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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1959年的丝

1

姐姐凤玉的身后是弟弟映冰。两人一前一后,都在爬。后半夜那场雨只是淋湿了地皮,路面恰好软滑,适宜爬行。但是,只爬了五六米,映冰就埋下头,没动静了。凤玉也停下来,把脸歪在手背上喘着气。几分钟后,凤玉想起自己是姐姐,就咬咬牙再度爬起来。她用脚尖敲敲地,映冰却毫无反应。她想,坏了,映冰的丝断了,先是爸爸的丝断了,再是弟弟的丝断了,看样子男人的丝才是丝,说断就断。她打算先回家给妈妈说一声,然后再出来。这时映冰抬起头对她一笑,笑容里沾了几片泥巴。两人重新向前爬,显得颇有信心。他们知道苜蓿地并不远,爬出巷道,向北一拐就到了。

终于爬出巷道后,两人又歇了一会儿,然后就沿着蜿蜒的河湾向北爬去,大概爬了五十米,凤玉觉得前方有一个晃眼的东西,仔细看,是个男娃,肯定没丝了,面朝上,光身子,肋骨像钉子一样向上翘起,肚皮凹陷,像是被地面有力地吸下去了,最深处有浅浅一洼水,灰腻腻的,里面浮着一片打卷的树叶。

“三明。”凤玉说,声音只够她自己听见。映冰也是一眼就认出了三明,想把三明推到路旁边,或者把他的身子翻个过,却只是想了想而已,顺便又想,我要是死了,就一定要趴在地上,绝不这样鸡娃儿朝天,多难看!

苜蓿地到了。苜蓿地里并没有苜蓿。这个春天,苜蓿始终没机会长出地面。连苜蓿根也被挖得一干二净。最受欢迎的是根和芽之间的一截白根,又软又嫩,吃起来脆生生的,香极了。凤玉和映冰此刻来,是打算碰碰运气的。

“你左,我右。”凤玉用眼神说。映冰缓缓将身子朝左扭去。凤玉却没有立即向右侧爬,而是无意间做了一个俏皮的动作,斜着脸看出去,看见白云底下的村庄干干净净,没有炊烟,没有声响,没有人影,有的只是光线,过剩的水银一般的光线,它们四处流淌,有一种乘人之危偷天改地的味道;凤玉将目光从远到近收回来,眼前的苜蓿地里也是只有光线,半点绿色都没有,半点生气都没有。可是,就像不小心钻进谁家厨房了,有一种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不可抵挡。是土香味,后半夜那一场小雨酿出的土香味。凤玉用力张大嘴,闭住眼睛,吞了满满一口土。随后就勾着头慢慢嚼起来,像要对付一个必须独自吞咽的秘密。往下咽的时候,才知道强行把一口土咽进肚里,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她不能不有所提防,接下来,她把上面的一层干土拨开,找出底下的湿土,再把湿土捏在手上,送到嘴边,带着耐心吃,半口半口地舔着吃,这样就好多了。渐渐,她觉得自己的两个眼珠子明显向外凸了,就像软瘪瘪的皮球突然充满了气,弧度像花开一样向外滚去,再看眼前,光线比先前更充足了,一切的外表都是闪闪熠熠,每一样不出气不吭声的东西都是光彩照人的模样。她遗憾自己没办法成为不出气不吭声的东西,它们既不饱,也不饿,多好。但是,她的双腿和双手已经自作主张地动了起来,她用较快的速度爬到估计有苜蓿根的地方,开始刨土。因为下过雨,土很松,刨起来还算容易。她的运气也特别好,只刨了三五下,就看见一条长长的苜蓿根,老根连着白根,藏在厚厚的黑土里,明显在等一个名叫凤玉的女子。她不客气地把白根揪断,喂进嘴里,用门牙轻轻咬,就有一股子含着药力的气流凌厉地流向全身,似有若无,整个身子从头到脚立即轻盈了几分。一眨眼,手中的白根就少去了一半。她狠了狠心,把另一半留下来,打算作为证据,给映冰看。因为,是她把半步都不想挪一挪的映冰硬叫出来的。映冰和妈妈都不相信,如今的苜蓿地里还能看到苜蓿的影子。哼,让他们看看,她想。这种倔强的想法令她的丝忽然一颤,她吓了一跳,让自己静下来,既不动手脚,也不想问题,像一块真正的石头一样安静平常。没多久,她觉得阳光把自己的后脑勺裹住了,不是更热,而是更冷,很像初冬时节新结的薄冰,而周围又明显缺了点什么,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便徐徐回过头,看见映冰仍然趴在刚出发的地方。“映冰?映冰?”她轻轻喊了两声就不喊了,折回去,伸手摸映冰的脑门,果然没温气了!她不免有些恼火,推他的脑袋,略带揍的意思,他的脸徐徐向她亮出来,像一张熟睡的猫脸,眼睛眯成线,半张着嘴,牙齿间沾着湿土,几只极小的蚂蚁在牙缝里狂乱地奔出奔进。“呸!”她骂了一声,接着心里又一闪,闪出了几多羡慕,禁不住想,一个人的丝断了不算多大事情,没声没响的,就像啥事也没发生,就像一眨眼躲到一个近得很又远得很的地方吃独食去了。

