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平头老百姓,也能代表一个国家的形象。
才到澳洲不久,我和妻领着女儿去悉尼Doonside野生动物园,坐火车去的。
出站,举目四望,没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脸孔,只得操起生硬的英语就近问身边一对白人老夫妇:“请问动物园如何走?”
老夫妇打量着我们,特别瞅了好几眼坐在儿童手推车里的蔡朵行之,说了一长串英语。竖起耳朵听,没听懂。人家再说一遍,我和妻终于明白——原来这处动物园不叫“Zoo”,名叫“Wildlife Park”。如果跟公交车司机说去Zoo,司机会闹误会,真正的Zoo在悉尼市的大海边呢,据说与著名的悉尼歌剧院遥遥相望。得知我们决定走路去,老夫妇面露难色:“非常远哦,过铁路天桥,向右拐,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向左拐,再一直朝前走……至少要走20分钟。”
20分钟路程,对于我这种生活于中国时常背着包驴奔瞎蹿的人,仅算咫尺。可是,在澳大利亚,家庭平均有车2-3台,几乎人人以车代步,步行20分钟的路程那当然遥远又恐怖了。
开步走,慢悠悠走。澳洲人家的屋前屋后,都喜欢种些非名花非异草,看看无妨。正是春暖花开季节,花草的精神劲好足,该绿的正绿,该花的正花。我们边走边随便欣赏,心情很不错。
只可惜,悉尼的太阳挺毒,才春天,阳光晒到胳膊上,麻辣辣生疼。据说南极上空,臭氧层破了一个洞,来自太阳的紫外线畅通无阻普照在南半球的劳动人民头上。女儿蔡朵行之才1岁余,只知阳光温暖,不知阳光其实也有“心狠手毒”一面。她不听规劝,硬要将脑袋和胳膊伸到童车遮阳棚外。她的手指松开来,握紧去,她又在和阳光玩游戏了,她总是想抓一把明媚的阳光在掌心里。
没法子,我和妻只好放着平坦人行道的阳光大道不走,专拣有树荫的路边草地行走。茂盛的草拖拉拽扯着童车的车轮,使我们的脚步显得有些艰涩。顺便说几句,澳洲的公共草地欢迎践踏,因为他们种植的草不像中国众多城市仅仅种给人看的,而是3个月不喂水、常在上面乱跑瞎蹿也照样活得生机勃勃的生命力极强草种。澳洲的市政部门不热衷喊口号追求政绩工程,他们只会以实际行动告诉用选票将他们推上政治舞台的选民,公共草地上的草的职责是为人民服务。公共草地的光荣任务包括:让人们在上面尽情玩耍,响晴天防止尘土飞扬,澳洲稀缺的雨水出现时防止水土流失等。与此同时,澳洲政府也会告诉民众,故意损害公共草地,那是犯罪。罚金重,还可能请君入监。
正走着,路边停下一辆车,一张笑吟吟的脸从车窗探出:“你们,去Wildlife Park吗?”
我和妻面面相觑,点头。车上下来两个人。我和妻笑起来了。他们,是我们在火车站问路的那对老夫妇,没想到这么快再次相逢。
好意外,老人打开车门,打开车尾箱,开口说:“把童车放车尾箱,我们送你们去动物园。你们走路去,非常远,非常远。”
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折腾好久,邻居送我们的旧童车居然无法折叠;而车尾箱太小,我们最终也就没能“享受”这对陌生老夫妇提供的免费专车服务。在我们的一再致谢和表示走20分钟路没什么困难后,老夫妇无奈地向我们反复致歉后开车走了。车是掉转头才离去的,显然,他们是特意开车追过来,仅为送我们一程。从南到北横过铁路,行人可走人行天桥,而开车,定要绕行好长一段路!
老人的车去了好远,我和妻还在挥手。我想说,是在这一瞬,我才真正爱上澳大利亚。
到澳大利亚后,一直在徘徊犹豫,拿不定主意,是留在澳洲,还是回中国。语言的障碍,文化信仰和饮食习俗等多方面的截然不同,再加上我的最大爱好(中文写作)在澳洲犹如掉进死胡同,让我在澳洲备感茫然。但现在,我毅然决然准备留下来了。我一定得实话实说,是因为陌生人之间的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觉得澳洲更温暖。相比之下,我在中国生活了30多年,尤其是后10年的深圳特区生活,让我领教了太多太多的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人给予我的伤害。
更意外的在后头,等我们走到动物园,看表,不到15分钟。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走人行道不走草地,顶多10分钟就能胜利抵达目的地。我和妻哑然失笑,想起老人也许走路缓慢,他们才误以为路途遥远艰辛。
在告别那对老夫妇,走向动物园的途中,我对妻说起另一件事。
某日,在悉尼Burwood火车站,一个神色慌乱的女人向我讨钱,不多,指定要6元,说买火车票不够钱。看她焦急样子,我猜她想必努力多时一无所获,也就赶紧掏钱给她了。澳洲也有“职业乞丐”,主要活动地盘多在火车站。见多识广的澳洲人对这类享受着国家福利却不工作的职业乞丐深表厌恶,绝大多数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这位神色慌乱的女人,是否职业乞丐,我没猜,也猜不准。
女人得了钱,没道谢,一转身真跑向售票机。转眼,手上拿着票的她回到我身边,开始道谢,问我是否中国人。我点头。她满脸红光盯着我看,似乎不相信我是中国人。
她说:“你知道不,我以前很讨厌中国人,对中国也随之没有任何好印象……我的同事中有好几个中国人,有女,有男。他们为了两倍三倍于平日薪金的加班费,竟不要命地一再主动申请加班;他们喜欢在背地里说人长短,还斤斤计较,彼此间勾心斗角;当澳洲和中国出现人祸时,他们会步调一致地谩骂诅咒造成人祸的人渣,却总忘记向人祸中遭受痛苦的受害者表示丝毫同情……”她伸出手,用劲握我的手,抖几下,“现在,因为你,我不会再讨厌中国。”
我对妻说:“别看一个小小的平头老百姓,有时,也能代表一个国家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