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荣
街史钩沉
新浦老街是江南地区较为常见的滨海农村街市,新浦的市镇正是从这样一个传统的农村街市发展而来的。
新浦街市的起始,可以追溯到清代中晚期的嘉庆初年。当时,晏海塘筑成,四方百姓纷纷汇聚于此,垦殖、网渔、煮盐,各事其生,晏海塘角便逐渐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村落。人们在此艰苦创业,生息繁衍,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在这种自然经济状态下,新浦的先民有的种植果腹充饥所需要的粮食,有的拣拾泥涂中的蛤蛎、吐铁,捕捞近海的鱼虾,有的则煮海烧盐,并且相互交换,以满足基本的生活需要。你用豆麦换海鲜,我用食盐换柴火,备齐柴米油盐,方能安度温饱日子。最初的商品交换活动,正是以这种物物交换的形式开始的。
有商品交换活动,就有交换活动的场所。这种场所就是市场。由于自然经济基本上是自给自足的,所以虽有交换的需要,但不多,交换场所也不大,一开始还往往是临时性或间歇性的。新浦沿的先民们相约在一定的时间,把各自生产的物品,肩挑的挑,手拎的拎,背驮的驮,从自己家里带到晏海塘角进行交换,各取所需。
不过,这种交换市场无论多么原始,多么微小,但它始终是存在的,而且随着新浦经济的发展而缓慢地发展着。新浦的街市就是在这种情形中逐步产生的。
可惜不久,鸦片战争的烽火就烧到了新浦沿海。道光二十年(1840年),英舰“风鸢号”入侵杭州湾,在今新浦胜北登陆,一路抢掠。战争阻碍了新浦街市的进一步发展。
兵燹过后,新浦先民再次白手起家,重建家园。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新浦沿的街市又渐聚人气。慢慢地,随着新浦经济的缓慢发展,随着产品交换需求的扩大,早期市场在集市散场后即空空如也的现象有了改变,集市贸易的内容也丰富起来,规模也相应扩大,交易的时间也增加和延长了。头脑灵活的人就做起了各种生意。
晏海塘角附近的人气逐渐兴旺,居住的人多了,有人存货了,有人办商号了。就这样,由于商品交换的需要,以及为商品交换提供服务的行业的出现,新浦的街市就发展兴旺起来了。特别是到了清代光绪年间,新浦沿出现了每日市的水新产品市场,新浦海鲜遂遍销三北乃至余姚、慈城等地。
然而,好景不长。光绪二十年(1894年)秋,余姚县衙以追捕海盗为由,竟将新浦沿塘角付之一炬。一时间,火光冲天,老街上的屋宇商贸化为灰烬。
新浦先民忍辱负重,又一次以百折不挠的坚强毅力与不幸抗争,自力更生,东山再起,仅数年,新浦沿市廛鳞次,再现升平景象。岑合生米店、余元兴和余么兴酒米店、毛瑞昌绸布、王义泰南货、叶大兴海鲜牙行、吴聚源国药、王聚记烟店等先后设立。到民国初年,新浦沿已经成为姚北一带著名的商贸集镇。
店风店规
旧时,新浦沿老街商号鳞次栉比,特别是晏海塘塘角一带尤为热闹,如戚祥丰酒米店、王泰昌布店、叶大兴海鲜牙行、岑永源水作坊等一些具有一定规模的商号,都集中开设在这里。这些商号有的历史悠久,有的店面开阔,规模较大。而在内部经营管理上,又立有严格的店风店规。
店风是一家商店的整体形象体现。开店当然为了赚钱,但要赚钱首先要有顾客,所以许多商号历来都把顾客视为“衣食父母”。凡有顾客上门,莫不笑脸相迎,送茶递烟,殷勤服务。有的顾客去茶食店购物,还专门送上一把瓜子,让顾客慢慢品尝。顾客离店,均躬身相送,即使不买东西,也要说一声“慢走,欢迎下次光顾”。顾客购物较多,携带不便,则差专人把货送到顾客家里,不收任何费用。在经营上,多取“薄利多销”,强调“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决不做“一回头”生意。有的商家还把“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八个大字制成牌匾,悬挂于店堂正中,作为商店的立店之本。
