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整,蔡安安准时醒了,哪怕四点睡,五点也会醒,她本人就是闹钟,灵得很。一向喜欢睡懒觉的萧定也跟着起床了,两人洗完脸刷完牙下楼来,张嫂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早餐向来如此:煮鸡蛋、蒸红薯、蒸玉米、豆腐乳,外加煮得很烂很烂的白粥。吃饭的时候,两人尽量不弄出声,以免吵醒妈妈和杨小春。不过,杨小春还是醒了,他上完厕所,跑过来,故作严肃地问妈妈:“妈,我到底还发不发疯了?”蔡安安说:“我替你发过了,你还发什么!”萧定说:“小春,一个心理医生说,你无意中当了一回心理医生,你的故事把你妈妈激怒了,你妈妈怒火中烧,砸了一堆东西,把抑郁症给砸好了。”杨小春问:“妈妈的抑郁症好了,我的怎么办?”蔡安安说:“你还是个娃娃芽芽,嫩得很呢,有狗屁抑郁症!”杨小春说:“哼,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生来苍老!”这时,蔡安安的妈妈出来了,问:“凭什么说你苍老?你苍老,我怎么办?”杨小春说:“姥姥,我都用了五盒安全套了,还不算苍老?”蔡安安推推杨小春的肩膀说:“去去去,还有脸说!”杨小春说:“妈妈,你别忘了,你上次从国外回来,给我带的礼物,不就是三盒法国产的安全套吗?”这是母子俩的秘密,又有妈妈在旁边,所以蔡安安突然脸红了,蔡安安的妈妈睁大眼睛看着女儿,张嫂则躲进厨房不出来。萧定及时转移了话题,问:“今天你开不开车?”蔡安安答:“我还是先不开吧。”萧定又问:“走港湾大道还是过隧道?”蔡安安想了想:“答,过隧道!”
吃完早饭,蔡安安回房间化妆,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穿一件白色的麻质连衣裙,肩上有两枚红色纽扣,还抹了口红,戴着有些夸张的大耳环,左腕上带着三只艳丽的景泰蓝镯子,右手提着一个不值钱但很别致的工艺手袋。“怎么样?”她问,还摆了摆造型。萧定等人都是赞不绝口,明显有哄她高兴的意图。
快七点了,萧定开着那辆牌号为五个“8”的普通捷达,离开银溪花园,拐向港湾大道,不是向南而是向北,再向西,准备过凤凰山隧道。蔡安安安静自然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只是略显疲乏而已,肩上搭着一件金色披肩,用来阻挡车内的冷气。转眼过了隧道,进了市区,前方是红灯,萧定缓缓停住车,用余光观察蔡安安,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好,但是,红灯跳到一半的时候,蔡安安突然把披肩抬高,裹住脸,两只手用力向下拽,能看出手的动作有些神经质,萧定不理她,踩重油门继续向前开……
“慢点!”蔡安安说,仍然不取掉披肩。
萧定放慢速度,问:“你怎么了?”
蔡安安几乎用哭腔说:“萧定,如果早知道会轧死人,就不过留诗路!”
萧定说:“可是,过隧道是舍近求远。”
蔡安安说:“假如今天是那一天呢?不就没车祸了吗?”
萧定说:“这样假设,没道理。”
蔡安安说:“一个女人怀胎十月,没当上一天妈妈就死了,肇事者花五十万把一切抹平了,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这有道理吗?”
萧定说:“她闯红灯了!”
这时,一辆车身标有“安安出租”字样的出租车正试图超过他们,两辆车几乎并行的瞬间,对方摇下车窗,探出头喊:“萧总!”
萧定也摇下车窗,笑了笑。
蔡安安及时扯下披肩,笑着说:“小四川呀,开好车!”
小四川说:“蔡总,您放心。”
蔡安安看到小四川车后面是两位老者,说:“开慢点。”
小四川说:“好的,客人上了车,这辆车就是客人的,这是蔡总的话。”
蔡安安招手说:“小四川,拜拜。”
小四川加了速,“安安出租”四字迅速隐入车流。
蔡安安觉得自己突然好了一截子,喘气都顺了。但是,十分钟后之后,马上要到公司大楼的一瞬间,蔡安安的心又开始狂跳。
“必须回公司吗?”
“咱们先回公司里露个面,让大家看一眼,知道我们蔡总还健在,不缺胳膊不缺腿,然后就去诊所,把你放在诊所我就回公司。”
“大家都知道我抑郁了?”
“知道就知道,抑郁症又不丢人。”
“得抑郁症有多光荣?”
“国内最著名的抑郁症患者是崔永元,人家天天主持节目呢。”“还没确诊,你们就乱说!”
“没人乱说,你放心。”
进了公司大门,萧定借故在门口停了下来,蔡安安只好单独进楼,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不得不找回先前的感觉,才可以正常走路,昂头挺胸,目不斜视。今天是星期三,每个月第一周的周三上午是单号车的司机回公司集中学习的时间,所以公司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看见蔡安安,大家立即围了上来,问长问短,有女司机说:“蔡总,好多天没见你了,想死我了!”有男司机说:“蔡总今天好漂亮!”也有一个中年司机说:“听说您得抑郁症了,这么快就好了吗?”所有的话她都不爱听,所有的话都被她直接简化为恭维、献媚、嘲讽,令她心里直犯恶心,但是,还不错,她还有够用的自制力,没吐,也没表示不满,她风度迷人地进了电梯,到了三楼,走向办公室,她打开门,几乎想立即把门关上,但这时已经有几个管理人员赶来了,蔡总长蔡总短地说个不停。
萧定稍后上楼,进了董事长办公室,进去后,又返身虚掩了门,拨通了李顺子的电话,说:“我马上把蔡安安给你送过去,你假装咱俩不是老同学,从来不认识,要不然,她会有防备的,她会以为咱们合起来算计她。”
随后,萧定缓步来到蔡安安这边,看到她坐在大班椅上,和往日没有区别,不过,她很快就看见了他,喊:“萧定,咱们走吧。”
“刚来怎么就走?”有人问。
“去心理诊所,看抑郁症!”蔡安安大声说,坦率得有些生硬。
蔡安安的态度让萧定暗暗惊讶。
“蔡总真够意思,赔五十万还嫌不够,再搭一个抑郁症。”另有人说。
萧定急忙瞅一眼蔡安安,看她状况如何。
果然,蔡安安发作了,咣当一声,一个茶杯碎在了地上,蔡安安自己也被吓着了,但是,她已经无法自控:“你是在挖苦我是不是?”
对方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蔡安安说:“我又不是傻瓜,我听不出来?”对方说:“亲爱的蔡总,你冤枉我了,我真的认为你善良大方,是少见的好老板,我还常跟我家里人说,这辈子跟蔡总跟定了。”
蔡安安喊:“花言巧语!”
对方蒙住脸,用半含唱腔的声音说:“蔡总,你真的变了,你真的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说话的,快去吧,快快去医院看看吧。”
蔡安安一听,快要降下来的火又蹿上来了,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抱起双臂说:“不去了,不去了!谁说我有病谁来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