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星期三，下午四点三十分。
“我们现在所进行的探索行动或许有些冗长沉闷，”在我们进城途中，万斯说，“但是你必须和我一起坚持下去，你无法想象我手中的工作多么难以处理和乏味，我尽管未到自怜自艾的年纪，但我差点想让犯人逍遥法外。”
“可否告诉我，我们为何要去拜访圣·克莱尔小姐？”马克汉认命地问道。
万斯急切地回答：“当然可以。我认为你最好澄清一下与这位女士相关的几项疑点。首先是手套和提包，你应该记得郝芙曼小姐说过，在班森被杀当日，曾有一位小姐去拜访过他，少校还偷听他们的谈话，我怀疑那人就是圣·克莱尔小姐。我很奇怪地想知道那天他们在办公室内到底谈了什么，为何她不久后又返回。还有，为什么她当天下午又赴班森府上喝下午茶？在谈话过程之中，珠宝盒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还有其他的，譬如：上尉为什么把枪藏在她家？他为什么相信是她杀了班森——他真的这么认为，你知道的。她又为何从开始就确定他有罪？”
马克汉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她会说吗？”
“希望很大。”万斯回答，“她的爱人英雄因自认杀人而入狱，她应该会卸下心理的重担……但是你不可以吓唬她；警方所用的那套交叉讯问手法，我敢打包票对她无效。”
“你要怎么样引出你所要的资料？”
“像画家一样按部就班，但必须更优雅更有礼貌。”
马克汉考虑了一下：“我想我还是不说话，让你们单独进行苏格拉底式的对谈。”
“聪明的决定。”万斯说。
我们到达时，马克汉在对讲机里说明有重要事情找她，圣·克莱尔小姐不假思索地开了门，我猜想她正为了李寇克上尉而焦躁不安。
我们在她的小客厅内坐下，这里可以俯瞰哈德孙河。她坐我们对面，脸色苍白，双手虽然交握但仍轻轻颤抖，她先前的自持已不见了，双目显出睡眠不足的迹象。
万斯直接切入主题，语气轻率无礼，却立刻缓解了紧张的气氛，为我们的来访平添一些无理。
“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李寇克上尉已经笨得承认是他杀了班森先生，但是我们并不十分满意他的诚意，我们没办法知道他究竟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还是个具骑士精神的情圣。他的供词在某些重要的细节上交代不明，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他将班森那间丑陋的客厅内的全部电灯关熄，用的却是个不存在的开关。所以我怀疑他虚构这些情节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一个他认为有罪的人。”
他头部稍微转向马克汉：“检察官同意我的看法，但是你知道，一旦法律观念深植脑中，是几乎不可动摇的。你应该记得，只因为你是班森死前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另外还有其他几个不相干的理由，马克汉先生就认定你与班森先生之死有关。”
他恶作剧地对马克汉指责地一笑，继续说道：“圣·克莱尔小姐，你是唯一能够令李寇克上尉奋不顾身保护之人，而我认为你没有罪，所以你愿意帮助我们澄清一些你与班森先生交往情形的疑点吗？这些消息不会带给你和上尉任何伤害，却很可能帮助马克汉先生弄清楚上尉是否无辜一事。”
万斯的态度对女人起了很大的镇定作用。我看得出马克汉虽然没有说话，但内心却因万斯的责难愤恨不已。
圣·克莱尔小姐盯着万斯看了几分钟，“我不知道为何应该相信你，”她坦白地说，“但既然李寇克上尉已经认罪——当他上回跟我通话时，我就有预感——我看不出有任何拒绝回答你问题的理由……你真的认为他是无罪的吗？”
这个问题好像一个发自内心的呐喊，她的感情击溃了理智。
“我确实相信，”万斯严肃地承认，“马克汉先生可以告诉你，当我们离开他办公室前，我曾为了释放李寇克上尉与他争吵，只有你的解释能够说服他这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我请求他一起来。”
