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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遗物和逸事

遗物一:捕狼板

那之后,很多人学会了用陈万水的办法捕狼。捕狼板,通常总是单扇的门板。很简单,把门板卸下来,在一端钻出两个窟窿就行。

巷道里随时都会碰到一个人,一摇一晃背着一只大活狼回来了。门板宽宽的,像另一层天空,把人蒙在底下,对面的人不蹲下身子专门看,就不知道此人是谁。狼却高高在上,忧郁地昂着头,模样十分接近它的近亲:狗。人们说,狼是狗的舅舅,现在,舅舅进村找外甥来了。可惜的是,村里如今没一只狗,正如没一头猪、没一只羊、没一匹马。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两种生命,人和狼。当时人们的腿脚还不硬邦,身上又压着一块板一只狼,人行走的味道,就像走在沙堆里。转眼一看,你又会觉得这是一幅感人至深的温馨画面,狼的样子像是驯良极了,两条腿故意乖乖地伸给你让你擒住,就像孩子骑在大人头上,把脚交给你。所以,有人形象地说:“就像背着新娘回家了。”

家里没男人,捕狼的事只能由女人干。瓦琴和凤玉母女,也是捕狼能手。半夜,妈妈出去的时候,凤玉总是跟在后面。两人面对面蹲在坑里,一大一小,并不碍事。回来的路上,妈妈背着狼,凤玉打着手电,捉着鸡。

到了这一年的夏秋之交,突然没狼可捕了。狼集体消失了,村子里不见了狼,山上也很难觅到狼的踪影。而旱情依然在持续,地面上既没庄稼也没花草。于是每天又开始有人饿断丝。一天,陈万水照例在堂屋里记录死者名单,突然大咳不止,爬在院里的人觉得,咳嗽声是从遥远的地心里传上来的。陈万水不再问“下一个”,头偏在桌上一动不动,肩上的褂子也滑下去了。陈万水终究咳断了自己的丝。

再说那捕狼板——眼下,大部分人家都盖了新房子,有楼房,有瓦房,但是,个别人家还住在老房子里,门板也是当年捕过狼的样子,那两个亮亮的窟窿,始终未堵,刚好做了猫眼。一个成年人,稍稍弯下腰,就能看清院内的情况。只是,两个猫眼之间的距离太大,只能将两道目光从一个窟窿里尽可能挤进去。

瓦琴家院门也还是老样子。

遗物二:豆饼

1959年底,开始有了救济粮。

每月每人可以领到一块豆饼。豆饼的大小、厚度和坚硬程度都很像砖,用剪子往下钻,就有粮食掉下来,主要是豌豆,还有高粱、苞谷、燕麦什么的。没人说得清国家为什么不嫌麻烦地把粮食压成饼?有人猜,豆饼是军粮,要么是饲料。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绝妙的形式。它的形式,比它的实质更有用,人们每天用剪子钻几颗粮食下来,然后在石臼里捣碎,烧成粥,真的可以对付一个月。

如果是同样多的粮食,却是散开的,装在袋子里,吃的时候用碗盛,恐怕有人宁愿吃饱两三顿,然后饿死。

四类分子和两种人,减半发放。四类分子减半,是上面的意思。两种人减半,是继任大队书记杨炳新的意思。唯一不服的人就是瓦琴。她先是又哭又闹,接着躺在杨炳新家炕上不走人,还不管用,竟脱光了衣服坐在人家炕上。杨炳新没办法,和她说好,表面上还是减半,私下里给你补全。看上去瓦琴得逞了,但她的名声却越来越坏了。没人喜欢一个女人耍泼犯溅不要脸,无论何种理由。而瓦琴早就以“是非”出名,后又以“嘴脏”出名,现在又多了一条“不要脸”,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1979年秋收之前,海棠也开始包产到户。大队部那个大院子同时被拆除,木料被移走盖学校。人们意外从这个地主家老院子里挖出两样东西:两罐银元,一缸豆饼。银元自然是地主埋下的,豆饼肯定是大队干部埋下的。银元卖掉,补了建学校之急需。豆饼,如今也难得一见,一直摆放在老书记杨炳新家里。

