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是在后面,和那白衣人隔得有些远,也不知道那和尚是怎么转的,黛玉起身后,方发现前面的人一身白衣,细细打量了周围一遍,确认只有一人穿白衣,黛玉不由地细细打量起来。布料是苏杭一带出产的上好丝缎,周边用黑布镶边,墨色腰带,浑身上下,只有袍脚用墨线钩了些不知什么的纹路。面前的人很高,黛玉走在他身后,不抬头,都看不见他的头。这叫黛玉很是恼火。仰头看人,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大殿很大,早起又有一些晨风,吹进殿里,掠起那人的头发,竟是轻轻地撩拨着黛玉的面颊。
黛玉正为这人的身高恼火,一时也没想到会是别人的头发。恨恨地拽了一把,想要捋到耳后,却不想是别人的发,这么一用力,那头发便被拽了下来。看着手中发丝垂了下来,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而且这发丝粗黑,且十分硬,不像自个儿的头发,粗黑,却十分柔软。意识到自己扯了别人的头发,立马便想到前面那人。抬眼正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黛玉有些心虚,立马便低下了头。再抬头时,前面那人已转过头去,并没有追究,黛玉方放下心来,却又不由自主地想那双眼睛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思及此,却又有些懊恼,怎么就这般胆小,竟是没看清那人容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地钟声清脆的声音猛地响起,不及颤音一圈圈荡开,众人齐声喊了一声佛号,几位师傅便当先走了出去。黛玉知道晨课已结束,不由地又搜寻起那个白色的身影。恨得黛玉几乎想要抽自个儿一个嘴巴子,强自压下了这股欲望,目不斜视,随在月莹后面出了大殿。
回到禅院,小沙弥送了早饭过来已离去了,几个大小丫头摆着碗箸。黛玉心思不在这上面,总想着那个白衣人,总觉着有些熟悉,却不记得到底在哪里见过。细想想,又觉着不大可能,这大半年来,也并没有去过哪里,便是出门见过一些男子,却并没有哪一个有这人这般气派的。不然,哪里忘得了?
一时又后悔不迭,要是方才不低头,定是能看清那人容貌,心里只想得猫抓一样。又恨自个儿无缘无故的,这般去想一个男子实在是有些过分。矛盾得很,连带着早饭也不得好生吃。郁嬷嬷只当黛玉是不适应寺里伙食清苦,很是心疼,午饭便特地交待厨房做了黛玉往常爱吃的几样素斋。许是关心则乱,却是忘了,这样的天气,黛玉在家也时常这般吃,不过是略多一两个荤菜罢了。
想起现在正是木芙蓉开得盛的时节,便和郁嬷嬷说了过去看看。郁嬷嬷想着不过隔着一个院子,又是寒山寺的后院,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便应了,只嘱咐多带几个丫头。昨日走了那么会子,月莹和灵枢早起便觉着浑身酸疼,坚持做完早课,再是不肯多走一步路。郁嬷嬷等几个嬷嬷昨日均是跟着灵枢跑栋跑西,浑身都要散架了,哪里还走得动。郁嬷嬷便是想跟着黛玉,也只怕反扰了黛玉的兴。反倒是黛玉,本是身子最弱的,因在家每日坚持走上六千步,却是还好。
这院子并不大,不过是来寒山寺上香的女客比较多,还多是官员家眷。便修了好些小院子,专供这些太太奶奶小姐们歇息。在连接各院子之处,便种了各样花卉。种得不多,却是每一处只种一样,却也成一景。
正是芙蓉盛开的季节,府里水芙蓉开得如火如荼,山上木芙蓉开得繁华似锦。满院子的花似乎全开了,一眼望去,满眼全是红的黄的紫的花。黛玉也被其吸引了目光,一时把旁的都忘了。黛玉正盯着一朵黄芙蓉看了好一会子,轻声道:“若不是开在这树上,我定要把它当成牡丹了,真难为它们怎么就长得这般像。”
忽闻一阵轻笑声,黛玉初时还以为是雪雁,伸手拍了那花一下,转身瞪了雪雁一眼,娇嗔道:“不开在这树上,你也分不清,倒来笑话我。”
“这黄芙蓉与牡丹最大的区别便在这花心之上,黄芙蓉花心……”
黛玉先是一惊,雪雁和含俏菡萏均没说话,这说话的另有其人,后才意识到,这说话的分明是个男子。忙转回身,先见其衣,乃是白色,后才想起看那人。黛玉竟是没有掩饰住心中的雀跃,惊喜道:“是你?”
话音未落,方看见那人黑漆的眼睛里满是戏谑,这会子方想起刚才的事,暗恼不已。变了脸色,顺手拽了一朵花在手中,狠狠地摔了过去,怒道:“有这大学问,不若好生读书,下月会试博个功名,也好造福一方百姓,在我这小女子面前卖弄个什么?”说罢,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扭头觑了对方一眼:“虽说是寒山寺,却也分内院外院。”眼中满是不屑,带着一丝儿嘲笑。
回头时,黛玉心里激动得不行。长这么大,还真没这般骂过人,又是兴奋,又有些后怕。暗自祈祷,希翼那人是个君子,不计较。想着,脚下也快了,察觉到雪雁有些不情愿,忙拉了她到身边,轻声道:“快走,快走,你偷偷瞧瞧,那人可有跟过来。”
话未完,胳膊上一紧,人便走不动了,接着便听到雪雁的怒喝声:“大……”只是方出声,便被人捂住了嘴,只发出“呜呜”的声音。也不知怎的,黛玉反而不害怕了,转身看向来人,带着丝丝幽怨:“你个大男人,怎么……”还说到一半,便对上一张好气又好笑的脸,黛玉不由地笑了起来,先看了雪雁三人一眼,都已软倒在地上,好在都是草地,直觉便认定了是那个黑衣人做的怪,一面走到她们身边,一面没好气地道:“不是你先说我,我也不会还嘴,怎么就这般小气。”竟是有些撒娇的意味。见三人都很好,又听那人说:“放心,你的丫头都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始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