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愿蹲下来,站在鸟“伸嘴可触”的地方,才是鸟的朋友。
出悉尼中央火车站,向东走,横过一条街,是一个街心公园。我至今不知道这公园的大名,可我很清楚由中央火车站去唐人街,这是捷径。
9月,南半球的春天快到了。公园里,粗壮的,至少活过了半个世纪的法国梧桐的枝头吐出许多绿芽。树下,我不敢说有一千只,但敢担保定有500只斑鸠,其中夹杂着十只八只长腿水鸟,三两只黑乌鸦在抢食佳肴。
人来鸟不惊,我走近,鸟们没慌不择路逃跑,仅礼节性地稍稍闪开些许,权当让道。我看清楚地上的鸟食的本来面目了。
那是几张大饼,阿拉伯大饼。
阿拉伯大饼的名字是我取的,只因我家附近有个阿拉伯人开了家不大的超市,每天会摆出“堆积如山”的架势来卖这种烘烤的,直径有30厘米的薄饼。一袋,6个,售价澳币1元2角。买回家,在饼内夹几片生菜,再塞些来自遥远的中国重庆的榨菜丝,卷成葱饼模样,味道尚可。如果再喝上点热牛奶,慢吞吞吃啊喝啊,这般光景的早点合吾胃口。
地上的阿拉伯大饼当然没添加生菜和中国榨菜等作料,干巴巴的,该是谁拆了包装袋直接整袋子大饼扔地上给鸟当午餐了——此时,正是中午时分。
“鸟为食亡”,前人的话,说得真没错。好几张大饼集中在一小块地盘,太多的鸟争先恐后往前挤。没多少人见过成百上千只鸟密密麻麻拥一起,围成一团抢食的镜头吧。那真的算得上壮观。我不由放慢脚步多瞧了几眼。不少路人,不见得比我高雅,他们也许同样觉得这样的热闹少见,不免把脑袋歪一边看数都数不过来的鸟前赴后继奔向阿拉伯大饼。有几人,干脆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像看大戏一样津津有味地欣赏。
制作阿拉伯大饼的师傅肯定比较负责,他们没像制造豆腐渣工程那样来制作阿拉伯大饼。这就苦了这些鸟了。我瞧见斑鸠们非常努力地撕咬地上的大饼,但饼的韧劲很足,鸟再刻苦攻关,也总是难以轻松自如地弄下哪怕一小嘴饼屑入肚。鸟啊鸟,可怜的鸟,你们吃大饼的架势无疑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攻坚战啊。
有个老人,走向鸟的大军。老人看起来穿得还算体面,可我见他竟然直截了当走近鸟脑袋最集中的中心点(那里,是大饼的所在地)——太奇怪了,老人弯腰,再起身,手上抓着几张已残破但又依旧算得上完整的阿拉伯大饼。
与鸟争食么!?
虎口夺食的事,老人肯定不会去干,鸟嘴夺食容易多了。不少路人和我一样,眼睁睁瞅着老人从鸟嘴里夺食。我鄙夷地打量老人捡起大饼就走,他丝毫不把眼巴巴盯着大饼的鸟放在眼里。
但,很快,我就汗颜了。老人走离鸟群几步,立定,用手撕碎大饼用劲一抛。再走几步,故伎重演,又将手中的大饼撕碎,抛;接着,再往前走,撕大饼,抛……原本密密麻麻挤一堆的鸟现在随意轻松地散落在宽阔的公园草地上了,它们再也无需挤破脑袋去抢食了。
老人忙完手上的活,双掌伸出,在空中拍打几下,好似让手上粘着的饼屑也留给鸟们。老人谁也没看,只扫视了鸟们一眼,走了。老人好像什么也没说,或许,也应当说了点什么吧。比方,说,咳,鸟儿啊,这下,你们不怕挤坏身子了,你们慢慢享受吧。
我记起一句老话,“鸟是人类的朋友。”鸟确实是人类的朋友,可,在鸟眼里,或许它们会认为人类中的相当部分的人仅是冷若冰霜的看客,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者吧;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愿蹲下来,站在鸟“伸嘴可触”的地方,才是鸟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