这段话的语气和态度激励了她的信心，“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她问。
万斯再度谴责地看了马克汉一眼，后者正努力地压抑心中怒火，万斯回过头来对女人说：“首先，请你解释一下你的手套和提包为何会出现在班森家中？这是检察官心里怎么也想不通的事。”
她坦白直接地看向马克汉：“我应班森先生之邀和他共进晚餐，我们闹得非常不愉快。回家途中，我对他的厌恶到了极点，所以在经过时代广场时，我要司机停车，独自一个人返家。因着我的愤怒，就忘了拿手套和提包，等班森先生车子开走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失误，我只好身无分文走路回家。既然我的东西在他家出现，肯定是他带回家了。”
“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万斯说，“老天！——这简直是一大段长路呢！”
他转向马克汉，嘲弄地笑着说：“真的，圣·克莱尔小姐没可能在一点钟以前回到这里。”
马克汉笑了笑，并没回答。
“现在，”万斯继续说，“我希望知道晚餐之约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进行的。”
她的面色一沉，声音仍保持镇定，“我在班森的证券公司赔了很多钱，我的直觉忽然告诉我，他故意看着我赔钱，如果他愿意，可以帮我再赚回来，”她的眼睛看着地面，“他骚扰我已经有一段时日，我从没有对他采取过任何下流的手段。我去他的办公室，直接告诉他我的怀疑，他说如果当晚我能够与他一起吃饭的话，到时可以详谈。我知道他的意图，但我已经绝望得顾不了一切，于是我下决心赴约，盼望他能够放过我。”
“你告诉过班森先生晚餐约会必须在几点前结束吗？”
她吃惊地看着万斯，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说要尽情欢乐一晚，但是我告诉他——十分坚决——如果我前去，一定在午夜十二点离去，这是我参加所有宴会的惯例……”她加上，“你知道，我很下功夫地学唱歌，不论是何种场合，我一定在午夜前回家，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和要求。”
“令人赞赏的原则！”万斯评道，“你所熟悉的人是否都知道你这个习惯？”
“知道，大家还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灰姑娘’。”
“欧斯川德上校和范菲两人也清楚？”
“是的。”
万斯思考了一会儿：“如果那天晚上你和班森先生约好共进晚餐，你为何又去他家喝下午茶呢？”
她的脸上泛起红潮，“这并没什么大不了，”她宣称，“那天我离开他办公室后，忽然后悔答应他的晚餐邀约，我曾回去找过他，但他已下班，所以我就去他家，请求他不要逼我履行承诺。他大笑着，坚持让我先喝下午茶，再让一辆计程车送我回家更衣，他大约七点半钟来接我。”
“当你请求他不要勉强你履行承诺时，你以为李寇克上尉先前的威胁吓阻了他，结果他告诉你上尉不过是吓唬他罢了。”
女人明显吃了一惊。
“是的。”她低声说。
万斯温柔地对她一笑：“欧斯川德上校说他曾在餐厅遇见你和班森先生。”
“没错，我觉得很尴尬，他清楚班森先生的为人，几天前还警告过我。”
“我一直以为上校和班森先生是好朋友。”
“他们以前是——直到一星期前。上校在班森先生最近主导的股票投资计划中损失比我还要惨重，他强烈地提醒我，班森先生为了自身的利益，故意误导我们。那晚在餐厅里，他甚至没有跟班森先生说什么。”
“那些陪伴你和班森先生喝下午茶的珠宝又是怎么回事？”
“贿赂。”她答，不屑的笑容比声色俱厉的指责更道出对班森的不屑与不满，“这位先生想利用它们改变我的心意，他拿出一串珍珠项链给我晚餐时佩戴，但我拒绝了。我还被告知，如果我表现良好，就能拥有像这些一样值钱的珠宝，或者在二十一日那天可以得到现有的这一批。”
“哦——二十一日，”万斯笑了，“马克汉，你听到了吗？林德的期票二十一日到期，如果付不出钱来，这批珠宝就会被没收。”
他再次对圣·克莱尔小姐说：“班森先生有没有拿着珠宝去吃晚餐？”
“没有！我想我拒绝了珍珠项链挫了他的锐气。”
万斯稍停了一会儿，用讨好的口吻说：“告诉我关于枪的情节——”
