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心,这是你的名字。记住,以后无论谁问你名字,你就说,我叫艾心。
穿西装,打领带。骆驼在床上翻个身,说:“红叉叉的人还没上班,你再猴急也没用。”“红叉叉”是他俩给“红十字会”取的名。
他小声说:“我在提前准备。”骆驼看到他怪异的打扮了,笑出声来。他不会打领带,努力三番五次,最终像系绳子那样将捡来的领带捆脖子上;西装也是捡来的,太大,衣的下摆盖住了膝盖。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正得意又激动。今天,他要去捐款呢!
几天前,骆驼去捐款了,给汶川地震的灾民。晚上,骆驼得意洋洋告诉他:“我今天给红叉叉捐钱了,两次。头一次捐10元,好多人鼓掌;我一哆嗦,干脆又捐了16元。又有好多人鼓掌哦。”骆驼的脸皱巴巴的,是个驼背。因为骄傲,老骆驼的脸上大放光彩。
他一咬牙,大声说:“我明天也去捐钱,也会有很多人给我鼓掌的。”
第二天,他没去捐款。第3天,也没去。他有些舍不得自己的辛苦钱。但,这两天,他时不时跑到街头红十字会的捐款台去看,看那些排队捐钱的人。然后,跑到肥婆的杂货店门前看电视,电视里全是倒塌的房屋,救灾抢险的人……电视里的人眼泪在飞,肥婆的眼泪在飞,他的眼泪也跟着飞。昨晚,他终于下定决定了。
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刚把桌子安顿好,他马上从一棵行道树后冲过去。他抢到了第一的位置。
“捐款?”这个阿姨也胖,但比肥婆好看多了,脸好白。胖阿姨脸上有笑容。他有些紧张,可他点了头。他的右手一直藏在裤兜里,现在掏出来了,手上死死抓着厚厚一扎钱。钱微微潮湿,该是他的手出了不少汗吧。
全是纸币,5角,2角,1角,1元,2元……也有2张10元,6张5元的。一张一张,压得平平整整。昨晚他拿这些零散钱要去跟肥婆换成整钱,肥婆不愿意,说你的钱哎哟喂,脏死了,有好些张,还缺了边角,不换。不过,肥婆将硬币全收下了,她用水冲洗一下,倒抽屉里。
胖阿姨开始数钞票,她瞅一眼刚一阵已排成长龙的队伍,面有难色。她问:“一共多少钱?”他说:“84元6角。阿姨,你不用数了,昨晚我数了好多好多次。”俩月前,小偷光顾了他们的“家”,将他和骆驼的“存款”全部偷走了。这钱,是他重新积攒的。
胖阿姨冲他一笑,继续清点,另两个工作人员也过来帮着数。数完,放抽屉,摊开本子,记数:“84元6角。”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钱,此时,他忽然说:“阿姨,我,”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说,“阿姨,能不能把1张10元还有两个5元还给我。”
胖阿姨奇怪地看着他。他的嘴嗫嚅着,低头,声音仿佛蚊子:“阿姨,我能不能少捐20块钱。”胖阿姨看他半晌,没作声,从抽屉里拿出20元,放他跟前。他慢慢将手伸到桌子上,捏住了钱。他眼里窝着一泡泪,快流出来了。
胖阿姨手上的笔停在捐款数目前一栏,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脱口而出3个字:“小乞丐。”转瞬,好像想起什么,脸马上烧红烧红了。
胖阿姨皱眉,显然没听清楚或者不敢确定。她端详眼前这个极其窘迫的孩子,轻声说:“孩子,你不要紧张,能不能再告诉阿姨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脑袋压得很低,开始抽泣。骆驼没讲,捐钱要写名字的,捐钱怎么要问名字呀。
胖阿姨站起来,绕过工作台,蹲下,将小乞丐搂进怀里,紧紧的。这个温暖的拥抱,让他更加伤心起来,他越哭越大声了。然后,结结巴巴地,忍不住,他说了一大堆的话。
他没有名字,别人都喊他“小乞丐”——熟悉的人,如骆驼和常常给他一碗热饭吃却老爱凶巴巴骂人的肥婆;不认识的人,如施舍钱给他的人,全叫他“小乞丐”。只因为,他大概只有六七岁(他不知道自己的年龄),他是个流落街头的乞丐。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当他学会记人记事起,他就在街头乞讨了,每天乞讨的钱和其他小孩一样,交给“头”。头后来被人用刀扎死了,大家做鸟兽散,他单枪匹马熟门熟路地继续老本行。后来,他认识了骆驼。老骆驼成了他的保护神,更成了教给他所有人间事情的老师……
胖阿姨更紧地抱着小乞丐。红十字会另一个募捐人员,女的,很年轻,也走过来蹲他跟前,掏出香喷喷的纸巾帮她擦眼泪。她的眼里湿漉漉的。
半天,胖阿姨说:“孩子,阿姨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她在捐款登记本“64元6角”前,一笔一画写名字:艾心。然后,她找到一小片纸,写下同样的字眼:艾心。她将纸片递给小乞丐:“艾心,这是你的名字。记住,以后无论谁问你名字,你就说,我叫艾心。”
他接纸片,认真看,读:“ai,xin;ai,xin。”实际上,他不认识纸上的字,这不要紧,他知道从今往后,这是他的名字。之后,他走了,嘴里反复念着自己的名字。
走几步,他站住。想一下,掏出兜里仅有的20元,捏在手上看了又看,又回头望捐款台。终于跑回捐款桌,说:“阿姨,我还捐钱。”不知为什么,他没将所有财产尽数捐出,他放下10元,飞也似的跑远了。边跑,嘴里还在念着自己的名字。
他显然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没留意是否有人给他鼓掌,就像,骆驼捐款获得了响亮掌声那样的热烈鼓掌。如果,艾心认真去注意了别人是否鼓掌,不知他会不会失望。因为,竟没有一个人为他鼓掌,倒有好些人悄悄地因为他而不停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