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的老七叔负责逗儿孙乐,偶尔上街做几回“婆娘”。
在老七叔眼里,上街买菜卖菜纯属婆娘活。他在横街城管支队任大队长的时候就专门和婆娘们打过交道,工作性质可以套用一句游击战术语:你来我抓、你走我夸。这当中的“你”几乎专指婆娘。
提菜篮子卖菜的婆娘没有一个不怕老七叔的,她们还以老七叔黝黑的肤色取了绰号:乌贼满街荡。
满街荡在我们这里,正面的含义是满街道行走,专指城管人员;从贬义来解释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惹是生非,专指地痞流氓。
每当老七叔要没收那些在街上叫卖屡赶不走的婆娘手中的秤杆,“乌贼满街荡”的喊声就被响亮地甩到天空又落到横街街面上,砸出老七叔心中的涟漪一圈又一圈。
哼!老子就是满街荡!谁让你们和我玩游击战,老子好歹也是从军营里出来、开过眼界的。初听绰号时,老七叔心里这样愤愤然嘀咕着。
老七叔当了十一年的兵,在一次缉毒活动中受伤,带点腿疾才回到本地。政府把他安排在横街菜市场城管支队,任大队长。虽说是领导,老七叔的手下才三个兵。由于人手少、管理区域大且杂而乱,历任大队长殚思竭虑也想不出保证横街畅通无阻的法子。
老七叔一到任,就不分昼夜地向前几任队长和手下每一个人询问对策:怎样才能让横街上的菜贩子绝迹?众口一词:除非你早六点晚六点地做满街荡!
阔别故乡十多年,再次从同行那里听到“满街荡”,老七叔觉得好耳熟又好脸热啊!
满街荡来咯——
那是老七叔还不是老七叔的时候,有人轻蔑地叫他。那时,十五六岁的他到处惹事,宁愿满街地溜达也不愿意好好在家待上一天半日。受他欺负的小孩常躲在街巷某个旮旯或者一扇窗户里怯怯地、恨恨地叫:臭满街荡——
还不是老七叔的老七叔在满街荡的喊声里受尽了窝囊气,十八岁那年,他把人们喊满街荡的话语以及话外音细细咀嚼再咀嚼,就毅然参了军,发誓永不回头。
如今一回乡又要做满街荡,宿命感顿时涌上老七叔的心头。
其时,村人早忘记老七叔曾经是满街荡,也没人再叫他满街荡,除了街上提菜篮子叫卖的婆娘。
满街荡成为城管人员的专用名词被用到老七叔身上后,行内人对该词就多了点敬畏。从横街过往的行人发现,这个新来的满街荡的确让横街的拥挤不堪有了明显的改观。只是骂声的指向更具体更明确更集中了,“乌贼满街荡”集众怒于一身,毕竟没收秤杆最多的、提走菜篮子最多的、吼得人作鸟兽散最多的都是他“乌贼满街荡”。
嘿嘿……乌贼满街荡终于退休了!
这好象是那些提菜篮子叫卖的婆娘们应该奔走相告的捷报,横街上比以往热闹了。骑车想从横街穿过的人隐隐约约想起老七叔来:那个脸色黑黑的满街荡很久没露面了,是不是生病了?不知他何时能上班?人们似乎没有想到老七叔的满头白发和更加佝偻的背。
这天,老七叔提着菜篮子到横街当婆娘来了。几个眼尖的菜贩子婆娘拿眼乜斜老七叔,眼光里没有了当初老鼠见猫的恐惧。有个还朝他叫:我的空心菜比市场内的便宜,五角钱一把你要不要?
这几天老七婶生病,老七叔天天到横街菜场买菜,略微知道点菜价,市场里的空心菜八角或一元每把。第一次到横街菜场买菜的老七叔,在这个朝他兜售空心菜的婆娘跟前站住,拿眼睛瞧了瞧满篮子绿油油的空心菜。那婆娘顺手拿一把菜递过来,老七叔本来垂直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反交到身后,不接。转身进菜场的当儿,老七叔丢下一句话:你们摆这卖菜,还让不让人走路啦!
第二天,人们发现老七叔又出现在横街上,身上没穿制服,手上戴着红袖圈,红袖圈上印着耀眼的黄字:义务值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