带着这个念头,凤玉回家了。回到家门口,刚好碰见三明的妈妈福女埋着头趴在自家门口,不知是死是活,凤玉就推了推福女的头,说:“你家三明没丝了。”福女睁开眼,立即听明白了,问:“在哪儿?”凤玉说:“一出巷道,朝左。”福女朝西边巷道口眯眼看了看,显然有些畏途,犹豫了一下,重新合上了眼皮。凤玉越过福女,回家了。看见凤玉一个人回来了,妈妈瓦琴问:“映冰呢?”凤玉没吱声,只把那半截白根递给妈妈。瓦琴忙把白根接住,喂进嘴里,也用门牙一点一点地咬。“映冰没丝了。”凤玉在妈妈耳边说。瓦琴的眼睛盯着凤玉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就又闭上了。“三明也没丝了。”过了片刻,凤玉又说。瓦琴睁开眼,朝对门看了看,目光里闪出少许庆幸。

2

瓦琴朝院外爬去了。

“妈,你去哪里?”

“去陈万水家。”

凤玉一听就明白,弟弟杨映冰的名字要上那份鬼名单了。陈万水那儿有一份名单,谁家有人丝断了,要在第一时间去向他报告,他要用小楷笔把死者姓名、死亡年龄、死亡日期和死亡原因记下来。有人说将来有可能向国家要补贴的。从去年春天到今年春天,那份名单越拉越长,据说已经突破了二百人大关。

“我去吧。”凤玉说。

瓦琴只是爬,不吱声。

“你缓着,我去。”凤玉坚持。

“我死了你去!”瓦琴说。

瓦琴看见福女躺在院门一侧,挨着墙,仰着脸,纹丝不动,爬过去朝她脸上瞅了一眼,福女突然睁眼说:“别急,我还在呢!”

瓦琴脸一红,说:“在就好。”

陈万水家院内歪歪斜斜爬着好几个人,堂屋门敞开着,能看见陈万水披着一件黑布褂子,端坐在桌子右侧,手提毛笔,写字的样子很认真。有人饿得发不出声了,陈万水的儿子丙丁就出出进进,替爸爸听话、传话。死者姓名、年龄、死因、死亡时间,样样不缺。有时,丙丁不得不跪在地上,屁股撅得高高的,方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趁机勾下头休息的瓦琴竟然睡着了,忽然又惊醒了,听见丙丁在大声问:“喂,你老婆叫啥名字?”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小声说:“张……张……”终究未能把老婆的名字说全,头就定住不动了。有重重的脚步声传过来,瓦琴看见陈万水的双脚正有力地走下台阶,弯下腰试那个人的鼻息,那人为了说出老婆的名字,真的把自己的丝挣断了。陈万水躬身把他拉到院子一旁,然后蹲下来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又回到堂屋,坐到老地方。

陈万水喊:“下一个。”

丙丁立即重复:“下一个。”

瓦琴答:“我儿子……杨映冰。”

丙丁问:“年龄?”

瓦琴说:“比你小一岁。”

丙丁再问:“年龄?”

瓦琴答:“九岁。”

丙丁问:“死因?”

瓦琴说:“饿死的。”

丙丁问:“时间?”

瓦琴答:“今天早上。”

陈万水的声音从丙丁身后传出来:“下一个!”

丙丁重复:“下一个!”

瓦琴问:“陈书记,我儿子是多少名?”

陈万水说:“这个保密!”

瓦琴问:“为啥保密?”

陈万水反问:“为啥不保?”

瓦琴求助地看看丙丁,丙丁却冷冷地别过脸去。瓦琴只好爬出来了。回到家,瓦琴迷糊了好一会儿,醒来后还是不甘心,还是像往常那样,喜欢关心一切没鼻子没眼的事情,就让凤玉去找丙丁,打听弟弟映冰在名单上到底是第多少名。丙丁和凤玉是同班同学,这个任务凤玉好完成。凤玉自己也没反对,在院门口下了好一会儿决心,就默默爬出了。好不容易爬到丙丁家,凤玉看见丙丁站在院门外的一棵榆树下,垫着脚尖,不知在干什么。榆树的树皮早被人剥下来吃掉了,树干白白的,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丙丁也一样,丙丁的背影和榆树一样孤单可怜,就好像大家都在爬,他还能直立行走,反倒是一个缺陷了。凤玉轻轻咳嗽一声,丙丁转过身,眼睛一亮,立即向她走来。

“我知道,映冰没丝了。”

“还有三明。”

“三明?三明还没登记。”

“映冰是多少名?”

