开了药方,贾琏去配了药,至晚服了,二更后果然省些人事,便要水喝。到第二日,早起,还喝了米汤。贾母更是喜得不行,那毕大夫要的一千两诊费,贾母二话不说,便命鸳鸯取了自个儿的私房给了贾琏,犹自还找怕慢待了,一面交待贾琏好生招待,又说寻些难得的好药材送与毕大夫。能多救些人命,也算是为宝玉积功德。如此一说,便是王夫人与薛姨妈也各自又拿了些好药材出来。
这才渐次好起来。
贾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当日宝玉是回房犯的病,林海不知道未问也情有可原,后来知道消息,自是遣了人去问了。
黛玉也知道了此事,却是有些不明白。模糊记得那时看书,宝玉大婚时确实是糊涂的。但今时今日,许多事情都变了。宝玉与黛玉并不是两小无猜、耳鬓厮靡一起长大的,二人之间自是无情,而书上似乎说起宝钗治好宝玉那一节,说的是宝玉因黛玉才生的这场病。既然这一切都不存在了,那这场病又从何而来?难不成真因着那块‘石头’?想着,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听见好了,又听了那医生的原话,终是一笑。
宝玉与宝钗的结合,黛玉其实也能猜出一二分来,确实为宝钗感到有些可惜。并不仅仅是同情宝钗,更多的是同情这个社会的女子。想着,又想到自个儿身上来了。临近出阁,心里越发的不确定起来,甚至有些恐惧。触碰到腕上的紫檀木镯,心里才安稳一些。
跟着左颜出阁,少云过去帮着打理,回九后便跟着方书生回老家去了,接着便要去上任。临走前,左颜写了信来,字里行间,竟是极满意这桩婚事。黛玉看完信,这才从宝玉与宝钗这桩婚姻的阴霾下走出来。
时间过得很快,慢慢地暑热已消退,成姑娘已迎进了门,黛玉还未缓过神来,便进入了九月。林府里才褪了一些色的灯笼幔布被撤下,重新换上了新的。
黛玉被菡萏从床上拉起来时,还有些迷糊,被一股热气熏了一下,才清醒过来。却发觉自己已走到浴桶旁,里面洒满了翠绿的竹叶,空气里,还能闻见淡淡的竹叶特有的清香味儿。旁边,放着一个梅花高几,叠着几条大红的毛巾。不远处的圈椅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色衣裳,只看了一眼,黛玉便知,那是菡萏亲手绣制的亵衣亵裤以及中衣,肚兜上戏水的鸳鸯,曾还被那几个取笑了的。
“夫人,姑太太来了。”
黛玉惊醒过来,扭头便看见李氏与林淋携手而来。李氏是御封的三品淑人,却并不是正房夫人,不敢穿大红色,今儿也只穿了银红的。想到今儿便要嫁人了,将要离开林海李氏明哥儿雪雁这一切自己熟悉的人和地方,心里便有些惶恐,即使那个人是水溶,也无法让她遣散心里的不安。“李姨和姑妈怎么来了?天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子?”
二人都是从小姑娘过来的,怎么不知道黛玉这会子心里的感受,笑着上前拉着黛玉的手,道:“玉儿长成大姑娘了,今儿就要嫁人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心里实在是舍不得。”
被二人拉住手,黛玉有了依附一般,心里才慢慢沉静下来,这才想起二人,她出阁,李氏作为当家主母,怎么能不来?林淋是来帮自个儿沐浴的。本来该是她的母亲,可是贾敏早早地去了。见黛玉解衣带,李氏放开黛玉的手,笑道:“我出去等你们。”
不知为何,黛玉忽然就翻手拉住李氏的,脱口而出:“李姨,您帮我吧。”说完,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却不后悔。李氏代母职,养她到这般大,她有这个资格。见李氏愕然,忙接着说道:“姑妈等会子还要帮我梳头,李姨怎好偷懒,只叫姑妈忙活。”
林淋知黛玉的意思,也不怪罪,想起李氏十几年如一日,也实在是不容易,忙笑着应了,“确是这个理儿。”说罢,便转身出去了,“劳动嫂子了啊,我先出去歇会子,等会子还有得忙呢。”
“哎。”黛玉没有错过李氏眼中的泪水,却无意说什么,对于李氏,她总是很矛盾。
沐浴毕,黛玉喊了含俏进来帮着托着湿发,拉着仍有些没回过神似的的李氏出来,便见贾母扶着王熙凤等几人进来。黛玉忙蹲身行了个礼,道:“老祖宗和舅母嫂子怎么不多歇会子?”早料着她们会过来,倒也无甚惊奇的。
贾母笑着上前来拉住黛玉的手,眼中含泪,哽咽道:“我的玉儿出阁,我怎么能不来?”
黛玉忙笑着让几人,林淋扶了贾母,道:“老祖宗这是不是折煞小辈了么?快坐下歇歇,”说着便领了贾母去外间坐,一面又扭头吩咐菡萏,“快扶你们姑娘进去,赶紧换条巾子,仔细衣裳湿了。”
贾母似才想起来,忙也催促着黛玉,一面问林淋:“请的谁上头?”
几人坐下,丫头们上了茶来,林淋在对面坐下,笑着说:“老家的人也都不在,玉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今儿便是我给玉儿上头。”
其实贾母原就是想着林家子嗣单薄,又流落各处,京里并没长辈,便想着她自个儿给黛玉上头的。哪里知道,林海李氏二人并不提这事,她便是想问,偏李氏忙碌,没得机会。黛玉面前,更是不好问,她也不好自个儿开口说这个事。今见着林淋,便问了。
按说,林淋已嫁入张家,便不能再说成是张家人,便也不能给黛玉上头的,但林家子嗣有限,便也不在乎这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