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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70年看戏记

如果说做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那么我已经做了70年的傻子了。

辛亥革命那年(1911),我由故乡合肥跟父母到上海,我仅仅是22个月的怀抱中的幼儿。我母亲陆英是个戏迷,她生长在“二分明月、三月烟花”的扬州。童年乘凉的时候,她为孩子们低低地唱过《林黛玉悲秋》、《杨八姐游春》的歌词。她到上海后在戏院里包了包厢,每季算账。她是一家之主,当然不能天天晚上去看戏,她认为是好戏才去看。常常就让保姆带孩子们去看。大姐元和住在祖母后房,去的不多;跟着保姆看戏最多的就是我——二姐允和,三妹兆和有时也去。我是这样坐在或是跪在保姆腿上看了六七年的戏,主要是京戏。1918年我不到八岁就搬家到苏州了。

起初看戏时,保姆专心看戏,我则专心睡在她怀里,不管锣鼓打“急急风”,我也睡得安静香甜,什么好戏我都莫名其妙。在锣鼓喧天中睡觉,使我练就了一种本事,能在人声鼎沸中安然入睡。

到四五岁时,在保姆的训练下,我能够不睡觉看戏了。这可给她们带来许多麻烦,我打破沙锅问到底,提出了许多可笑的问题:譬如说台上的老头儿胡子怎么长得那样长,除了黑、白、灰胡子外,怎么还有红胡子。当任何一个角色出场时,他还没走到九龙口,我就问:“是好人还是坏人?”保姆回答的是,生旦多是好人,小丑和花脸多半是坏人。戏完时她们的预言往往不符合事实,我就和她们斗嘴了。

我最不喜欢看武打戏,打得满台灰土。我们的包厢离台又近;武士们在台上连翻十七八个跟头,也使我心烦,现在想想很对不起这些武功结实的演员。这也许是小女孩对打架没有兴趣的缘故。

我喜欢小生、小旦,扭扭捏捏、哭哭笑笑的表演,对剧情并不十分了解。可是“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的戏,深刻印在我的小小的脑子中,和我长大了选择丈夫要一个知识分子有关。

再加上一副滴溜溜的黑眼睛在白豆腐上更有味。对于小丑说白介绍他自己和别人,我听得懂,因此也渐渐了解整出戏的故事。尤其对演跟我差不多大小的琴童、书童感兴趣,因为他们都是孩子,都是淘气的孩子。我参加北京昆曲研习社后,曾自告奋勇演过几次《寄柬》中的琴童、《守岁》中的书童、《出猎》中的咬脐郎小军和《后亲》中的丑丫头。这与童年的爱好是有渊源的。

老生的戏那时注重唱,可我不懂词儿。名角上台时,台下掌声雷动,我也跟着拍手。但是我却很佩服麒麟童,他的《徐策跑城》中“……我的耳又聋眼又花,耳聋眼花、眼花耳聋观不清城下儿郎那一个……”和《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我和你一见如故三生有幸……”我都摇头摆尾会唱几句。

我最喜欢大花脸的气派。那么奇特的勾脸、洪钟般的唱腔,都使孩子振奋。我最熟悉猛张飞和美髯公关羽,他们一出场我就认识他们。张飞的天真、妩媚、莽撞、粗野都使人好笑而又爱煞人。大花脸中最使人钦佩的是关公,我认为他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关公对于刘备和刘备一家,甚至于对他的敌人曹操都那么义气,都叫人钦佩。他的丹凤眼、卧蚕眉、大红脸,那一副威严、庄重、正义凛然的样子,实在令人肃然起敬。记得有那么一个晚上看戏,一进戏院就闻见清甜的松香味。一进包厢,后台更浓馥的香烟缭绕到前台来。原来那天演的《麦城升天》。关公死了,成了神。的确,舞台上的关公,是我心目中的活偶像,引起我小时看《三国演义》的兴趣。戏剧常常是小孩子们最早接受教育的场所。

烧香拜神固然是一种迷信,可是它让观众没有入座时就已经“入戏”了。现代的戏大可借鉴这种渲染气氛,使观众和演员拉近距离,息息相通。

稍稍大一些看懂了几出戏,我们三姊妹就在家演戏了,《三娘教子》、《探亲相骂》、《小上坟》、《小放牛》是我们经常演的戏,我们的戏是没有观众的。大姐、三妹有戏剧天才,演戏是主角,我则永远当配角。《三娘教子》中,大姐是三娘,三妹是老薛保,我是小东人,跪在地上顶了家法(家法往往是一枝筷子),说:“娘啊,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娘啊!望母亲一下也不要打了。”我还是挺有感情地说这句白。《探亲相骂》中大姐是城里亲家母,三妹是乡下亲家母,我又当儿子又当媳妇。“亲家母来您请坐,细听我来说”,我仍历历在耳。《小上坟》中大姐是白素贞,三妹是刘禄金,我则是鸣锣开道人。我大声嚷着:“开道呀!”三出戏我都配合得极好,我也很得意,虽然我不是主角。

我认为配角很重要,现在不是有配角奖吗?我的童年如有配角奖,我可以受之无愧。以后,我在学校里、曲社里都爱当配角、凑热闹。

祖母对于母亲看戏并不反对,可是做媳妇的总不能说我天天要看戏。看戏前母亲总不忘记到祖母前请晚安。我大弟宗和是长孙,他比我小五岁,晚上总在祖母面前请安玩耍。每次问我大弟:“你妈在家吗?”大弟总是认真地说:“在家,洗脚。”有一晚母亲奉祖母之命出门有事去。可是问大弟时,大弟仍然说:“在家,洗脚!”祖母大笑。所以母亲看戏,对祖母来说是公开的秘密。

我母亲36岁就去世了,丢下九个儿女,只留下人家给保存的戏装照片,后来又在大姐处找到这张照片,我保留到文化大革命时不见了。是我母亲给我种下看戏的种子。我今年75岁,从五岁算起,看戏看了整整70年。

19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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