“我爸说,这个保密。”

“为啥保密?”

“我也不知道。”

“你去偷偷帮我看一下。”

丙丁就转身回家了。

没多久丙丁又出来了,出了门,就像没看见凤玉,从凤玉身边经过后又自顾自向远处走,走了五六步才停下来,回身向凤玉招手。

凤玉一点一点爬过去。

“第二百二十名。”丙丁小声说。

凤玉仰头看着丙丁,皱皱眉毛。

丙丁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凤玉没有跟过去。

“过来呀。”丙丁回头说。

“我爬不动。”凤玉说。

“来嘛,有好东西!”丙丁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掬在手上,沿着长腿垂向地面。凤玉看清楚了,是一颗焦黄焦黄的烤洋芋。

凤玉心里一喜,就向前爬去。丙丁突然有些神秘兮兮,一边向前走一边往后看,生怕凤玉不跟来的样子。凤玉已经明白,丙丁要把她领到他家旧院里去。旧院不大,方方正正,只有围墙,没有房子。沿墙总是斜立着一些干树枝、高粱秆、麦柴、青草什么的。放学之后,丙丁特别喜欢把大家带进去,在里面打牌、捉迷藏、娶媳妇、嫁女子。丙丁娶过好几回凤玉,每一回都不守规矩,要亲凤玉。有两回凤玉没躲开,让他亲着了,凤玉总觉得“像叫狼啃了一口”。其实那时候她根本没见过狼的样子。

丙丁站在旧院门口,四下里望望,没看见一个人,就弯下腰把凤玉扶起来,双双走进院门,再腾出一只手把破旧的院门推严,还顶住。“给。”丙丁立即掏出洋芋,立功心切的味道。凤玉拿在手上马上吃了起来。“坐下慢慢吃。”丙丁把凤玉扶到院子里面,坐在一堆麦柴上。凤玉咽得太急了,噎住了。丙丁就轻轻拍她的后背。刚不噎了,接着又吃。吃了一半之后,凤玉说:“剩下的给我妈。”丙丁说:“好。”接下来两人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气氛相当尴尬。凤玉突然闭上眼睛,噘着嘴说:“你亲。”丙丁就亲,没以前那么心急,生怕亲坏凤玉似的,一下,又一下,然后才贪贪地亲下去了。

没过多久,丙丁就不亲了。

“名单上有五个咱班同学!”丙丁说。

“还有谁?”凤玉问。

“陈月季陈解放杨向东杨金对冯三大。”丙丁像背书一样说。

“不得了,半个班!”凤玉说。

“还有陈老师。”丙丁说。

凤玉想哭,却没眼泪。

过了一会儿,凤玉说:“接下来就是我。”

“你不会!”丙丁语气坚定,似乎这事是由他决定的。

“肯定!”凤玉的声音浮起来,比人高了好几倍。

“不会!”丙丁的声音有形而沉静。

“我不怕!”凤玉说。

“别胡说!”

“我真不怕。”

丙丁再一次亲住了凤玉深渊一样可怕的嘴,丙丁不知不觉使了几分蛮力。凤玉还想说什么话,可是她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了……

3

一颗洋芋,让母女俩又多活了一天一夜。这天晚上,天上的星星稠得吓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凤玉想,听说每个人曾经是天上的一颗星,难道人死了又回到天上了?最近天上的星星每天都是那么稠,难道到处都在比赛一样死人?地面上狼也越来越多,多得像蚂蚁、像苍蝇。以前只知道山里有狼,从来没见过狼,最近狼大摇大摆在巷道里走路,像村子的主人,每天都有一两个人被狼咬死了。狼竟然看不上吃死人,坎坎畔畔尽是死人,偏不吃,只撵着吃活的。今晚,凤玉下决心要问妈妈一些问题,首先要问的问题是:星星为什么那么稠?狼为什么那么耀武扬威?不能不问的问题是:人能不能吃老鼠?能不能吃长虫?能不能吃青蛙?最最想问的问题是:人能不能……吃人?

