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如枣树,也许多年来因困守一处恶劣环境而无法开花结果,直到换了位置,拥有了适合自己生存的新环境,才突然开花结果,蓬勃向上。
我在澳洲,给中国长沙一位长辈打电话,约10分钟,我记得,她一共说了8个“没想到”。她没想到我现在从事写作,没想到我居然出版了好几本书,没想到我移民到了国外。没想到,真没想到。
这位长辈曾经非常关心我的个人问题,给我介绍过一位湘潭女孩,挺优秀,但因彼此间根本没有丝毫共同语言,我没奋起直追。长辈见初次出手无果,一鼓作气给我引荐了七八个女孩,坦白说吧,在我眼里,这支“队伍”的成员素质每况愈下,个人形象和文化素养越来越糟。长辈是个大好人,有成人之美,好德之心,但她丝毫不了解我。我有好色之心还有奢望之心,自身不济却总梦想着找个才貌双全的芸娘式女子为妻。长辈介绍的最后一个女孩,我记得很清楚,兔唇,初中文化,比我年长。至此时,我才恍然大悟,热心的长辈之所以把一个更比一个条件差的女孩推荐给我,甚至将一个残疾女子推到我跟前,乃因她误会了我,她以为我自卑,不敢追求城里的正常女孩。
我是正宗的乡下人,老家湖南农村,之外,还身材五短,其貌实在不扬。而长辈给我介绍的女孩子,东南西北中都有,湘潭、长沙、上海,都是城里人。
难怪长辈要说一连串“想不到”了,在她眼里,多年没联系的我还保持着一个刚进省城长沙谋生活出路的农家子弟的光辉形象。这不能怪长辈,这世上“想不到”的事颇多,像我,不也完全没想到我的枣树,一棵长达30年寂寂无声的枣树居然会开花结果么。
2006年正月初十,新婚后第3天,我在湖南老家的菜园子里,种下一棵枣树。这年秋天,我已身处澳大利亚,与老家通电话,我的大嫂说:“枣树摘了4颗红枣,很甜。”
我莫名惊诧,喜得不得了。并非“早(枣)生贵子”的好兆头令我得意忘形,而是,我一直以为这棵枣树是棵“公”树,没有开花结果的本事。
我栽下的这棵枣树实际上属于移植,它比我年轻不了几岁。它最初的娘家是我外婆家。外婆家曾有棵老枣树。红枣是北方的果子,南方人不懂掐顶压枝,也就由得它瞎长一起,结果老枣树一路上窜,高得高不可攀。年年顶端上的红枣,连站在梯子上外加用竹篙都够不着。这就让鸟占便宜了,枣子熟透后,鸟们大快朵颐一番,枣核落地上生根发芽长苗。
我父亲挖了老枣树下的3棵小枣苗,栽到我家屋侧。父亲给小枣树安了新家,显然没预料到后面的事态发展完全违背了他原以为三五年后就可以吃枣子的美好愿望——与小枣树原有10多米距离的一丛楠竹,疯狂扩张势力范围,很快将小枣树揽进怀里。小枣树曲身于暗无天日几近密不透风的楠竹林里,有两棵不知何时感慨与其赖活不如好死,等我们发现时已干枯,余一棵,蔫巴巴活着。奇怪的是,这棵苟延残喘的枣树从不曾开花过。不结果犹可原谅,因它的地盘被人家占领,风光尽被竹子抢去,连阳光雨露都少有光顾。但既然活着,可连花也舍不得开一朵则难理解了。由此,我父亲以为它是“男性”,懒得给它挪窝了。树也有公母之分么?说不清。然而我确实见过我家有棵橘树,坚持多年只开花绝不结果,最后被父亲伐了当柴一把火烧了。
新婚晚上,妻说:“往后我们回湖南老家生活的机会不会多,在这里栽棵树留个念想吧,也权当结婚纪念物。”
我在老家屋前屋后转悠,希望找棵小树苗,结果发现了竹林里的枣树。说来,枣树也已快接近三十而立这把年纪,可它仿佛还是那么矮那么瘦,一副多年不长进的固执样子。我动手给它搬了家。
我确确实实不曾想到这棵枣树竟然不是“公树”,它只是忍气吞声多年,藏着能开花会结果的潜能始终没爆发而已。我更没想到,它后面的表现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2007年腊月,湖南天寒地冻,我以为枣树熬不过这份煎熬。后来得知,春天来了,它又乐颠颠开花了。上周,与老家通电话,侄女兴高采烈报喜:“枣树上好多枣子,没法数。”
我就更加欢喜起来。我知道,我的枣树往后的日子会愈过愈痛快,“业绩”会愈来愈喜人。远隔了千山万水,这些枣我是一颗也尝不到的,我高兴,不仅仅因它是我和妻结婚的活生生的纪念物,更因,我时不时在心里会冒出一个念头来:这棵枣树就是我,我就是这棵枣树。
30岁前,我走过许多的地方,在许多的行业摸爬滚打过,却一直没有结出什么好果子。这期间,受过不少的苦楚,摔过一些跟斗,偶尔曾有难受得想让自己的生命一了百了的时候。直到,即将一脚踏进而立之年时,我在深圳因偶然因素转向写作,才突然发现自己找准了方向,自此阳光灿烂风调雨顺。之后,我在深圳置业买房子,结婚,再移居海外。这些接踵而来的幸运,不能全部归功于写作,但功劳簿上的第一把交椅非写作莫属。就像,我的枣树,少小迁徙他乡,而后困守在阳光雨露稀缺的地方,它虽坚持活着,却因少养分缺阳光,连身材都是多年原地踏步,直至挪了窝换了位置,幸运地拥有了自己的新环境,才突然开花结果,蓬勃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