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肤色,不同人种,不同语言,不同信仰,不同爱好……更不论年龄、性别、学识的来自世界各地的人齐聚于这袖珍小镇里和睦相处,却恰恰充分表现出随处可见的和谐温馨。
第一个出场的怪人是个黑人女子,高瘦。
澳洲女人大多拥有肥胖得不成体统的体形,这位人到中年的女子却保持着苗条身材,我疑心这与她全心全意投身自己的事业有关。她最招牌的动作是每个周二,都跑到Blacktown的Main Street街边手舞足蹈声嘶力竭展开演讲。
演讲的程序分4个步骤:将背上的包恭恭敬敬搁地上,摆几本黑皮书;站直,前后左右走几步,姑且算酝酿感情吧;接着扯开喉咙放声歌唱——第一次见她歌唱,我以为她在高唱“我的祖国,在遥远的黑非洲”,后来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尽兴唱一阵后,便开始面对街道发挥她的演说才能了——我又犯错误了——最初见她兴致勃勃面对冰冷的街道演讲,我胡思她在痛说黑非洲的家史,又乱想她在东施效颦模仿希特勒没出道前对镜挤眉弄眼胡说八道来培养自己的演讲水平。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是一错再错。黑高女子的演讲告一段落,再唱。唱得没劲了,又转入演说。如是则过七八上十次,那架势是誓不将整个周二打发掉决不罢休。
我之所以总曲解演讲女子的当街演唱与演说,都怪我的英语水平长时间维持在四分之一瓶醋的水平。我太太比我牛,她的英语水平比我多出四分之一瓶醋,当她第一回大惊小怪看到黑女旁若无人地街边又讲又唱只差跳与蹦后,迅速从歌声中捕捉到精华了。太太一针见血指出:“这人在传教。”
我竖起耳朵听,在歌声中果真拎出一堆“哈里路亚、哈里路亚”来。一个憋足劲赞美主的人,不是在传达上帝的福音,难道在练习歌喉?对着寂寞街道演讲加唱歌,街道有时干脆空荡荡既无车流,更无人流;即便有人车熙熙时,但我绝没撞上有车有人驻足听她演讲或高唱的胜景出现,如此别具一格匪夷所思的方式传教,我真大开眼界。在Main Street开杂货店的一位张娜拉的韩国同胞告诉我,该黑人在此又唱又说坚持3年多啦,风雨无阻啊。
我服了,有恒心有毅力!共有3次,我不数手指也记得清,她演讲时,有俩黑小孩坐地上,陪她向脚步匆匆的路人甲和路人乙派送温暖,来自上帝的温暖。我为这个黑人女子的伟大事业生出不少欣慰来,尽管她的这般传教长此以往也未必大有斩获,但革命自有后来人,前途终究是光明的。
第二个出场的怪人是个阿拉伯人。
实际上我不敢肯定该人是百分百阿拉伯人,他外形上只不过与拉登的远亲比较靠谱。乱糟糟长胡子,灰长衫披挂在身。这位仁兄不定期坐在Main Street的丁字路口,勾首,手上捧本书特虔诚地阅读。眼前的地上扔块白布,布上撒上几枚硬币。
外星人都知道,这位阿哥在乞讨。怪就怪在,我老见他的姿势保持着一致性:勾首,读书。居然没撞上一次他抬头的时候,居然没撞上一次他翻书的时候。唯有一次,我起个大早,过Main Street去火车站,想搭火车去唐人街参加迎中国新年华人大游行,他恰好刚到丁字路口,也就是他一贯的“上班地点”。白布还没摆好,手上的书还没摊开,我惊异地发现,书的封面上先是一行弯弯扭扭的蚯蚓文,下面竟然是粗黑的三个汉字,《古兰经》!
