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想了半夜,终于想通了,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既然还俗了,就要从流入俗,要对自己狠一点,不能太由着自己的性子;既然结婚了,就要习惯柴米油盐的日子,就要彻彻底底地入世,做一个有用的人,而不是摇摇摆摆,半入不入,半出不出。而且,他也明明白白得出了一个结论:生活就是这样,生活一直是老样子,生活只能是不干不净的样子,庙里的生活不也是不干不净的吗?哪里是真正干净的呢?由此说来,平常心其实不平常,真正的平常心其实是一项大工程,是经过千锤百炼才有可能出现的。“可乘,去吧,去吧,勇敢地去吧,只要不偷不抢不违法不逆佛,不做太昧良心的事就行。”这是他自己的声音,在他心里他依然把自己叫“可乘”而非“张磊”。
次日早晨,张磊毫不迟疑地找到了杜局长,坐下后,杜局长主动问起饭馆生意,张磊叹着气说:“我来找您,就是因为生意不好。”杜局长说:“生意不好,找我没用呀,我接触的人都是酒肉之徒,你那儿清汤寡水的,谁愿意去!”一句话就令张磊哑口无言,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杜局长给张磊沏好茶,说:“我有个主意,保证你生意红火。”张磊睁大眼睛急待杜局长说下去,杜局长喝口茶,略显神秘地说:“你不是小菩萨吗?干脆这样,凡是来店里一次性消费三百元以上的,你给免费算命。”张磊立即脸红了,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杜局长问:“为什么不行?”张磊说:“第一,我压根不会算命;第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胡来。”杜局长说:“在我面前你还谦虚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张磊说:“你看着的那几次,都不过是碰巧罢了。”杜局长说:“哪有那么多碰巧?怎么每次都碰巧叫你说准了?”张磊连连摆着手说:“无论如何,如果靠这个招揽生意,太不地道了。”杜局长看见张磊的嘴唇微微发紫,显然动了真气,心想这个人真是世上少有的仁义之士,但仁义之士人通常也没用,既然已经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妓女结婚了,发愿可谓不小,仅仅做到有仁有义是远远不够的!杜局长说:“算命也是技术活,有什么不地道的?我认识一个人,比你差远了,靠算命买了房买了车,估计人家一年赚二百万没问题。”张磊说:“我不行,我做不到!”杜局长不客气地说:“你做不到你就应该回庙里去!”
有人进来通知杜局长开会。
杜局长抓紧时间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看上去张磊已是万分汗颜了。
杜局长又说:“其实你不是没有金刚钻,你有!”
张磊一脸疑惑,不明白杜局长的意思。
杜局长说:“给顾客批批八字,看看风水,你能做到的。”
张磊说:“我能做到,但我不能做!”
杜局长说:“为什么不能做?”
张磊想了想,说:“能不做什么,胜过能做什么!”
杜局长问:“什么什么?我没听懂!”
张磊换了一个更书呆子气的说法:“我觉得,不能只看一个人能做什么,更要看他能不做什么,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这里。”
杜局长笑了,说:“走吧!”
张磊出了门,率先走了,没回头和杜局长打一声招呼,却不是故意使气,而是压根忘了,一味沉浸在“能不做什么”的宏论里。
回到饭馆,红芳得知情况后,认为杜局长不帮忙是因为还在生气,张磊问:“生什么气?”红芳问:“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经红芳再三提醒,张磊才想起孩子的事来。是呀,杜局长的损失的确不小,孩子得而复失,三十万元却被迫做了功德,表面看来是自觉自愿,心里一定是火冒三丈,不会说忘就忘了的。
不过张磊隐瞒了杜局长出的那个主意——用算命来招揽生意的主意!张磊相信,红芳一听,百分之百要强迫他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