凤玉想,非问不可了,再不问就只能去问阎王爷了。快要睡着时妈妈才进了屋。凤玉担心自己还没把问题问完丝就断了,于是挑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先问:“妈妈,老鼠能吃吗?”妈妈说:“自古以来有讲究,宁可饿死,不吃脏东西!”凤玉问:“为啥树皮和鞋底子能吃?”妈妈说:“树皮和鞋底子不是脏东西。”凤玉问:“鞋底子还不脏吗?”妈妈说:“脏和脏不一样。”凤玉差不多听懂了,就静下来暗下决心,宁可饿断丝也不吃脏东西。母女二人都不出声了,说话费体力,不值得。到了后半夜,凤玉醒来,伸手摸妈妈,摸到妈妈的奶头,软耷耷的,赶紧再摸妈妈的嘴,有温气,这才放心了,接着便推醒她,说:“咱们快把草房里那窝老鼠吃了吧,我不想上陈万水的名单。”凤玉想不到妈妈二话不说,就默默下了炕,出去了。凤玉扎着耳朵听,妈妈出门后向草房那边爬去了!草房里有个竹篮子,竹篮子里有一只大老鼠和一堆小老鼠,整天切切嗟嗟的,仿佛也在说“饿饿饿饿”。草房门响了,凤玉赶紧用被子把头蒙起来。凤玉在幻想,一堆嫩身子如何被妈妈用旧衣服突然蒙住?凤玉心里有些起腻,但没法子,她真的不想上那个鬼名单!

妈妈的脚步声响过来了。天哪,妈妈神了,居然在走!妈妈抱着一筐老鼠,富有地走向厨房。可是,凤玉还没顾上担心,扑腾一声,妈妈已经摔倒了。立即,叽叽喳喳,满院子都是针一样的尖叫声。紧接着又听不见了。一群老鼠突然发出的尖叫,和尖叫声的突然消失,一样可怕,让凤玉从头到腿麻酥酥的,久久放松不下来。老鼠跑光了,完了,该上鬼名单了,上吧上吧,凤玉泄气了。杨……凤……玉……凤玉用陈万水的口气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名字。陈万水的口气,加上姓,念慢一点,就大不一样,像个大人物。不是大人物,就只能是睡在名单上的人了。凤玉没等住妈妈回来,自己又睡着了。睡着前,凤玉想,好多人的丝在梦里断掉了,说明瞌睡虫叛变到阎王爷那边了。又想,这样也不错,在睡梦中死了等于没死。不知过了多久,凤玉醒了,像是被刀子割醒的。刀子把脑细胞和瞌睡虫剥开了。好锋利的刀子。醒来才知道不是刀子是肉味,熏肉的味道。

“我的娃。”

“啥味道?”

“肉肉!”

借着月光,凤玉真的看见了肉肉,不折不扣,大半碟子,绝对是熏肉的味道。凤玉赶紧伸手抓了一块,喂进嘴里。没错,是熏的,外焦里嫩。只能熏,不能煮,没办法煮,家里早就没任何铁家伙了,都拿去大炼钢铁了。

“妈,你也吃。”

“你吃,妈不吃。”

“吃嘛。”

“我不。”

“吃嘛。”

“不——”

凤玉拿了一块肉,举起来硬往妈妈嘴里塞。妈妈像在反抗又像在迎合,然后,腮帮子一动不动地鼓在那儿,痛苦极了的样子。

凤玉笑着盯住妈妈的嘴。

妈妈的嘴像冰坨坨一样渐渐化开了。

“好吃吧?”凤玉问。

妈妈不说话,只吃,吃完又拿了一块。

“千万别说出去。”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瓜。”

“娃娃的嘴没把门的。”

“我的有。”

母女俩刚把碟子吃干净,有人突然敲门。

“谁?”

“我!”

“你有啥事?”

“我知道,你们黑天半夜把我儿子三明吃了。”

“你少放屁!”

“百分之百,我闻着了。”

“是老鼠!”

“不是,是我家三明!”

“你放屁!”

“肯定是三明,我知道。”

“少放你的屁!”

“三明啊三明,我的儿……”

“你要死死远一点,别死在我门口!”

“三明啊,我的儿……”

这样一吵,天就大亮了。

爬过来几个有精力看热闹的邻居,问福女怎么了?瓦琴就拉开院门,爬在门口,扬着头说:“我半夜捉了一窝老鼠,烤熟吃了。”

“不是老鼠,是三明!”

“你少放屁!”

“三明给我托梦了!”

“三明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骗人,你肯定知道!”