有些商店为了利于和顾客建立长期关系,还对一些大客户,主动发给“摺子”,顾客可以凭“摺子”购物,不用付给现金,商号则在端午、八月半和年底到顾客家上门结算。在年终结账时,还要随带一些年货送给顾客,以联络感情。由于这些商号具有良好店风,往往一年四季,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店规,主要是商店在管理上的诸多内部规定。
一般凡略具规模的店铺,都设有经营、协理,经理亦称“阿大”或“大伙”,协理则称“二伙”,有的商店还设有襄理,称作“三伙”。伙计中亦有头柜、二柜、三柜之分。有的店家对他们的坐立也都有规定。如头柜可坐,二柜应立,三柜则在店堂内随时走动。因此商界中有“头柜坐、二柜立、三柜宕”的说法。此外,店堂中还有许多忌讳,如不准坐柜台,不准在门槛上站立,不许朝外扫地等等。
一些商号除了若干伙计外,还多雇有学徒。学徒俗称“学生意”,含意是学习做生意的本领。均为未成年男童,年龄小的十二三岁,大的也不超过十五六岁。一般经熟人介绍后,拜经理为师。不过商店一般不称师父而称先生,拜师也就是拜先生。有的还要有人作保。学徒虽然为学做生意,但都要先从做杂务开始,每天一早起床后,就得烧水,打扫店堂,揩拭柜台、橱窗,有的还要为伙计倒夜壶。开饭时,学徒除了端菜、盛饭外,只能站着吃饭。有的先生带有家属,学徒还得抱小孩,洗尿布,生活十分辛苦。学徒不给发工资,每月只发少数零用钱,又称“月规钱”。民国初期,一般是第一年每月两角,第二年每月四角,第三年每月八角。到年终再发给一些压岁钱,压岁钱也根据年数不同有多有少,一般第一年两元,第二年四元,第三年八元。学徒三年满师后,才能成为伙计,开始发给工资。
但是如果某个学徒在这期间表现不好,便不能满师。则只好回家后,另找出路。也有的允许在原店重做学徒,时间一年至三年不等。对这种现象,新浦俗称“回淘”,也有的戏称为“回淘豆腐干”。豆腐干是新浦人经常食用的一种豆制品,须落淘锅煮后才能出售,如果当天没有售完,店铺便晚上回淘重煮,以防变味。民间习惯以此来称不能满师者,多少含有讽刺意味。
旧时商家的伙计、学徒,均由店铺提供膳宿,唯伙食较差。平日以蔬菜为主,每月仅初二、十六两日中午,才有猪肉上桌。清范寅编撰的《越谚》中,便有“初二十六,店倌食肉期”的记载,足见此俗清代已在商号中流传。伙计在商店工作,必须小心谨慎,稍有懈怠,便会有被辞退的危险。辞退一般规定在每年正月初二及八月十六两日。辞退前,一般均早有迹象流露,便于被辞退者早有思想准备。如岁末请祝福菩萨时,全店自经理、伙计以至学徒,按规定均要依次叩拜,一般由经理逐个叫喊,如果有哪一位伙计没有被叫到就表示开年将被辞退。待年初二吃过晚饭后,老板或经理便传话把他叫去,还亲自倒茶递烟,然后,说一通这位伙计在店时的一些业绩,表示实在不愿让他离去。但接着又提出“由于店里生意不好,不得不精简人手,只好委屈一下,请另谋高就”等话,这样这位伙计第二天就只能卷起铺盖离店而去。
新中国成立后,许多不合理的商家店规已逐渐废除,而如货真价实、薄利多销、礼貌待客等等的良好店风,仍被不少商店继承发扬。
老店史话
有生合生
新浦的土质不适宜种植稻米,百姓日常所需的米粮都是由外地贩运进来的,因此新浦沿老街上的酒米店特别多。据不完全记录,先后有合生、有生、公兴、元兴、祥丰、万和、徐福兴、杨润丰、胡贵记、陆裕源等十余家。