遗物三:手电

捕狼的最佳时间是后半夜,于是,村里有人首先使用手电。一天,瓦琴也进城买了一个手电筒和几节电池回来,进门时天已经黑了,瓦琴把打亮的手电筒交给凤玉。凤玉拿着照照天照照地,高兴极了,瓦琴说:“费电,赶紧关了。”情急之下,凤玉不知道怎么关,拿在手上甩来甩去竟甩不灭,赶紧塞进一堆干土里,还不行,又塞进水桶里,一桶水都亮了。瓦琴在旁边笑死了,说:“你把书念进狗肚子了。”

这个手电筒如今还在。

遗物四:瓦罐

大食堂突然有狼肉吃的那天上午,瓦琴和凤玉决定两个人用一个家当:瓦罐,既足够大,又可以两人换着拿。这个瓦罐有一尺多高,黑黢黢,有盖,平时主要用来盛放咸菜,用久了,铁一样沉。罐鼻上有绳子,走路时可以提在手上。现在却是肚皮贴地爬行,而且不小心会把自己的丝挣断。如何把瓦罐带到大食堂?两人想了一个办法:不要盖,人罐分离,人先爬,再挪罐。爬的时候,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两人首尾相衔,每爬两三米就停下,凤玉侧身把瓦罐捧起来,递给瓦琴,瓦琴捧在手上,移向前方。就这样,两人合作,一截一截地往大食堂转移。有时候没力量捧,就只好在地上拉了。

中午,母女俩和四类分子们等到最后,竟然没有白等。肉不多了,汤则有余。大师傅提着一桶肉汤出来,给爬在路上的四类分子和两种人舀。瓦琴和凤玉面前的瓦罐,也差不多盛满了肉汤。瓦琴让女儿凤玉先喝,凤玉爬过来,刚把瓦罐扳斜,扑腾一声,罐底被热汤顶出去了,热汤夹杂着一些骨头,一眨眼就荡了一地。母女俩来不及惊讶,急忙低下头舔,连土带汤都舔进嘴里,舌头舔出了血,却没感觉。只觉得,狼肉的味道能把人香死。是狼肉在吃人,不是人在吃狼肉。把路面舔得像家里的锅台一样光滑明亮,才开始啃骨头。先是爬着啃,脖子上很快就没劲了,撑不起头,就仰躺着啃。啃完肉,再吸骨髓。吸完了,回头再啃。胳膊发软,有时硬是把骨头放不进嘴里,嘴张着,骨头迟迟送不过来。所有的骨头都啃完了,从头又细细啃了一遍,终究把太阳啃下山了。有风从瓦罐里穿过,发出嗡嗡嗡的尖叫,仿佛在提意见:你们两个吃饱了,我还饿着。

三明妈福女没等到喝汤吃肉那一刻,已经没丝了。大师傅把狼肉和肉汤舀进她的瓦盆里,见她毫无反应,推歪头,脸上皱巴巴的,像蔫茄子,地上有一摊涎水。平时人们总说,馋死了!馋死了!眼下,真的馋死了一个。

遗物五:名单

二十年后,即一九八〇年,因为吃过脏东西而嫁不出去的杨凤玉和因为空有男人样而娶不上老婆的陈丙丁意外结婚了。其时,丙丁家只剩下丙丁,妈妈改嫁了,三个姐姐也陆续嫁人了。凤玉嫁过来时,妈妈瓦琴也跟过来了。

不久,丙丁和凤玉又领养了一个女儿,名叫红红,计划长大后招个女婿。红红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模样清秀,不用别人操心,在县城学了两年裁缝,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上门女婿,也是裁缝,名叫亮亮。结婚前,红红和亮亮决定把老房子扒掉,起新房子。拆旧堂屋的时候,从屋顶的檩子上面掉下来一本书,书名叫《中医偏方集锦》,书里面夹着两样东西,一样就是“陈万水名单”,它的实际名称叫《我乡凶年损人录》,拉开后有三四米长。帮忙扒房子的多是红红和亮亮的朋友,他们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单。凤玉忙着做饭,听着后,凑过来看了一眼,并没想起名单上有自己的爸爸杨宝山和弟弟杨映冰,只是说:“怪不得,我半夜常听见房顶有人在喊:丝断了哟,丝断了哟……”

凤玉正要离开,红红喊:“妈!”