邻居们没精力劝架说和,听了几句,各自就离开了。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人回家之后,不约而同传了相同的话:半夜,瓦琴把福女的三儿子三明塞进炕眼里烤熟,和女儿凤玉撕着吃了,两个人的嘴上还油腻腻的,两个人打出来的嗝里有一股子肉腥味。虽然颇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却也不全是胡说八道。

大家是这样推理的:就算不嫌脏,饿成一根丝的人哪有本事逮住老鼠?瓦琴和凤玉像能逮住老鼠的人吗?再说,家里没鬼,为什么关门?自从开始吃大锅饭以后,家家户户的院门都不关,从早到晚都不关,一是门上的锁子闩子都拿去大炼钢铁了,二是为了表明态度,自己家里没私藏一颗粮食,一心一意吃大锅饭。家里没一颗粮食,是唯一值得炫耀的事情。就算天天都在死人,家里没一颗粮食,仍然值得炫耀。有人饿死,也表明这家人的确没一颗粮食,顺带着还表明这家人没碰过“脏东西”。

人们之所以相信福女的话,还有一条无法明说的原因:瓦琴是个是非人!不知为什么,大家认为一个是非人是有可能干那活的。

4

瓦琴和福女吵架的时候,凤玉爬出巷道去找三明,果然,三明不见了,顺便又向远处爬了几十米,看见映冰还在老地方。另一侧有一个大人,屁股尖尖的,像鸡屁股,两个脚掌却肥嘟嘟的,头上包着花头巾。凤玉突然明白了,为啥没人把死人弄回家?不弄回家罢了,为啥不就地挖个坑埋掉?一是实在没力气弄回家,也没力气挖坑挥土,二是怕生嫌疑,怕有人捕风捉影说瞎话:“谁谁把自己的人吃了。”

凤玉打算转身回家,这时冷不丁打了个嗝,腻死人了,比吃的时候腻一百倍,像是对吃的惩罚,似乎在说:让你吃!让你吃!凤玉心里不由得滑了一下,滑出一个好主意:吃土,多吃些土,用土的味道把老鼠的味道盖住!于是凤玉就爬进苜蓿地,在距离弟弟映冰三米远的地方,拨开干土,找出湿土,抓了一把,先攥了一下,再松开,掌心里就有了一枚土饺子,然后张大嘴把它吃进去,然后闭住眼睛慢慢嚼,慢慢咽,喉咙像蛇一样一鼓一鼓的,脖子明显变粗了,也变薄了,快要裂开了。吃完第四口,她停了下来,不是因为饱了,而是因为嘴唇再动一下就有可能把丝挣断。她把头枕在一个小土堆上,闭上眼睛。眼睛刚闭上又睁开了,因为,映冰就在眼前,映冰脸上挤满绿身子的苍蝇。她伸手一挥,有的苍蝇飞跑了,有的一动不动。她刚把手放下,飞走的苍蝇又飞回来了。她心里突然隐隐地疼了一下,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几天问妈妈,老鼠能不能吃?

凤玉回到家,看见福女还在门口,闭着眼睛,明显还在喘气。凤玉进了门,故意大声朝院子深处说:“妈妈,我出去看了,三明真的不在了。”瓦琴的身子看不见,声音传了过来:“三明在不在,你关心个屁!”凤玉还是话里有话:“咱们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瓦琴拄着棍子走了过来,说:“洗不清就不洗!”

凤玉坐在厨房门口,特别想找个扫帚把三明妈福女赶走。凤玉心想,一个女人,像一堆稀屎一样摊在别人家门口,有意思吗?

凤玉说:“咱们也逃吧。”

瓦琴答:“你想当现行反革命?”

凤玉说:“又不是没榜样!”

瓦琴问:“啥榜样?”

凤玉说:“逃跑的榜样啊,三明家不是跑了三个嘛。”

瓦琴问:“哪三个?”

凤玉说:“三明爸,三明大哥,三明二哥。”

瓦琴说:“我差点忘了!”

凤玉说:“那咱们到底跑不跑?”

瓦琴说:“等两天看。”

凤玉和瓦琴不再说话,等着看院门口的动静。果然,没过多久,福女乱蓬蓬的头抬起来,拖着虫子一样的身子翻过门槛,消失了。

瓦琴戳了戳凤玉的脑门。

凤玉笑了,说:“她还以为她有理得很!”

瓦琴说:“死女子!”

