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黛玉床上绣着凤凰百花的大红嫁衣,比往日的素净,多了几分艳丽,只是略显稚气的小脸,又多了几分小儿女的俏皮。心里便想起自己的小女儿来,不由地感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盼到灵枢出阁。
时辰愈近,贾母扶着凤姐儿的手也走了进来,便看见黛玉站在地上,两个丫头替她整理着衣裳。一瞬间,不知是这衣裳衬着黛玉,还是黛玉衬着这衣裳,确实雍容华贵。贾母看着着大红嫁衣的黛玉,一瞬间想起死去的女儿,当年出阁时,也是这般的风采,于今她的女儿也要嫁人了,也不知她在地下知道,是否也如当年自个儿送她出阁时的那般千头万绪。若是活着,看见如今的黛玉,是否……蓦然意识道黛玉对自个儿的态度这般的疏离,该是伤心的吧。想到这里,又有些怨恨贾敏,为何死得这般早,不然,今儿林府的荣华富贵,黛玉的金尊玉贵,贾府都还能沾上点子。如今,这林府,早变了天,而嫡亲的外孙女,从来也不与自个儿亲。
贾母心思翻涌,却只是在揪别人的错误,从来没想过自个儿的。可能她从来没想过她会错吧,她就是这样的自私。也许是习惯了别人的奉承与小意逢迎,习惯了把错都推到别人身上。
宝钗在一旁看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羡慕?嫉妒?还是恍如陌路人?想起宝玉的懵懂无知,不知是赤子之心,还是一味逃避,不肯担当责任,心中便微微的发苦。
“玉儿穿上这一身,比你母亲当年还好看。”这个时候的贾母,才带了真正的感情。
有贾母开头,凤姐儿几个自是也说了些夸赞的话,正说着,便听见外面西洋钟响起,林淋忙站起身,道:“卯初了,还请老太太太太们到外面歇会子……”说罢,便有丫头来请几人出去坐。
林淋也不招呼贾母等人,只吩咐含俏取花冠来。正忙乱着,便有小丫头进来,看见林淋,笑着说:“姑太太都准备上了,夫人还说叫我过来看看。”
林淋一面接过菡萏递过来的小簪固定着花冠,一面说:“还没到时辰吧?我们都看着时间呢。”
那小丫头笑道:“还没到呢,姑太太各位姐姐不必着急,夫人拨了映雪姐姐专门看着时辰呢,到了自然过来请姑娘,奴婢是过来看妆的。”
方才几人说笑,总拉扯着黛玉,倒也略缓解了紧张的情绪,这会子见林淋急着戴花冠,胸口便如擂鼓一般,撞得山响,两只手不由自主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含俏无意中看见,抬手碰了碰林淋的胳膊,嘴往黛玉努了努,林淋会意,把手上的活交给丫头,自拉了黛玉的手,道:“我的儿,姑妈是过来人,自知道你的心,你只管放心,万事自有嬷嬷在一旁提点你。”说罢,又说:“横竖都在京里,又不是远了,想你爹爹了,以后常回来也就是了。”
黛玉心略安,水溶便是由着自个儿,可不妨别人要说闲话。出了阁,怎么也不可能再与从前一样了,林淋这话是劝慰之言罢了。不过,握着林淋的手,黛玉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一些儿。
见黛玉略安稳了,便说起了苏州家里的一些人家闹的笑话儿说给几人听。正入境,便见映雪着银红褂子进来,看见黛玉,先蹲身行礼,道:“奴婢给姑娘道喜了。”见黛玉嘴里说免礼二字,便起身,又道:“劳烦姑太太送了姑娘前面去吧,以免误了时辰。”
听见,菡萏忙上前帮着黛玉把遮面用的珠帘放下。便有喜娘上前帮着扶起黛玉。林淋看见贾母等人在,一面走,一面便与黛玉说道道:“玉儿,你外祖母在,过去与她见个礼。”
林淋便是不说,黛玉也会这么做。听言,点了点头,出了月洞门,便走向贾母王夫人那里。隔着珠帘,贾母的影像也有些模糊不清,这时,不知怎么的,黛玉就想起了贾敏,一时竟有些理解贾敏的做法了。
女人对娘家有一种天性的依赖和亲近,就像现在,黛玉是多相信李氏与林海的。贾敏,也不过是信任娘家多过婆家罢了。
或许,最开始,贾敏也抱着美好的愿望,也是期翼着与公婆和睦,与丈夫恩爱,偏她身子弱,才有了却保不住,伤了身子,几年不能孕育。这样的时刻,婆婆会因子嗣往丈夫房里塞人,而母亲则会安慰她,贾敏的心本就摇摆不定,这个时候,自然是偏向了娘家。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做了人家的媳妇,一味地只想着娘家,又叫哪个公婆会欢喜。即便是丈夫,若是太过了,只怕也是不会欢喜的。为着一个外甥,确切地说,是为了贾林两家关系的巩固,甚至冷了女儿与丈夫的心。
作为一个旁观者,黛玉或许能理解贾敏的种种行为,但是,作为女儿,黛玉却不知该说贾敏的不是还是该认同。只是不知道,贾敏这般,与贾母又有多大的关系,黛玉不清楚,但是,黛玉明白贾敏的心境绝不可能与贾母一点关系也没有,却对贾母更加的无法欢喜起来。
或许,这里面,只有黛玉才是那个呆子,这时候的婚姻,在很大程度上,本就是利益所趋。若是黛玉的爷爷在天有灵,知道贾府的后代如此这般,只怕万不会为儿子定下这门亲事。若是贾代善在天有灵,更是想要从坟里爬出来亲自教训这群子孙一顿了。
见黛玉站在面前,贾母一时心头万绪,道:“嫁了人,要与姑爷和睦,孝顺公婆……”
贾母才说着,又有小丫头跑了进来,林淋一看便知是再来催的人,不等林淋开口,贾母忙笑道:“可是我啰嗦了,误了吉时就不好了,玉儿,去吧,该交待的话,想来李淑人已说过。”黛玉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又福了福身,便在林淋与喜娘的服侍下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