凤玉吓了一跳,回身问:“怎么了?”

红红说:“这上面怎么还有你的名字?”

凤玉说:“不可能,你看错了!”

红红说:“你看,杨凤玉,第二百七十一名。”

亮亮也说:“真的哎。”

凤玉把名单要过来,真的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不过,仔细看,“杨凤玉”的前后另有若干名字,一些人至今还活着,有两个就在现场。再细看,排在最后的这些名字,字体和前面大不一样,虽然还是小楷字,但模样明显很稚气,绝非陈万水的手笔。有两个名字写上之后又被涂掉了,用墨汁涂成黑黑的方块。

没多久,丙丁从外面回来了。

凤玉指着名单问丙丁:“这是咋回事?”

丙丁看了一眼,不由得叹息一声,红着脸说:“那时候我还小,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到家没办法出气,就想了这么个歪点子。”

凤玉问:“我咋欺负你了?”

丙丁说:“我记得你好像不理我。”

凤玉指指丙丁脑门,不说话。

丙丁软绵绵的,只是笑。

红红和亮亮这些年轻人,就跟着起哄。

丙丁要撕名单,被凤玉挡了。

目前名单在凤玉手上。

遗物六:照片

《中医偏方集锦》里还夹着一张黑白照片,约四寸长两寸宽,照片顶端的白色标题为:甘肃省安远县礼让乡海棠村亩产过万斤试验田干部群众留念,照片底下标有拍摄时间:一九五七年九月二十日;照片的主体是一块苞谷地,每一株苞谷秆上都翘着七八颗饱满的苞谷棒子,前面蹲着一排人,人很小,或手握草帽,或抱着铁锹,能认出是陈万水、杨炳新等人,这两人当年的样子看上去真的是虎虎有生气的味道;两边还站着若干娃娃,大家认来认去,终于认出,右边两个是丙丁和映冰,两人手拉手,故意摆出照相的样子,丙丁戴着军帽,有明显的优越感,映冰则是略显滑稽地嘟着小嘴。

已经七十岁的瓦琴听说照片上有映冰,把照片举在眼前看来看去,瞅着苞谷秆上的阳光,瞅着儿子映冰脸上的笑容,心想,自己虽然不在照片上,也等于在照片上了。那时候,自己还是一个深受大家喜爱的年轻媳妇呢。禁不住再想,时间如果倒回去,让一切再重来一遍,跳过五八五九年,自己就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人前面不能去,大路上不能走。继而注意到儿子映冰身上的褂子有明显的补巴,补巴上面摞着补巴,她竟然清清楚楚地记起,某一块补巴是如何补上去的。她哭了,不知是为儿子还是为自己,总之,哭得好伤心。凤玉却说:“我没啥感觉,就好像从来没有过爸爸和弟弟。”

有年轻人说:“这苞谷长得恶。”

丙丁说:“恶个屁,假的,绑上去的。”

年轻人听了,丝毫不惊奇。

遗物七:骨头

二〇〇五年夏天,有公路要从村中央穿过,需占用部分农田和宅基地,修路是好事,又有数额不菲的赔偿,大家自然欢喜。接下来进行的施工中,就挖出了三大坑骨头,每个坑里都有数不清的白晶晶的人骨。不用怀疑,是五八五九年饿断丝的那些人的。陈万水的捕狼法,让人们可以再度直立行走之后,干部们立即组织人力,把角角落落的臭气熏天的尸体归拢起来,集中掩埋。由于人们的精气神还欠佳,掩埋工作也就十分草率,或者借用现成的坑,或者就近挖坑,推下去埋掉而已,不曾登记姓名,也没有在地面上留下任何标志。如今既然不小心挖出来了,就应该用较为正规和庄重的方式重新殡葬。有人想起了多年前发现的陈万水名单,建议把这些骨头归总起来,埋在一个坑里,扶起一个大大的坟丘,旁边立上碑,按死亡顺序刻上所有死者的名字,算是对那段历史的一个了结,又借此警示后人:天灾固难防,人祸诚可免。于是,村干部们紧急开会研究,商量怎么办。多数人同意郑重迁葬,勒石立碑,碑文前面当有一段话,写明当年实情,天灾者有之,人祸者也有之。尽可能做一个接近事实的评价,还应该有一个比较客观的统计:两三年内,由于饥荒和狼患,全村共减少多少户?死亡多少口?最后才是死者名单。个别人却有忧虑,认为必须经过乡政府同意。于是急忙派人去乡政府请示,答复不出所料:不可立碑。

