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用善良的心、委婉的方式在同情着我们、关切着我们。那一个个包子和糖油粑粑里,全部包含着慈爱与善良,那是最朴实最真切的爱呀。
母亲共生了6个孩子,我是老六,上有奶奶、外婆,下有6个崽女,可想而知在那个年代,父母再勤劳勇敢也难以让全家过上温饱生活。偏偏我又是个极其馋嘴的孩子,我整天思量找吃的来填我似乎越来越饿的肚皮。
大约是整天想着弄吃的,使我的脑瓜比同龄孩子提前开始“运作”。我发现了一个好法子。
母亲说,小时我长得胖乎乎,白净,眼睛圆溜溜,大而亮,算不上特好看,但还算看起来舒服,而关键的是我的“嘴巴忒甜”,蛮讨长辈们欢喜。在母亲生我的那一年,金盆村生了7个孩子,除了我,一律丫头片子。有些人家是望眼欲穿想生个带把儿的,如今希望泡汤了,便朝我叫喊:“跟我做崽吧,我家有好多好吃好耍的。”我当然不肯就范,大人便改变策略引诱我:“把我女儿嫁给你,叫我岳母娘,我就给你好吃的。”我眼巴巴地望着,不见兔子不撒鹰,看她手中空空,我就坚决不动口,如果她手中果然扬着些吃的,我立马痛快地喊:“岳母娘,岳母娘。”大人们通通大笑起来,而我早狼吞虎咽地干掉了来之不易的奖赏。
隔壁邻居有个叫孟秀巧的,她妈多次哄我叫岳母娘了。有次上街买米,早上她挑担空箩筐走过门前:“满伢子(我的小名),快喊一声岳母娘,待会回来有好吃的。”我跑过去看看她的空箩筐,就是不开口。到了鸡鸭进笼的傍晚时候,秀巧的妈妈挑担米回来了,在米筐上用纸包了4个糖包子。她放下担子,又逗我了:“满伢子,你早上不喊吧,你看我又有好吃的,你欠不欠(土话,即馋不馋的意思)?”我可怜巴巴地坐在门坎上:“我喊好不,岳母娘,岳母娘,岳母娘……”我喊了一长串,想不到秀巧妈妈果真把包子送我面前了。
那天黄昏,我听到秀巧的哇哇大哭。母亲这才醒悟过来,原来秀巧妈妈把所有包子给我了,她赶紧要我把留着准备明天吃的两个包子给秀巧送去,我一把捞过来,三下五除二消灭了它们,然后摸着胀鼓鼓的肚皮说:“没了。”那天晚上,我挨了母亲一顿扫把,但我心里甜丝丝的,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名叫肉包子的美味咧。
还有个叫立妹子的女孩,也与我同年,是叔外婆邻居家的女儿。叔外婆与我们同村,家离我家就半里之遥,我经常往叔外婆家跑。立妹子的爸爸在某地矿山上班,吃“国家粮”,家境较好,她妈妈又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动不动就自己做糖油粑粑。我总在叔外婆家的门口游游逛逛,一闻到特别的香味就往她家蹿。立妹子的妈妈也总逗我:“喊妈妈,喊了妈妈就有的吃。”我历来不是个坚强不屈的人,有了吃,管她要我喊妈妈还是喊岳母娘,我张口就来:“妈妈,妈妈。”立妹子是个小巧玲珑的丫头,偏偏凶巴巴的,操起个吹火筒就扑过来。有了吃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抓起还很烫的糖油粑粑就跑,后面是她妈妈爽朗的大笑和对我紧追不舍的小丫头。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妈妈早将她“许配”给我了,怪不得她见我就动刀动枪的,这样一来喊妈妈其实还是喊丈母娘了。
逐渐长大,慢慢知道自己的“不光彩”,再不敢胡乱喊人。路上碰到秀巧、立妹子或她们的妈妈,我赶紧绕道落荒而逃,要是狭路相逢,我就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走路死不抬头,然后如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窜。偏偏立妹子做了我同班同学,她是“班花”,天天打扮得花花绿绿来上学,男孩子们争着跟她交往,我则敬而远之。我是班长,她是学习委员,因“工作需要”,我们要抬头不见低头见时,我就摆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一律附和她的话,我怕她揭露我当年的丑事呢,幸而她一直坚守秘密,害我过了4年提心吊胆的小学生涯。
现在想来,秀巧、立妹子的妈妈当然不是打算把她们的宝贝千金嫁我这个为了个糖油粑粑或肉包子就折腰的没出息的家伙,她们实在是知道我们家上十口人,天天过着饥一顿饱一顿日子,她们用善良的心、委婉的方式在同情着我们、关切着我们。她们送给我的那一个个包子和糖油粑粑里,全部包含着慈爱与善良,那是最朴实最真切的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