原来,他是位阿訇,来自阿富汗的穆斯林。
我曾在上海文汇出版社出过一本书,《老江湖:追踪古老的神秘江湖术》,对古今中外的乞丐这一江湖行业的五花八门的方式方法进行了一番归纳总结。现在我决定,往后该书再版,我非得添加这一新花样:一边钻研伊斯兰教义,一边一箭双雕地乞讨。
其实悉尼的乞丐也不少。唐人街有个吹大喇叭的洋老头,隔三差五站在华人餐馆前鼓起腮帮狠劲吹,装喇叭的盒子摇身一变成装钱的盒子,好像每次收入都不菲。海德公园有个拉小提琴的,每每听到他自我陶醉地拉琴,我都驻足不想走了。太美了,太美了,可恨的是我除了清楚他不在拉大粪外,始终整不明白他在拉什么。我从没给过他一个铜板——凭他的水平,足以蹿到中国去,挂起国外某某著名另类小提琴艺术家的金字招牌举办大型音乐会。甚至可溜进中央音乐学院露一手,大把拥甭铁定买高价门票去捧场,就像当年一群二百五根本听不懂“世界三高”齐刷刷在京城吊嗓子到底在比拼些什么,但全体心甘情愿买贵死人的门票去捧热场一样……
最绝的,该算悉尼Centry的灰狗长途巴士站前的乞丐了。找块硬纸板,大书“No money for lunch”或“No money for ticket”,然后坐下来边抽烟边守株待兔。这招够毒,俺没钱吃饭啦,俺没钱买票旅游啦,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们难道你们就没一点同情心吗。怪不得总有一串路人丙和路人丁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硬币轻轻放他面前。真的是轻轻呵。你随手扔钱,气势像咱中国改革开放初期横空出世的款爷的牛皮哄哄,那是不道德的,至少,欠修养。
以上乞丐,都是有道具的。可像Blacktown的这位阿訇,啥都不准备,不挂牌营业,不落力表演,不使劲吆喝,只席地而坐埋头钻研《古兰经》,更不与施舍者进行目光上的交流,委实少之又少。如此乞讨尊容疑似佛陀当年在菩提树下苦思冥想寻求生命的意义;更似那位踩片树叶子漂江而过,后来跑少林寺后面的山洞里面壁发呆,结果整出禅宗来的达摩老祖。幸而这位阿訇老兄占了好山头,他盘踞的Main Street的丁字路口,与Blacktown火车站近在咫尺。Blacktown虽然只是悉尼巴掌大的中国卫星城镇之一,但火车站毕竟是人流集中的风水宝地。因而,此哥们儿眼前的白布上,日收入总比中国的农民工丰厚。
第3个怪人不是警察,却最爱在Main Street巡逻。不干别的,专门盯着自行车,尤其是没锁的自行车。
刚到澳洲那阵,我购买的第一笔大额财产是辆自行车,中国产,99元澳币。没买锁,因几乎所有自行车锁竟步调一致标价30澳元以上。这是我无法容忍的事情,当时30澳元相当于人民币180多元哪,能买100多袋我心爱的旺仔小馒头哪。
我骑着车去Main Street,随手将车往路边一放,就想冲进一家华人杂货店购物。她过来了,一番叽里呱啦。我坦白交代,初来贵地,听不懂她在指教些什么。幸而杂货店门口招揽生意的小妹自告奋勇翻译:“她说你的自行车没锁,易被人偷,她帮你看自行车。”
彼时彼刻,有俩念头立马浮上头:一,老天耶,澳大利亚也有偷自行车的?!二,哇噻,澳洲人民与中国人民真是心连心,老汉我初来乍到,就有人提供免费优质服务来了。
后,在Main Street跑熟了,发现她不独爱给中国人民看自行车,而是凡是自行车没锁的,她一视同仁地献爱心,甘当便衣警察牢牢看守。我只能更改脑子里的念头了,始终游荡于整条Main Street的她,是澳洲版的雷锋同志,做好事且不留名。
忘了介绍她的基本情况了。她,金发,脸上皱纹虽赛过黄土高坡上的沟沟泮泮,但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眉眼里时刻揣着微笑,横看竖看都给人舒坦清爽感觉。假如澳洲也有“美少女”一词,我想称她“美老妇”。
美老妇这么热心于追逐着给人看守自行车,这里面藏着什么秘密?纯属狗咬耗子爱管闲事,还是闲得慌特地没事找事,或是她有像我曾为深圳人时共计丢失过13辆自行车的悲惨经历从而扛起为人民服务义务看管自行车的非凡举动,又或决心申报上海吉尼斯纪录从而铁下心来准备一辈子为他人守候99999辆自行车,或……以上纯属瞎猜,认定这是她一个人的“公益事业”算了。
第4个怪人我最了解他。喜欢陪同一辆没锁的自行车再背台照相机疯狂坐火车,再专找悉尼各式各样的小镇溜达,当然,尤将Blacktown的大街小巷村落公园逛够,因为他正客居该地。逛累了,他最爱将自行车随手一放,就地扔下屁股,东张西望瞎看……
你若聪明,就能猜到这人是我。
今天的中国正进行大张旗鼓地城市建设,具体说,是轰轰烈烈的复制运动克隆运动——长城内外大河上下,几乎所有城市都在疯狂建造模式基本一样形态基本一致的广场和休闲场所。我和我的自行车却同时发现,在悉尼的小镇,各有各的味道。举个例,街边供路人休憩的椅子,Blacktown的椅子采用铝合金制作,Wynyard街边椅是木制的,Central的则多是石制的,Dean park的是砖头砌好后搁几块木板,Quakers hii和Marayong的街边休闲椅则是铁与木共同努力的亲密合作,而Burwood又不同,是不锈钢……除了制作材料不同,花样更不同了。光拍众多悉尼小镇各式各样的街边休闲椅,我的电脑里的照片都存够成百上千数了。
就在上周末,我又踩着我的开始吱吱呻吟(我不得不公开,咱热爱的祖国产的某牌自行车的质量实在不敢恭维)的自行车奔蹿于Blacktown。此行目的是专门拍摄标语。好奇怪,眼睛都看歪了,除了不少颇有意趣的肆意涂鸦外,不见铺天盖地的口号。我命令自行车的脚步放缓,晃晃悠悠的光阴里,我慢吞吞寻思起来,虽然我费尽心思也寻觅不到一条写着“营造多元文化,建设和谐社会”的标语,可我完全可总结出一个结论:不同肤色,不同人种,不同语言,不同信仰,不同爱好……更不论年龄、性别、学识的来自世界各地的人齐聚于这袖珍小镇里和睦相处,却恰恰充分表现出随处可见的和谐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