不立碑也罢,等机缘成熟时再说。但是,这些饿死鬼的骨头,既然已经挖出来了,总不能如狗骨头猪骨头一样四处乱丢。最起码,应该按一件日常丧事的规格处理,把骨头洗干净,另选一个合适的位置埋掉。不需要棺材,在地底下用砖头箍一个窑洞,把骨头放进窑洞里,再埋起来,最后搞一个较大的土堆,略似于立碑。超度亡灵、定做纸火、烟酒茶饭等开支,大概需要五六千元,依例向全体村民摊派。

全部骨头从板结的土层里捡上来,由女人们就地洗过,用卫生纸擦干,再由男人们用麻袋扛到临时搭起的灵棚里,整齐地摆放在长长的桌案上,供人瞻仰、烧香、磕头、献祭。之所以不把骨头遮起来,像农产品一样摆出来,主事者的想法是:给人们足够强的刺激,好让大家能哭出来。没有哭声的丧事,哪算丧事。可事实完全相反,整个过程平静有余,悲伤不足,像电视上偶见的那种大人物的追悼会。

为什么没人哭?大家都说,想哭哭不出来。为什么哭不出来?人们各有说辞,概括起来,有如下几点:第一,所有的骨头混杂在一起,有亲有仇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知道哪根骨头是自己人的,因而哭不出来。第二,饿死人的情况,不止一家两家,涉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家庭,悲伤以最公平的方式平摊了,人人有,等于人人无。第三,时间实在太久,超过四十年了,的确悲伤不起来,甚至连淡淡的悲伤都没有。第四,亲历者如果没被饿死,不少人后来又因种种别的原因死掉了,存活者不足百人,而且都上了岁数,在他们眼里,这些骨头无论多么生动,都远不是当年饿断丝的那些人……

瓦琴和凤玉母女,并没有出现在上述任何场合。长期以来,若非万不得已,她们不会去任何人多的地方。已经八十三岁高龄的瓦琴,最近这十年,更是一个人生活在自家的老院子里,平时绝不出门。她倒是很想出去给饿断丝的丈夫和儿子烧个香、磕个头,却终究没勇气出去。凤玉来问她,她说:“我不去,你去,你做上两碗献饭送去。”凤玉转身要走,她又说:“你爸爱吃芫荽,别忘了多放几片芫荽叶子。”

凤玉回家做了两碗献饭,底下用粉条干菜衬底,上面铺上白白的条子肉,码得尖尖的,再搭上细长的葱丝和辣椒丝,撒上香气扑鼻的芫荽叶子,央求同样怕见人的丙丁送过去。丙丁提着献饭进了灵棚,找了个空当把献饭搁下,没烧香,没磕头,掉头就跑掉了。身后立即跟过来一个声音,脆亮脆亮的声音:

牛吃酸刺图扎呢

人娶老婆图日呢

丙丁你是图啥呢

牛吃酸刺图扎呢

人娶老婆图日呢

丙丁你是图啥呢

……

逸事一:梦见爬行

有一次,凤玉梦见自己在爬行,地面是玻璃做的,巨大的一望无际的玻璃,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以外,能看见天空、白云和村庄的倒影。全村的人都在爬行,心里给一个念头,身体就像树叶一样飘出去了,想停下来时,顺顺当当就停下了。所有的人都以爬行为乐,平心静气的,丝毫没有站起来走的欲望。人和人见了面,如果要说话,就像鱼一样头和头先碰在一起,然后脸贴脸,不出声,不张嘴,却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每一个人的脸蛋都像玉做的,很冰凉。说完话,转身离开后,脸蛋上还保留着另一张脸的冰凉。凤玉在村子里极快地爬来爬去,似乎在找人,后来就碰见了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的丙丁,她向他滑过去,想不到,丙丁却掉头跑掉了,她在后面追,怎么都追不上。

