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别人扔弃的一棵歪杆子松树,也不忘捡回家栽进自留地的姑娘,肯定是块勤俭持家的料。
孟瑶跟坚叔身后,脚步匆匆,心里略有些忐忑。此行是去相亲,坚叔说,小伙子人才好,家庭条件好,孟瑶你要是嫁给他呀,这辈子享不完的福。
过旱渠时,孟瑶迟疑了一下,脚步乱了。沟渠里,躺株树苗。松树,半个腿肚子高,根须齐整,身杆子却在腰间扭曲了。正是冬末春初,队上响应上面的指示,组织群众大造林。弃在旱渠的这棵小松树,该是“根正而苗不红”因此惨遭淘汰了。
孟瑶终究拾起了那株歪身子的松树苗,握手上,再紧跑几步追上了坚叔的脚步。
小伙子果真不错,一表人才,浓眉大眼,魁梧健壮。家庭条件果然响当当……除兄弟姊妹好像太多一点,共7个,其他无甚挑剔。孟瑶心里怯了,这样的小伙子,百里挑一,哪轮得上自己这般条件的姑娘来享福?
约定成俗的程序完毕,坚叔笑眯眯站起,望孟瑶。孟瑶立马起身,她知道,该道别了。至于对方还有对方的家庭对自己的“观后感”,孟瑶更清楚,一两天后,坚叔准会来她家转告清楚。
出门,左拐,一溜低矮的四季青下,孟瑶轻易摸到了她藏在里面的松树苗。这一幕,孟瑶没料到,落后她和坚叔几步出远门来的小伙子的娘看到了。
没猜错,坚叔上门来传消息了。好意外,坚叔笑眯眯说:“成了。”坚叔有些得意,说至少有不下10个媒人媒婆给小伙子介绍过姑娘了,但直到自己出手,才搞掂。
坚叔举例,贵老头还给他介绍过雪梅呢。雪梅是谁?是公社花鼓戏班子里的台柱子,是远近七八个村任是谁也知,谁也晓得的俏角色!坚叔自鸣得意罢,没完赞几句孟瑶:“人家可是连雪梅这样的姑娘都看不上呢,单单看上你。孟瑶呀,你好福气……”
孟瑶自然高兴,但,又尽是疑惑。论长相,我比雪梅差;论家境,我比同村的,和自己同过学的孟银菊差。坚叔告诉她,银菊也去小伙子家里相过亲。
定亲了,结婚了,快生小孩了。孟瑶对丈夫说,你去我娘家把那棵小松树移我们屋后的风水林里来吧。孟瑶嘴里没说,心想:那是一棵幸运树,给了我好运,希望它也给我的孩子带来好运。
也怪,小家庭自此果真一路行好运。夫妻俩从手工制泥砖开始,迈向小砖窑,再投资数十万元建起了中等规模的建材厂。除此之外,两个儿女先后考上大学……日子越过越火。
这棵1982年因偶尔机会幸免于干枯而扎根肥沃的湘中红壤的松树,在2007年的秋末,被锯去两枝粗壮的斜枝。木匠进门来,用松材精心打造了一个黑漆梳妆台,一个红漆马桶。
这是老规矩了,20多年前的湘中乡下,新婚人家期待的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小三件”而今早变成洗衣机、冰箱、摩托车(或小车)“大三件”了,但梳妆台和马桶是免不了的嫁妆。前者是告诉新人,每天出门前记住照镜子,提醒自己无论何时何地身子都要“站得直”;后者是告诫男人出门,妇人独守家门,莫忘了身子要“坐得正”。因而,尽管旧式的黑漆梳妆台与红漆马桶,在今天的日常生活中很难派上用场,但蕴涵的深意促使它们仍出现在欢天喜地的人生大事婚礼上——2008年5月1日,孟瑶的女儿完婚。
孟瑶抚摸着松树的伤口(那里,流出了粘粘的松节油来),说,“这是棵幸运树啊,是它给了我美满的姻缘。”手上捏着锯条的丈夫笑了:“……我娘对我说,连别人扔弃的一棵歪杆子松树,也不忘捡回家栽进自留地的姑娘,肯定是块勤俭持家的料。娶这样的姑娘进家门,不愁过不上好日子。”当年,确实是孟瑶的婆婆为儿子的婚事拍板的。
孟瑶的女儿我认识,这个比我小几岁的女孩,论辈分是我侄女。年龄大过这个远房侄女,年已25岁的那棵松树,还生机勃勃扎根在老家的屋子后山上,除接近根部的树干有个突出的扭曲外,愈往上长,愈高大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