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退休教师、湖北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新洲故事大王”桂琴甫送笔者一套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分上中下三册，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天蓝色的封面，每册的扉页都有桂琴甫的亲笔题字，字里行间寄托了他对我的殷切期待之情。
《平凡的世界》气势恢宏，洋洋洒洒近百万字，展示了孙少安、孙少平弟兄俩作为普通人的不平凡的心路历程、精神风貌及非凡的人格魅力。《平凡的世界》对劳动的讴歌与对磨难的礼赞贯穿全篇，它真实地描绘了陕北地区自1975年到1985年期间政治运动的风云变幻，展现了那个特殊时代的农民朴实善良、吃苦耐劳的本性和不畏艰辛、奋发图强的精神风貌。他们虽然只是身份普通的工人农民，却有着普通人纯洁美好的心灵世界；虽然身处逆境，却有着浪漫的理想主义情怀。他们对理想爱情执著追求的精神让人怦然心动。漫步于路遥精心营造的小说意境情境之中，笔者仿佛身临其境，感同身受，如沐春风，加深了感恩情怀，濯洗了笔者附有污垢的心灵。
有人说，短篇小说是写场景，中篇小说是写故事，长篇小说是写命运。《平凡的世界》里面的生产队长孙少安的爱情命运让人扼腕叹息。孙少安恋恋不舍而又无可奈何地放弃了青梅竹马的端国家饭碗的田润叶，与山西村姑秀莲结婚，造成了润叶的爱情悲剧：润叶违心地嫁给县革委会副主任李登元的儿子李向前，过了几年几近“非人”的日子，润叶“冷漠无情”地对待向前，而向前却初衷不改，一如既往地孝敬田福堂老两口、呵护内弟田润生，并手把手教润生开汽车。孙少安的小日子随着约束政策的解冻一天天红火起来，就在少安当上了村长、准备为他捐款新建的小学剪彩的时候，妻子秀莲却大口吐血，被查出患了肺癌，成为小说的一大缺憾。而润叶的爱情婚姻也出现了转机，李向前因为润叶的不理不睬而醉酒开车，出了车祸，失去了双腿；善良朴实知书识礼的润叶突然顿悟生活的真谛，恢复了少女的风韵，回心转意悉心照料呵护着向前，义无反顾地履行着妻子的责任，帮助他学会生活自理，为他联系开办了一家修车店，使他走出灰色心理的阴影。小说在凄清残酷的美感中，让读者感到温馨和慰藉。
孙少平是《平凡的世界》着力刻画的最重要的人物形象。孙少平家境贫寒，衣着寒碜，在学校吃着劣等饭菜，与郝红梅同病相怜。出了中学学堂的少平，先是在村小当代课老师，后来哥哥开了砖窑厂，他却作出自谋生路的决定，去黄原城闯荡，从揽工汉干起，最后招工进了矿区，因为业绩突出当上了班长。孙少平的成功是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他虽然处于社会底层，却热爱学习、积极上进，自尊自爱、不卑不亢，有着气宇轩昂的风度，这种气质深深地吸引着省报记者田晓霞。孙少平与田晓霞进行了如胶似漆的热恋。孙少平在自己的理想爱情中憧憬、沉醉、迷惘、徘徊着，因为他是贫农出身、地位低下，而田晓霞却是地委书记的女儿。田晓霞思想开朗，抛弃了门当户对的传统观念，死心塌地爱着少平，这无论是在小说当时的年代，还是在如今的时代，都是难能可贵的品质，这需要勇气，更是晓霞追求理想爱情的真实体现。让读者惋惜的是，田晓霞在一次采访中因舍身救人而光荣殉职。孙少平经过漫长的痛苦的煎熬，师娘惠英嫂给予他情感的抚慰。在一次煤矿事故中，少平因公负伤、毁容，在医院治疗期间，巧遇好朋友的妹妹金秀，面对前程似锦、热情开朗的金秀的热切示爱，少平认为惠英才是自己安乐稳定的爱情归宿，所以最后他理智地选择了贤良温厚的惠英嫂。
《平凡的世界》运用平凡的语言写平凡人的事，通过平凡人的言行和心理刻画展现了他们不平凡的心灵世界。例如孙少安开砖厂致富不忘乡亲父老，结果使得砖厂一度面临破产的境地，他的拳拳赤子之心天地可鉴；还有孙少平身上的一股正气让人由衷感慨，他在当揽工汉期间，遇到一个小妹妹被包工头欺侮，挺身而出，义愤填膺地教训了包工头一顿，并将身上仅有的百元血汗钱拱手送给他，将她送到回乡的车站。本以为小妹妹会跳出火坑，没想到再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却甘愿沦落风尘，再度回到了包工头的怀抱，读来不禁让人扼腕叹息！从少安少平弟兄俩身上反映出的家庭责任感和事业进取心也同样动人心魄。孙少安在小学毕业考试中取得全县第三名的优异成绩，为了供弟弟少平妹妹兰香读书，牺牲了自己的前途，十三岁便同父亲一同挑起家庭和生活的重担，为整个家庭无怨无悔付出了十来年的青春。婚后，他念念不忘接济父亲和弟妹，为此宁愿冒着和秀莲翻脸的危险。少平从当揽工汉起，便开始接替哥哥的义务，为家人排忧解难，省吃俭用挣钱供妹妹兰香完成学业，还用在煤矿积攒的工资为家里打了三孔像模像样的窑洞，震动了十里八乡。小说中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不容忽视，他便是县革委会副主任、地委书记田福军。田福军思想开放，勇于创新，敢说真话，乐于为老百姓谋福利，为了工作不计前嫌，胸襟开阔，他的心灵世界纯净、豁达、明朗、澄澈，从他的身上折射出熠熠生辉的人格魅力。