逸事二:凤玉吃土

红红和亮亮在县城有了自己的裁缝店,生意越来越好,天天都有干不完的活,稍后红红又当了妈妈,就把凤玉接到县城领孩子,凤玉在县城只待了两个月就回来了。凤玉对红红和亮亮说:“我不放心你奶奶。”其实却是另有隐情:凤玉一直有吃土的习惯,每隔十天八天,就要像吃药一样吃一回土,不吃胃里就寡,吃再多的肉还是寡,再说也没胃口吃肉,想起鸡鸭鱼肉没一点感觉。县城并不是没有土,走不了多远就能找到农田,但是,凤玉觉得县城的土太甜,噎嗓子,就像饭里缺油少盐,没法下咽。况且在县城这样东跑西走像小偷一样找土时,凤玉觉得自己可怜死了,像个叫花子。

海棠的土里有长年累月沤出的苦味,这苦味才是最解馋的东西。这苦味,就是土香味。渐渐地,还能品出阳光的暖香味,还有草香味、花香味和肉香味。凤玉曾反复比较过吃土和吃饭的区别,一开始说不清,后来突然明白了:吃饭只能吃饱,吃土能把人吃醉,区别就像喝水喝酒那么大。肚子撑大的同时,两个眼珠子也凸出去了,松弛的眼皮立即拉紧了,连两个奶头一时都会鼓腾腾的,整个精神状态也像眼珠子和奶头一样楦了起来。更别说,条件好转之后,凤玉的吃土也变得考究了,有时要把土放进锅里炒一下,油盐酱醋一样不能少,再撒些葱花芫荽进去,然后就着肉汤、就着酸菜,不慌不忙地喂进嘴里。一开始这是秘密,只有妈妈瓦琴知道。但是,妈妈到死都没改掉爱戳是非的毛病,所以丙丁、红红、亮亮很快都知道了。这样倒好,可以半公开地吃土了。

逸事三:旧粮

某一天,老瓦琴突然提出,要回老院子单独过。原因是:吃不到一起。老瓦琴一直不吃新粮,只吃旧粮——去年、前年或者更早的旧粮。和新粮的多少无关,新粮再多,也不吃。一年年积攒下来的旧粮,像宝贝一样存放在瓦缸里。堂屋地上,靠墙摆着七八个黑亮黑亮的大瓦缸,里面全是没吃完的旧粮。不用标时间,老瓦琴把粮食放进嘴里一咬,面气气泻出来,马上就知道是哪年的。丙丁大姐某一年缺粮,前来借粮,瓦琴悄悄给凤玉安顿:把新粮借给,旧粮不许动一颗。某一年雨水充足,粮食丰收,旧粮占着大部分瓦缸,新粮没地方放。凤玉和丙丁背着妈妈把几缸旧粮粜了,老瓦琴知道后又哭又闹,就像割了身上的肉一样。凤玉把粜粮的钱拿出来,哗啦哗啦抖动着和妈妈讲理:“粮食变成钱不是一样吗?你说粮食占地方还是钱占地方?”老瓦琴说:“粮食是粮食,钱是钱。”凤玉说:“没粮吃了,可以用钱提粮。”老瓦琴问:“五八五九年,你用一块金子能提来半碗粮食吗?”凤玉说:“你放心,不会再有五八五九年了。”老瓦琴说:“我凭啥放心?”