她根本不怕被连累：“谋杀发生后第二天早上，李寇克上尉来告诉我他曾在前夜十二点三十分时去过班森的家，打算杀了他，但是他瞧见范菲先生在门外，所以打消念头返回家中。我怕范菲先生见到他，所以我要他把手枪拿到我家来，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在法国弄丢了……我真的以为是他杀了班森先生，为了怕我担心所以对我说谎。后来，当他从我这儿把枪取回并丢入河中时，我就愈加肯定了。”
她微弱地对马克汉笑了：“这就是我为何拒绝回答你问题的原因，我希望你以为是我下的手，这样你就不会针对李寇克上尉了。”
“不过他根本没说谎。”万斯说。
“我现在知道了，我应该早就发现的，如果他真杀了人，他不会把枪交给我的。”
她两眼含泪：“可怜的人！他去认罪是因为他认为是我干的。”
“这就是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万斯点头，“但是他觉得你的武器会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我熟识许多军人——上尉和班森少校的朋友，去年夏天我曾因好玩，在山上练习过射击，这个条件已经够了。”
万斯站起身谦恭有礼地向她行礼：“感谢你的慷慨和帮助。你知道，马克汉先生对这件谋杀案有多种不同的推测，第一，我相信他认为你是唯一的凶手；第二，是你和上尉共谋行凶；第三，上尉扣动扳机。一个法律头脑竟能够同时相信几种彼此矛盾的推论？目前这个案子最不乐观的是，马克汉先生依然相信你们两人是有罪的，不论是个人单独行动或是共谋。在我们来这里之前，我曾企图说服他，但失败了。所以我坚持要他亲耳听见由你迷人的嘴中说出来的真相。”
他走到紧抿双唇瞪着他看的马克汉面前，“如何，老家伙，”他愉快地说，“你不再坚持圣·克莱尔小姐或李寇克上尉其中一人是凶手了吧……你会同意我的请求释放上尉吗？”
他戏剧性地伸手请求。
马克汉的怒火几乎要立马爆发，但他从容地站起身来走向那位女士并伸出手。
“圣·克莱尔小姐，”他大度地说道，我再度被他的泱泱大度折服，“我向你保证，万斯先生口中所形容的那个僵化固执的我，已经完全打消了你和李寇克上尉涉案的念头……我原谅他的口不择言，是他阻止了我对你的不公正待遇，我保证尽快签署释放文件送上尉回到你的身边。”
当我们走到河滨大道时，马克汉对着万斯吼叫：“我让你那位尊贵的上尉进监狱，你又恳求我释放他，真是岂有此理！你明明知道我已经知道他们两人是无辜的——你——你这个痞子！”
万斯叹口气，“天哪，难道你不希望为这个案子尽一些绵薄之力？”他悲哀地说。
“你在那位女士前把我说得那么差劲对你又有什么好处？”马克汉口沫四溅，“我看不出你的愚蠢举动会带给你任何好处。”
“什么！”万斯大吃一惊，“今天你所听见的证词对找到真凶有莫大的助益。我们弄清楚了手套和提包的来龙去脉，出现在班森办公室的女子是何许人，圣·克莱尔小姐在午夜十二点至凌晨一点又做了些什么，还有她为什么单独和班森用餐，又为什么先和他共进下午茶，珠宝又怎么会出现在现场，上尉为何把枪交给她之后又取走，他为什么认罪……我的老天！难道这些信息对你一点用处也没有吗？它清除了许多没价值的障碍。”
他停下来点了根烟：“这位女士告诉我们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的朋友们全部知道她晚上外出时必定于午夜十二时离去。不要忘记这一点，老友，这是绝对有关的。我早就告诉过你，射杀班森之人知道在当天晚上她和他一起外出吃晚餐。”
“接下来你就要告诉我谁是凶手。”马克汉嘲笑着说。
万斯吐了一个烟圈：“我一直都知道是谁杀了那个浑蛋。”
马克汉嗤之以鼻。
“天哪！这个天机又是在何时让你得知的呢？”
“噢，在我第一天早晨踏进班森家里五分钟之内。”
“好！好！为什么瞒着我？让我们省掉这么多麻烦。”
“不可能的，”万斯幽默地回答，“你当时无法接受我这些未经证实的歪论，所以我必须耐着性子牵引你，让你从黑暗的森林与泥沼中走出来，你不知道，你是多么缺乏想象力。”
他拦住一辆计程车，“西四十八街八十七号。”他告诉司机。
他信心满满地拉着马克汉的手臂：“现在我们再去和普拉兹太太小谈一下，然后——我会将所有的秘密全部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