再谈谈这部小说的艺术特色。著名评论家雷达高度评价《平凡的世界》：“它具有史的骨架，诗的品质，它的内里涌动着深沉的激情，这是它的感染力和震撼力的来源。”（摘自雷达文集《民族灵魂的重铸》，中国工人出版社1992年版）雷达的概括可谓一语中的。
《平凡的世界》采用双条线索推进情节发展，一条线索是波澜壮阔的政治运动浪潮，另外一条线索是孙少安孙少平弟兄俩的爱情婚姻与人生拼搏之路。《平凡的世界》运用融情于景、情景交融的艺术手段来推进小说情节发展，勾勒人物心理活动。秧歌民谣信天游的穿插，使得作品具备浓郁的陕北地域风情，恢宏的场景描写真实再现了陕北地区多姿多彩的民俗画卷；《平凡的世界》在1975年至1985年这个广阔的时代背景中，以陕北黄土高原双水村孙、田、金三家的命运为中心，书写了中国社会由禁锢而解冻再到改革开放的时代变迁，反映了从“文革”后期到改革初期广阔的整体社会面貌。因此，《平凡的世界》具有史诗般的品质。
《平凡的世界》有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鼓舞人心的激情，保尔的精神同样也在孙少平身上闪现。雷达先生所说的“深沉的激情”，在我看来就是小说的浓郁的抒情基调。《平凡的世界》里面有大量烘托人物精神风貌和心灵世界的抒情描写，这些一唱三叹的抒情段落，对于舒缓小说的节奏起着不可低估的艺术效应，其中间或穿插着大量颇具诗意的人生箴言，抒情散文的笔调使得小说散发着迷人的魅力、流淌着别样的韵致。
《平凡的世界》通过浓墨重彩的心理刻画来勾勒人物丰富多彩的精神风貌和心灵世界。在小说中，人物一旦有心理变化或情感波折，路遥往往通过动辄上千字的篇幅去烘托展示人物的心理斗争与情感挣扎，有的地方甚至达到臃肿与拖沓的地步，这是《平凡的世界》唯一让人觉得遗憾的地方。
《平凡的世界》揭露并抨击了陕北农民守旧、顽固、愚昧、狭隘的封建思想。比如村支书田满堂妒忌少安的才能，看到女儿润叶和少安亲密无间地在河滩上谈情说爱，认为孙少安只是一介农民，自己的女儿是国家干部，润叶嫁给孙少安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当他得知他家即将与县革委会副主任李登元结成亲家，觉得这才是门当户对、光耀门庭的事情，走起路来昂首挺胸、怡然自得，完全是一副趋炎附势的市侩嘴脸。孙少安作为先进农民的代表，每当他取得成绩，田福堂生怕他超过自己在双水村的特殊地位，便想方设法压制打击他；而当看到孙少安摔了跟头或步入绝境时，田福堂便躺在门前的破碾盘上幸灾乐祸、冷眼嘲讽。明知道女儿润叶看上了少安，他不但不成全姻缘，反而从中作梗、百般阻挠。倘使他心胸开阔些，奉行自由恋爱的政策，送一份顺水推舟的人情，润叶也不会守几年的“活寡”，成为爱情悲剧的受害者。另外，田福军的爱人徐爱云、岳父徐国强以及李登元的夫人等人也是阻碍自由爱情婚姻的绊脚石，倘若他们不从中推波助澜、极力斡旋，润叶也不会贸然答应嫁给向前；润叶答应向前家的提亲，从表面上看暂时缓和田福军和李登元两家的紧张关系，但在实质上，是润叶成了维护田李两家关系的牺牲品。
《平凡的世界》对苦难生活的讴歌与对人生磨难的礼赞，激发了广大读者的深切的励志情怀，小说中“劳动者是永远光荣的”、“人生的价值在于不懈的奋斗”等理念激励了一代代青年立足平凡岗位、奋发图强、默默无闻的拼搏精神，不愧是广大青年同志脚踏实地搞好本质工作、献身于家庭、报效祖国与追求美好爱情的活脱脱的教科书。
《平凡的世界》不仅适合于广大青年阅读，而且还可适用于那些忙于工作应酬、淡漠亲情的人阅读，还适合主题先行、轻生活积累重刻意编造、轻展示人物心灵重矛盾冲突、轻人物沿着思绪走重人为设置情节的作家们学习。
《平凡的世界》告诉我们：要学会感恩生活，不懈地追求理想爱情，孝亲敬老爱幼，做平凡而不平庸的人；苦难磨难是体现人生价值的试金石，我们可以生活贫困，但不能让心灵空虚贫瘠，即使身处逆境，也要葆守浪漫主义情怀，尽管身份低微，但我们也要学会自尊自爱自立自强。记住，任何时候，我们都应努力使自己获得别人的敬畏！
（原载《壮丽的凋谢——路遥逝世20周年纪念文集》，陕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