任何人劝都没用,老瓦琴真的回到破败不堪的老院子里,独自生活了。老院子的院门曾经立过大功,那两个不太圆的窟窿至今还在。在这个“鬼都不进去的”老院子里,老婆子一个人又生活了十几年,转眼已经九十岁了。

逸事四:上北京

八十五岁那一年,老瓦琴上过一趟北京。一天,她对凤玉说:“我想上一趟北京。”凤玉问:“上北京做啥?”老瓦琴说:“我想亲眼看看毛主席。”凤玉问:“看毛主席做啥?”老瓦琴说:“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疙瘩,毛主席那么聪明的人,为啥相信亩产过万斤?”凤玉一听笑了,说:“你可笑不可笑,现在是啥时候了,谁还关心这个问题?”老瓦琴说:“没办法,我这个人就这是这脾气,不吃新粮,吃旧粮,不关心新问题,关心老问题。”凤玉看老婆子决心已定,说:“那好吧,我陪你去,我也想看一眼毛主席。”老婆子却不同意,只愿意独来独往,还要求凤玉保密,不许任何人知道。

十天后,老瓦琴好端端回来了,就像回了一趟娘家。凤玉问:“见毛主席了没有?”老瓦琴说:“见了。”凤玉问:“疙瘩解开了吗?”老瓦琴说:“解开了。”凤玉问:“怎么解开的?”老瓦琴说:“看见毛主席的时候,不用解就开了。”凤玉问:“为啥?”瓦琴说:“我看见,毛主席也是人嘛!”凤玉一边和妈妈说话一边偷偷翻看妈妈的提包,发现包底下藏着一个硬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一块方砖,凤玉就喊:“老天爷,你背着一块方砖上北京?”老瓦琴说:“我担心死在外面。”凤玉把砖翻过来,另一面有一个红色图案,像字又像画,空白处有两个黑色的大字:佛令,已经看不清了。

凤玉问:“啥东西?”

老瓦琴说:“平安符。”

凤玉问:“谁画的?”

老瓦琴说:“一个高人!”

凤玉问:“高人?”

老瓦琴的脸色有些异样。

凤玉问:“是不是……”

老瓦琴脸红了。

妈妈一脸红,凤玉就更加肯定了:这块砖后面,藏着妈妈的爱情,藏着一个男人——那是凤玉隐约记得的一个外乡口音的大个子男人,鼻子底下总带着一抹锅灰,后来知道是铁匠,自己打的刀,自己挑着担子偷偷走乡串户换粮食,他似乎很喜欢来海棠,每月至少来一次,每次都会来家里坐一坐,他显然不知道这家人在村里是不怎么受欢迎的,很少有人愿意走进这家人的院子。凤玉那时候已经二十几岁了,当然发现了一些情况:妈妈的脸上突然有了颜色,脸上有了颜色的妈妈好像成了凤玉的姐姐,正准备几天后嫁人。有一回凤玉从外面回来,去后院取扫帚,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妈妈和那人都光着身子,在太阳底下不知羞耻地公然行那个事情……凤玉立即转身就跑,而且拉紧了院门,一边跑,一边回忆刚才的情景,虽然只是冷不丁扫了一眼,却看得十分周全……

后来,妈妈告诉凤玉,铁匠叔叔的家在礼让镇上,但他的老家在县城的边上,因为什么奇怪的原因,被下放到咱们礼让了,铁匠叔叔答应娶妈妈,妈妈提出要求,无论如何要把女儿凤玉带去,在镇子上给凤玉说个婆家。

再后来,铁匠突然失踪了。有一次凤玉问妈妈:“铁匠叔叔怎么不见面了?”妈妈明显在说假话:“我也不知道。”凤玉问:“你去镇上找过没有?”妈妈说:“找过。”凤玉问:“没找见?”妈妈不说话了,妈妈的眼睛里站着个大个子。凤玉推推妈妈:“说实话嘛!”妈妈就说:“他打铁卖刀是投机倒把,蹲班房子了!”

凤玉和丙丁结婚的那一年,某一天铁匠突然出现了,除了有些驼背,并没有明显变化,表情依然清俊明朗,蹲班房子,竟蹲出了几分书生的味道。他没忘记自己的承诺,要娶妈妈。不是娶到礼让镇,而是娶到县城的边上。

但是,妈妈死活不肯跟他走。

妈妈说:“我再年轻十岁,就跟你走。”

妈妈当时差三岁就整六十了,的确,在村子里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六十岁的女人嫁人。更何况,妈妈已经是一个名声糟糕的女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凤玉突然问妈妈:“你不嫁人有别的意思吗?”妈妈摇头。凤玉又问:“和我有关系吧?”妈妈还是摇头。凤玉不依,非要妈妈说清楚不可,妈妈终究不说。在凤玉印象中,这是妈妈口风最紧的一次。