凤玉咧嘴一笑。

5

瓦琴和凤玉三天没出门,门大敞扬开,没人进来,没人出去。只有旋风进来过,从巷道里旋进来,像一根会走路会认路的鞭子,旋旋旋,旋进院子,又旋出去了。就好像人不会走路了,土会走路了,风会走路了,水会走路了,除了人,样样会走路了。瓦琴和凤玉看着旋风这样旋进来又旋出去,倒也不怕。剩下的无非是死了,饿死或者喂狼,有啥怕的。家家户户都把院门敞开,做的不就是等死的架势吗?院门不能关,屋里的门关了无妨。瓦琴和凤玉把厨房门关上,再用棍子顶住,然后睡在冷炕上“×朝天等死”。这是母女俩自己的说法。死,成了最不忌讳的一个词。其实还是有些忌讳的,更多的时候,不说“死了”“饿死了”,而说“丝断了”“把丝饿断了”。据认为,“丝断了”的说法和陈万水的咳嗽有关。陈万水有哮喘,时不时咳嗽,他自己总自我打趣:“我这个人丝不好。”于是,开始有人连连饿死的时候,不知谁最先说:“把丝饿断了。”接下来,这个说法便在全村迅速地流行开来,特指饿死了,近似的说法还有:没丝了,饿断丝了……

母女俩躺在厨房炕上,总是脸贴着脸,这样,对方脸上有没有温度,一碰就知道,有时还能不小心尝到对方眼泪的咸味。最重要的是,用最微弱的声音说话,对方能听见。此刻,瓦琴在喊女儿的名字:“凤玉,凤玉……”凤玉明明听见了,却没吱声,不是故意不吱声,而是这个瞬间她真的忘了凤玉是自己的名字。瓦琴用脸碰了碰凤玉的脸,凤玉才用迷离的声音问:“咋?”瓦琴说:“你该出去看看了。”凤玉小声答:“我不!”瓦琴问:“咋不?”凤玉没回答,瓦琴又和她碰了碰脸,她才说:“我怕人家说,这女子吃过脏东西。”瓦琴想了想,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凤玉的声音略略有些大了:“老鼠也是脏东西!”瓦琴似乎没话说了,但还是说:“老鼠……不是最脏的。”凤玉没反应,静悄悄的。瓦琴摆头看了看她,看见她眼珠子还在动,就对着她的耳朵说:“你出去,问问丙丁……这两天,又死了多少人?”凤玉闭着眼睛回答:“你这个人真是!”瓦琴问:“我咋了?”凤玉还是闭着眼睛,轻轻说了两个字:“是非!”歇了说十句话的工夫,瓦琴才问:“凭啥说我是非?”凤玉睁开眼睛,摆头看了看妈妈,说:“整天关心死了多少人,还不是非?”瓦琴说:“你糊涂!”凤玉问:“我咋糊涂?”瓦琴说:“你不知道,我是为你着想呢。”凤玉用眼神说:“我听不懂。”瓦琴又歇了三句话的工夫,说:“我想给你一个见丙丁的理由。”凤玉眼神一闪,说:“我知道了。”瓦琴问:“你知道啥了?”凤玉答:“你想吃……人家丙丁家的洋芋了!”瓦琴说:“不是,我想救你娃娃的命!”凤玉不说话,也不看妈妈,心里响起一句话:不管我吃过的是三明还是老鼠,结果都是一样,丙丁肯定不想和我亲嘴了。

6

三天没出门,自然是有损失的。

出了门便听说丙丁出事了。

“出啥事了?”

“当然不是丝断了。”

“还有啥事?”

“比丝断了小,比丝断了大。”

“到底啥事吗?”

“丙丁早上一醒来,光着屁股从前院跑到后院,捉着鸡娃儿撒尿,眼睛半睁半闭,根本没看见对面站着个狼,等他看清楚一只狼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狼扑过来,把他的鸡娃儿一口叼住,连皮带肉扯走了……”

“人没事吧?”

“人没事。”

“人在哪儿?”

“在县医院。”

听完上述对话之后,凤玉赶紧回了家,给妈妈讲了一遍,还没讲完,眼泪就下来了,妈妈说:“你爸和你兄弟死了,你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凤玉一听有理,赶紧就忍住不哭了,但眼泪很快又下来了,而且哭出了声音。