有生酒米店位于老街中部,店面两间半,主要经营酒米。创办人精识文字,具有一定的经营理念,他认为新浦地处海隅,只种春粮,不产稻米,当地人都籴谷吃,所以就开了一家酒米店。传至第二代,因乡民多困窘,赊账累积难平,就将账簿全部圈涂掉了,整整涂了一夜时间。从此,不再开店。因为家中有良田百余亩,且只育一子,便不想劳碌。
合生米店是新浦沿老街上开设最早的米店之一,创办人岑增赉(1863—1941)身材魁梧,四肢粗大,人称“增赉长脚”,系晚清时姚北一带有名的拳师。早年曾到周塘一爿酒米店做保镖,由于他出色的拳术保障了店主的生意兴隆,家门平安,东家为了报答他,不但出资让他开设米店,还为他介绍生意。增赉不但拳术过人,生意经念得也不错。他经营有方,时间不长便在新浦沿站住了脚,后来又逐渐扩大经营开设分店,场面越来越大。据称,鼎盛时期一共开有七爿米店,可谓兴旺。当时其总店柜台上立有一块直匾:“有美毕臻”。
戚祥丰
戚祥丰是新浦沿酒米店中的后起之秀,但在经营销售上颇为得法,因而后来居上。祥丰的东家早年也是贫寒人家,主要以做豆腐为生。后来经余元兴老板的指导逐步经营起一家酒米店,但并没有完全放弃老本行,同时兼制腐乳。腐乳,是由优质黄豆经水磨、去渣、烧煮成浆,去水,制成方形豆腐坯块,再将豆腐坯块发酵、长毛、酶化等制作过程加上配料,成霉豆腐。因为制作过程中最关键的一道工序是将豆腐坯块密封在瓮甏内发酵、长毛、酶化,所以又称“瓮豆腐”。祥丰制作的腐乳主要有青方、白方、红方、醉方、棋方五种味,咸而鲜美,深受新浦一带百姓的喜好,成为居家日常菜肴,故有“乌干菜,白米饭,祥丰豆腐过泡饭”之谚。
除了酒米、腐乳,酱品也是戚祥丰的名产。
新浦人有“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之说,“酱”被列入开门七件事之一。酱油以黄豆、小麦和食盐酿制而成。将黄豆在清水中浸泡,再与麦粉拌和制成酱饼,经发酵,摊晒干燥,粉碎入缸,放上盐水,经太阳多日曝晒(雨天必须加盖),使酱面逐渐转红。尤其在夏季烈日曝晒、水分蒸发,酱面呈赤褐色,故有“伏(天)酱”之说。待酱成熟,掺水搅匀呈水浆状,灌装于酱(绸)袋中,扎紧袋口,上木榨加压,沥其酱汁,去其酱渣,即成酱油。其生产周期约需6—8个月,按其质量有太油、顶油、上油、市油之分。
祥丰的面母太油色泽黝黑,有浓郁脂香,柔和味长,咸甜适度,美味可口。用祥丰太油蘸白斩鸡、白切肉、牛肉、羊肉,其味特佳。素食者用以蘸饭镬萝卜、饭焐白菜等也别具风味。曾销往胜山头、小路头、小桥头、鸣鹤场、观海卫以及龙头场等地,深受周边市镇饭馆、酒肆、豪绅、士人的青睐,且长销不衰。
大兴海鲜行
近年来,为了沟通生产与消费渠道,使产地商品较快地分散到消费者手中,各地相继恢复了以前的行市贸易货栈。
行市贸易由来已久,先秦及汉代,贸易中介人称驵、驵侩,唐五代称牙、牙郎、牙侩,宋元明清又有引领百姓、经纪、行老之称,一般称为牙人。明代嘉靖时始称行,嘉靖二年(1523年)前定的市场法中已有“牙行”一类。我国古代把经营长途贩运的行商称作“商”,把就地销售的坐商称作“贾”,可见,牙行是名副其实的商、贾之间的媒介。
鸦片战争后,新浦的经济发展速度有了提高,尤其是在盐业、棉花和海鲜贸易方面。到光绪年间,新浦已经有人开设海鲜行。
海产中含有一定的水分,当时进栈水产以2%扣除,行话叫九八扣,或叫“毛钱”,据说取义于物外有毛,去毛后才是物的实际重量。又以7%作为客户给行主的报酬,称佣金,行话叫九三扣佣。而行主也必须回扣1.88%给船工,作为货物进栈的犒劳,行话叫“插花钱”或“外出花”。
