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玲玲一
森林。
触目所及的高大林木，一片翠绿葱葱，阳光透过树影，留下点点光圈。四周渺无人烟，唯有树。
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蹒跚而行，他身上背着个布袋，里面有少许的干粮，一壶水和一个沙漏，这是老人的全部家当。水壶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干粮也快吃完了，而此处，除了树还是树，林荫路上，望不到尽头。
老人又渴又饿，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出这片森林。他是一个旅行者，长年累月地跋涉。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走了多少个岁月，到过多少个地方，但他记得，旅途中的每一片美好风光，最重要的是，他从未忘记自己旅行的目的。
二
年轻的彼此，刹那的芳华。青春年少，任性而不计后果的冲劲。老人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嘴角轻扬。
他与年轻貌美的她生活在一个美丽的村庄。家乡的那一片草原，到处留有他们的欢声笑语。不富裕的家庭，却存在着简单而淳朴的真情。他们一起上学，放学，男孩教女孩功课，女孩编制花环赠予男孩。偶尔纵马奔腾，翱翔于天地之间。然而时时刻刻在一起，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亲近，却也难以有更进一步的发展。青梅竹马，无话不谈，少了距离与怦然。为了证明彼此是命中注定，也因为稚嫩不懂珍惜来之不易的感情，女孩交给男孩一个沙漏，并告诉他，当沙漏的流沙倾向底部时，若男孩能找到她，那么他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一切的缘定，孤注一掷，投之于这一方小小的沙漏。然后，女孩离开了男孩，一声不响地搬走了。
而男孩，带着沙漏，带着那份约定，踏上了茫茫的寻人征途。
三
春天，万物复苏，湖畔杨柳依依。他走累了，就倚靠着河边的石头，稍作休息。看燕子低掠水面荡起的层层涟漪；听微风吹过耳畔带来绿叶的沙沙声；闻百花争艳竞相释放的芳香……夏天，烈日炎炎，蝉鸣蛙叫。热闹的环境，孤单的旅行者。一个人的路途，有来自大自然的陪伴，倒不显寂寞了。秋天，路过农家，看丰收的喜悦，硕果累累。农民为今年的丰收而感到欢乐，总会举行一些庆典，打腰鼓，扭秧歌，最简单的歌舞，最朴实而直接的喜悦，令人不由自主地欢呼。他偶尔兴起，也会与农民一起快乐。冬天，白雪皑皑，一片纯洁。冷，却感叹着这造物的美。
他走过沙漠，翻过高山，到过最冷的地方，也到过四季如春的地方，一双足，踏遍了祖国的各个角落。而他布袋里的沙漏，也一点点由上而下，变为流沙沉积于底。老人不知道岁月的变迁，唯有沙漏提醒着他时间的行进，提醒着他约定的时间已一天天临近。
一年年行进，白天黑夜地颠倒，老人也觉得累，也会厌倦这样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步调。然而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如此，即使再累，也要坚持。久而久之，行走已成为一种习惯，一种类似于信仰的执著。老人日渐发现这样的乐趣，欣赏沿途的风景，看尽人情冷暖，为丰收而喜，为天灾而悲。有时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他就勾勒女孩的笑靥如花，回想与女孩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那样，他就又有了行进的动力。
四
终于，沙漏中的沙快流到了底部。而老人，也终于穿过那片森林，找到了那位姑娘。岁月的铺叙，让女孩年轻的脸上有了皱纹，可老人并不介意。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女孩久候不至，已成为他人的嫁娘。见到老人，女孩既惊讶又深受感动，未想男孩竟仍坚持着这个诺言，数十年不变。
“你后悔吗？”她哭着问，为着这份年少的懵懂，为老人逝去的年华，还有着对自己失约的抱歉。
“当行走时，是你支撑着我，成为我旅行的终点站；而当我到达时，能否与你在一起变得不甚重要，只要我对你的心依旧不变。等待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这是人生不可避免的无奈。我曾不止一次地幻想，你也许已老去，也许已嫁人，也许还有许多我未曾预料的结局。我试着放弃，却又舍不得付出的艰辛。如今你问我，是否后悔，不，我怎会后悔？对你，我唯有感谢，谢谢你给了我年少的冲劲，谢谢你给了我沙漏。人生，可长可短，长于漫无目的地前进，短于未达目标，人已转瞬。而我，何其幸运？在这场时间的行途中，我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并走到了最终，即使由青春走到年老，即使我已行将就木，垂垂老矣，但哪怕此刻就死去，这一生，我已完成了绚烂的开花。”老人笑着回答说。
指间沙漏，辗转流年，用尽一生，只为赴一个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