7

陈万水提前从县医院回来了,因为他咳嗽得厉害,同病房的病人都有意见。况且,他也放不下村里的事情。他回到村里的时候是下午,身上背着半袋子熟面,手上提着两只活鸡。两只鸡都很瘦小,嘎嘎嘎的叫声破破烂烂,就算是这样的声音,还是让村子的神经突然惊颤了几下。大家推断,县城的人日子也不好过。既然如此,咱们这些屎肚子农民挨几天饿死几个人,也就没什么了。陈万水没有回家,直接进了大食堂。大食堂的大师傅高兴极了,以为今晚有鸡肉吃了。陈万水却摇头,请大师傅用大喇叭把副书记杨炳新和会计陈祥顺请来。大师傅说:“我不敢在大喇叭上说话。”陈万水说:“你说,我没心情说。”大师傅一想,陈书记没心情是对的,就大着胆子爬在麦克风前,喊着说:“杨炳新,杨炳新,陈祥顺,陈祥顺,陈书记让你们马上来大食堂。”两个人都是拄着拐棍一瘸一拐走来的,一进门眼睛就盯住两只鸡,心里快速寻找书记请自己吃鸡的理由。陈万水让大师傅盛了两半碗熟面,用开水泡开,端给炳新和祥顺,然后说:“鸡不能吃,鸡有用呢。有啥用?你们听着。我在县医院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治狼患,又解决饿肚子的问题。我的办法很简单,村西头和村东头各挖一个坑,里面能蹲下一个人就行,然后呢,准备两块门板,在门板的一端钻出两个拳头大的窟窿,像眼睛一样。”陈万水这时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嗽完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钢笔,找了张纸,把自己的设计画了出来,然后指着两个黑点上方的位置说:“这个地方拴一只鸡,狼来了,肯定要吃鸡,结果呢,鸡没吃上,两只前爪先掉进窟窿了。坑底下的人把狼的两个爪子抓紧,弓着腰,站起来,就把狼背回家了。”

“好办法呀,陈书记!”祥顺说。

“如果狼爪子掉不下来呢。”炳新问。

“窟窿前面削成斜坡,抹上猪油。”陈万水说。

“哪儿找猪油?”祥顺问。

“我家里还有一点。”陈万水说,脸一红。

“如果掉下来一只爪子呢?”炳新有点替陈万水打圆场的意思。

“掉下来一只就抓一只。”陈万水说。

“谁去蹲坑?”炳新又问。

“你,我,他,咱们三个。我丝不好,一咳嗽就把狼吓跑了,只能是你们两个了。这是咱们大队干部将功补罪的机会。”陈万水说。

“咱们干部有啥罪?”祥顺问。

“饿死二百多人,还没罪?”陈万水嗓门很大。

“饿死人是因为旱情严重。”祥顺说。

“旱情严重,也是事实。但是,咱们三个心里最清楚,咱们如果不虚报产量呢?如果没办法不虚报,虚报得不那么离谱呢?有可能还会死人,但是,我敢保证死人的数字就有可能减少五倍,十倍。”陈万水竟然大哭起来。

祥顺心想,书记的哭声还硬邦。

炳新却想起了狼,说:“狼总不是大队干部招来的!”

祥顺心里遗憾这话不是自己说出的!

陈万水很快就不哭了,这个问题难不倒他,他早就想过千万遍了,他说:“狼突然横空出世,其实不奇怪,人软了,狼就硬了。”

炳新和祥顺一下子没话说了。

陈万水说:“快行动,争取明天中午让全体社员有肉吃。”

大师傅说:“我磨好刀等着!”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喇叭响了,传出陈万水的声音:“社员同志们,有肉吃了,快把碗筷拿上来大食堂吃肉,人人有份。”

其实,陈万水的通知完全多余,狼肉的味道在一上午的漫长时间里已经钻进村子的每一个缝隙了,连四处的蚂蚁都扬着头嗅来嗅去的,有些蚂蚁还锈成堆,没命地往深处挤,挤了进去的又没命地往出挤,明显处在不可抑制的群体亢奋里;村子四周的沟沟峁峁都和平常不同,有一种少有的媚态;头顶的云彩都是鼻子和嘴巴的模样,大有扑下来的危险;苍蝇飞翔的声音像士兵在做战前准备,又忙碌又带着几分神经质……更别说社员们了,他们哪有耐心在家里静候通知?况且,从家里到大食堂,就像从甘肃到北京那么远,眼下,爬行还是个技术活——家里只剩下灰色或者黑色的瓦碗瓦盆瓦罐瓦缸瓦瓢了,这些家当很容易碎,一个爬行中的人,一个软弱如丝的人,如何才能成功地把自己和自己的瓦器一同送至大食堂?这是一个事后被人们再三追忆过的艰苦过程。

当然,陈万水的这个通知也相当有用,它让大家相信,真的能吃到肉了,大锅里正在扑腾的香味四溢的狼肉不会跳出来变回狼。很多人还从陈万水的声音里听出了两重心:一重是由衷的高兴,身为大队书记,时隔半年之后,终于让大食堂又开伙了,整整两只狼,相当于一头牛;另一重当然是伤心,为儿子丙丁的事伤心。陈万水的老婆养了三个女儿之后又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叫甲乙,小的叫丙丁,合起来就是甲乙丙丁,可惜的是,甲乙几年前病死了,现在仅剩的儿子丙丁又出了这等事情。纯粹饿断丝倒罢了,纯粹被狼咬死也罢了,来了这么不轻不重的一下,咋叫人不伤心呢!