在各家海鲜牙行中,叶大兴行最为有名。大兴行创办人叫叶富盛(1894—?),其父叶桂锡,始从余姚郭相桥迁至新浦沿定居,并经营一家小小的山货店。叶父的能力非常强,附近的店家经常请他听银元的声响以辨别真伪。同时,还能与两三个人同时讲话。可惜,在富盛13岁那年,他父亲就早早亡故了。小富盛不得不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每天起早摸黑去靠海。他不但遗传了父亲的聪慧,还继承了父亲吃苦耐劳的品质,经过两三年的积累后,小富盛便做起了行贩,将新浦沿的海鲜收起后挑到观城、鸣鹤去卖,这样一直做到19岁为止。年方弱冠就自己开行,并请来先生和秤手。一年后,自己做秤手,并带学徒(名庆标)。借钱付款,收来还钱。
叶富盛在新浦沿以聪明出名,记忆力极强。民国初年,新浦沿来了一张告示,贴出不久,糨糊还没有干,戚仁新便与他打赌:先对着告示朗读一遍,然后转身背诵,若能一字无误,就请富盛十斤绿豆糕。结果,戚仁新输了。又有人传说,大兴富盛能同时记十八笔账,还是十六两的旧式秤花。
经过叶富盛的精心经营,叶大兴逐渐壮大。然而,日寇的铁蹄踏入了浙东大地,1941年4月,新浦沦陷。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牙行已经无法开下去了,最后不得不与观海卫青帮老大翁山麓结为义亲,合股开设“义东生”行。
三北厚森廒
厚森廒是三北著名的一爿盐廒,位于新浦沿老街西街,坐北朝南,临街有四间店面。后进为库房,四间库房之后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大天井,系翻晒食盐之用。天井后面是一幢家眷居住的小洋楼,有时也接待来自庵东盐场的洋人居住。
厚森廒创建于民国十五年(1926年)前后,经营期仅十年上下,老板就是余秋雨在《借我一生》中写到的在“整个浙北、浙东都鼎鼎有名的强势士绅”王、飞(余书讹作“辉”)。其实,王、飞早年家境贫寒,负债累累。为了躲债,不得已孤身前往龙山垦荒。临动身时,不少债主闻讯赶来,还拉着船舷不肯放行。孰料,龙山之行竟使他时来运转。据说是遇见了虞洽卿,由于他为人诚恳,进而得到了虞洽卿的帮助,替他谋了个余姚盐场的肥缺。不久,王、飞便“有效掌控了三北地区的盐业”。厚森廒鼎盛时期曾在各地开设多家分店,余秋雨的老家余家车头就有一家。当时,盐廒每日进账的银元需用长板凳倒翻着抬走,经常有洋商、篷长、盐兵在盐廒里进进出出。
但是,由于挑私盐的人实在太多,又是乡邻,禁与不禁成了两难。于是,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五月十六日的《宁波民国日报》第一版上,刊登了《三北厚森廒声明》:“本廒自去冬迄今,营业异常清淡,显系漏税所致,而迄不得端倪。不料竟发生用运货汽车偷运之事。据已获之望风孙阿法述称,私盐共装十一大麻袋,计重三千六百余斤,由白沙路站上车,拟至蒋家桥起货。并据盐警报告,在小桥站发觉该货车系装运私盐,即以汽车追赶。讵该车至观海卫亦不停车,故未能追获私盐等语。查鄞镇慈路与观曹路以观海卫为分界,该装运私盐之货车既在白沙路站上盐,复至观海卫不停,两站站长均熟视无睹,不加干涉,是否与有嫌疑,以及私贩之姓名,事关司法,既将孙阿法送由余姚县法院彻究,应静候法律解决。惟惩前毖后,除由本廒严密预防有同样之漏税外,尚望各汽车公司协助一切,特此郑重声明。”
然而,时局动荡,民生凋敝,王、飞经营的厚森廒到底难以维持,只想关门了事。但外国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合作人,一直不肯中止合同。最后,王家不得不将三间空屋自行烧毁,并谎称失火,再也没有能力重新开张了。这样,洋商也只能肩胛一耸,就此完结。
这可苦了东三乡的盐民。存盐山积,无法脱售,生计断绝,不得不连连向场署请求设立民厫。第二年,也就是1936年,由余姚场左场长设立民廒,7月15日开始收放盐斤,厫董由戎万青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