逸事五:心事

从北京回来后,老瓦琴和女儿有过一次谈话,老瓦琴说:“我现在没遗憾了,啥时候死都行。”凤玉有意无意地追问:“真的没遗憾了?”老瓦琴认真想了想,说:“说没遗憾是假的。”凤玉问:“啥遗憾?”老瓦琴盯住凤玉,不想说,还是说了:“我遗憾你这辈子只有当姑娘的命。”凤玉没猜到妈妈会说这个,心里一惊,哭起来了。老瓦琴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奶头说:“下一世我给你做姑娘。”

凤玉把妈妈的手扯开了。

凤玉马上就不哭了,说:“下一世,我还做你的姑娘。”老瓦琴说:“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我来还。”

凤玉问:“你欠我的啥?”

老瓦琴说:“欠的多了,数不清。”

凤玉说:“要不然下辈子咱们做姐妹。”

老瓦琴说:“也行,你是漂亮的一个,我是丑的一个。”凤玉问:“为啥?”

老瓦琴说:“还账呀。”

凤玉笑了,突然也抓住了妈妈的奶头,虽然知道妈妈的奶头有多干瘪多耷拉,但抓住的瞬间还是大吃一惊,本来只是开玩笑和使坏,突然之间却认真了,有些全神贯注,有些神魂颠倒,心要跳得嘴边了,丝要崩断了。老瓦琴忍了片刻,突然受不了了,甚至有些恶心,往远处推搡凤玉,推不动,只好掐她一把。

老瓦琴问:“你怎么了?”

凤玉不说话,只喘粗气。

逸事六:我的猫

海棠这个村子,民风向来刚健霸悍,人们常以爱憎分明、敢爱敢憎为荣,不占便宜,但也不吃亏,对外喜欢使强用狠,对内相互依偎又相互攻讦,常会抓住一个人的缺点不放,轻者不尿你不屌你,重者没人给你抬棺材——没人抬棺材的情形虽然并不常见,但是,的确偶有出现。教子无方、子女不孝、媳妇不贤、偷鸡摸狗……任何问题,如果严重到引起公愤,就有可能攒到最后一刻,你死了,不去抬你!

瓦琴和凤玉,一直有这样的担心。为此,凤玉还经常开妈妈的玩笑:“你能活到今天,就是因为你不敢死,担心死了没人抬。”

凤玉早就暗暗做过一些努力,比如,为了和大家套近乎,她要求红红和亮亮每年春节回来,带够钱,在家里想尽办法“摆阔”——请人来喝酒吃肉,走的时候还要送烟送酒;要么,让红红和亮亮各摆一桌麻将,故意给大家输钱,少则几十,多则数百上千……只是,没人理解其中的苦心,大家只觉得这家人个个有病。

转眼老瓦琴已经九十岁了,已是全村最老的一个老人。一天,老瓦琴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实在太长太长了,无论如何不能再活下去了。她想死,想马上就死。她认认真真捉摸了好几天,上吊、喝毒鼠强、跳井、摸电……这些常用的办法,没一样她喜欢的。她觉得应该有一个死,是独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某一刻,她突然想起来了,她该把自己饿死,把狗日的丝饿断!这是她欠这个村子的债,必须还掉。她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就像是意外找见了一件丢失已久的东西。

这天一早醒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院门闩住,再顶上一根棍子。还觉得不够,又回屋里找了一把长长的钉子,用斧头把它们全部钉在门槛上,每隔一拃钉一苗,最后一数,共有九苗钉子,就像九个威风无比的壮士,一声不吭站在门槛上。这样一来,外面的人推不开门,里面的人也拉不开门。其实这些钉子主要是钉给自己的,有了这九苗钉子,外面的人费尽口舌,她也不会开门的。就算想开,也开不了。她有本事把钉子钉进去,没本事把钉子拨出来。如此劳作一番,已经气喘吁吁了,她回到热炕上,闭住眼睛休息了一顿饭的工夫,又回到院门口,抽掉了门槛下的几块砖。这样,小猫小狗就能爬进爬出,最主要的是,凤玉的饭也能送进来。这里面藏着个计谋:凤玉或丙丁每天送来的三顿饭,每一顿都要装模作样收下,收下,但不吃,这样就不会受干扰……