人们到了大食堂之后就自然而然排上了队。当然不是站着排,是趴着、躺着、睡着排。极少数有能力站和坐的人,也不敢站不敢坐。你还能站?还能坐?不就等于承认你家里藏着粮食吗?或者你吃过什么脏东西吧?所以,趴着、躺着、睡着,既是不能不如此的姿势,又是最正确最没麻达的姿势。就连陈万水,也拄着他父亲留下的拐杖。杨炳新、陈祥顺这些人,也都拄着根棍子,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

这么多人,这种情形,排好队是一个大任务,是对大队干部组织能力的考验,陈万水、杨炳新等人就来来回回指挥人们排队。后来陈万水要求所有的人都趴着,不许躺不许睡,只能趴,而且要尽可能趴整齐,头朝同一个方向,头和头相并列。这是全村最大的一个院子,是一个地主家的院子,新中国成立后成了大队部,大食堂也在这儿,在这样一个大院子里趴着排队,空间仍然太小,于是陈万水在院子里画了一条漩涡状的线,要求大家趴在线上。每个人的家当就放在自己的脸前面。那些家当普遍偏大,放在头顶,把人的脸都挡住了。人们很安静,脸上带着少到极限的笑意听凭陈万水指挥。陈万水这个人聪明,爱拿架子,用大喇叭讲话的时候就来劲,声调和平常不同,能把一个开会通知说得千回百转,人一多也来劲,走路脚底下像装了弹簧一样,把两个肩膀弹得一抖一抖,总是披在身上的褂子还不掉。他这种做派,先前大家还是有些反感的,给他起了个外号:抖二(他排行老二)。今天大家的观感却完全不同,看着陈万水的样子,有如沐春风的滋味。没办法,饥饿把人们心里的世故也饿干净了。陈万水的状况基本上维持在原有的水平上,他居高临下看着眼下这一院子人,生出一个不该由他生出的浩叹:“咱们的老百姓真是好啊!”

副书记杨炳新来到陈万水跟前,把他拉到一旁,问:“书记,四类分子和两种人怎么办?”陈万水没听过“两种人”的说法,心里微微一慌,以为自己在知识上落后于杨炳新了,小声问:“啥叫两种人?”杨炳新说:“两种人是我胡乱发明的一个词,两种人,一种是家里有人逃走的人,另一种不就是吃过脏东西的人!”陈万水想了想,的确有点拿不定主意,就问:“你是啥意思?”杨炳新说:“我意思是,四类分子和两种人排在最后,到了最后,锅里面如果还有,他们就有,锅里面没了,他们就没。”陈万水觉得这个方案可行,有人情味,又讲原则,说:“我同意,你通知。”杨炳新就退后几步,站在台阶上,暗暗模仿陈万水的语调说:“四类分子,两种人,你们出来,你们就不排队了,去外面等着,到最后,如果锅里还有,就有你们的,锅里没了,就没你们的。”陈万水提醒杨炳新解释“两种人”。杨炳新急忙又说:“两种人是哪两种呢?一种是家里有人逃走的人,一种是×脏吃过脏东西的人。这两种人,你们也出来,你们是新形势下的坏分子。”

安静中,有几个人毫不争辩地从低矮的队伍里爬出去了,他们是挨斗挨出经验的四类分子,人数似乎少了一半。那些家里有人逃走的人,好像很不情愿,磨蹭了一会儿,也还是爬出去了,其中就有蓬头垢面的福女。但是,两种人中的第二种人完全没有动静。陈万水和杨炳新的目光就齐齐地盯着瓦琴和凤玉母女。

“瓦琴,没听见吗?”陈万水问。

“我没吃过人!”瓦琴说。

“你没吃过人,谁信?”杨炳新问。

“没吃过就是没吃过!”瓦琴说。

“没吃过人,老鼠也没吃过?”陈万水问。

“老鼠……吃过!”瓦琴说。

“老鼠是不是脏东西?”陈万水问。

瓦琴没话说了。

人们听见凤玉小声说:“妈,咱们走!”瓦琴回答:“偏不走!”凤玉说:“哎哟,走嘛!”瓦琴说:“不走!”凤玉说:“那我走!”

人们看见凤玉爬出去了。

随后瓦琴也挪着瓦罐爬出去了。

凤玉一口气爬在院门外时,觉得自己的丝已经细到极点了,一只蚊子都可以踩断了,她在院门口停下来,闭上眼睛,展展地趴在地上,就像要抱紧地面,不让自己一不小心飘上天空,左手和右手都有抓牢什么的味道。

瓦琴爬出来后,自然地挤在了凤玉旁边,还是像在家里那样,腮碰腮,把两张脸的体温合在一起,把两根丝合成一根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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