今天送早饭的,是女婿丙丁。

丙丁没推开门,正透过猫眼朝院里看。

老瓦琴出声了:“这几天我不想见人,你把饭放在门底下。”丙丁低头一看,门槛底下亮亮的,有个方方正正的洞,半尺高,而自己手上的罐子更高一些,放不进去,于是喊:“妈,放不进去。”

老瓦琴说:“麻烦你回去换个家当。”

丙丁就准备回去,把面条换在碗里或者盆里,再端回来。正要离开,突然发现院墙外立着个车架子,一副废弃已久的车架子,没一块板子了,刚好可以做梯子,于是,丙丁提着罐子,一步一步攀上去,到了第三层,半个身子已经超出院墙,院墙的另一侧碰巧是鸡窝,弯下腰,手一沉,就把瓦罐放在窝棚顶上了。

“妈,我把饭放在鸡窝上了。”丙丁站在墙头喊。瓦琴从屋里出来,笑着说:“谢谢丙丁。”

丙丁回家,把情况告诉了凤玉。

凤玉说:“我妈,想死了!”

接下来的每顿饭都是这么送的,有时是凤玉,有时是丙丁,有时是红红和亮亮的儿子,小家伙已经满八岁,是一年级学生了。

瓦琴用自己的饭喂猫、喂鸡,自己一口不吃。她唯一舍不下的是热炕,总是把炕填得很热,她知道院里的草末子够用三个月的。

第八天,丙丁把新罐子放下,再把旧罐子提上来,发觉旧罐子沉沉的,揭开盖子,里面的饭还在,就朝堂屋里喊:“妈,妈……”没听见回答,再看黑洞洞的炕眼里,没一丝热气,就空着手跑回家,急得说不出话来。

凤玉问:“怎么了?”

丙丁说:“妈妈可能走了,早上的饭没动。”凤玉说:“别吭声,接着送。”

丙丁问:“你是啥意思?”

凤玉说:“你别管,听我的。”

又过了三天,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村长带着五六个人跑来,咋咋呼呼围住凤玉和丙丁,态度激烈地说:“你们这样虐待老人,丢你们自己的脸不要紧,丢咱们全村人的脸!”凤玉低着头不说话,丙丁急着表态:“不关我的事。”

事态紧急,不容多说,一伙人离开丙丁家,轰隆隆跑向凤玉家老院子,无论如何弄不开院门,只好翻墙,跳进院子里,推开虚掩的堂屋门,看见老婆子躺在炕上,全身冰凉,神态安然。枕边卧着一只猫,喵了一声,跑了。

有人急忙把冰棒一样的老婆子捧出去,放在院中央的一堆麦柴上。那天的太阳,更像月亮,温吞吞的,好像没多少热度,但又不可小觑。晒了一个多小时,老婆子的身体渐渐变软了,嘴唇由白变红,眼睛突然睁开,看见满院子都是人,左看看右看看,慌慌张张说了句什么,又没声了。嘴唇又由红色变回白色了。

老婆子到底说了句什么?只有凤玉知道,不过是:“我的猫,我的猫?”但是,凤玉十分聪明地撒了谎:“我妈说,谢谢谢谢!”

咣当一声,老瓦琴醒过来又死过去的一瞬间,有人把一个黑色瓦罐奋力摔在了墙角的一块石头上,瓦片溅得满地都是,盖子没碎,在人缝里滚来滚去,人们似乎有些怕它,纷纷惊叫着闪开了——死者一生中最常使用的一件器物,在死者咽气后的一瞬间被及时摔碎,是海棠丧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这个瓦罐正是1959年春天被狼肉汤冲破罐底的那一个,后来老瓦琴请人用四个黄铜的小补丁把它补好了。

负责摔罐子的老者早没牙了,说话漏风,逢人就咕咕哝哝地讲:“罐子洗得干干净净,里面啥都没有,看样子早就准备好了。”

§§第五章 留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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