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这是一座风格奇特的塔楼，占地颇广，四处檐牙高啄。楼体一看是普通木色，细看才发现墙面已被刷上琉璃粉，在月色映照下泛出柔柔的色泽，非常雅致，与四周淡泊的景色融合为一体，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真是想不到，墨府里竟还别有洞天。
塔楼里隐隐传来乐音，还有女子嬉笑的声音。凤千舞满怀好奇地走进去，彼时乐音更盛，她看见一地晶亮的琉璃瓦，延伸至远远的那头。几个妙龄女子轻歌曼舞，极尽妖娆地展示自己的美丽，七彩的绸带缭乱了人的眼睛。
高台上，洛天扬惬意地躺在美人靠上，一身微敞的暗红绸衣衬得他越发妖媚，凌乱的黑发草草地用银丝束在身后，有几缕披散在美人靠上，几个模样娇俏的侍女在他身旁娇笑连连。
凤千舞见过他发怒时暴戾的样子，见过他领军时严肃的样子，见过他为她包扎伤口耐心的样子，就是没有看见过他这副样子……有点奢靡。一时有点讶异，愣愣地呆在那里。
洛天扬拥着一个舞姬，漫不经心地饮着酒，时而亲昵地吻吻那个舞姬，仿佛没有看到他们进来。
柳香艳那群人顿时汗颜，尴尬地看着呆在一旁的凤千舞。待凤千舞回过神来，却哧地一声笑出声来。
洛天扬没有看向他们这里，但柳香艳清清楚楚看到洛天扬的眉轻轻皱了一下。
“王爷真是好雅兴，被人软禁，竟也如此惬意。不过话又说回来，墨公子也真是细致，对待特别的客人，总是很周到的。”
凤千舞微笑，唇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看起来一派天真烂漫，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珠玑。
舞女手中的银链发出清越的碰撞声，只是听在众人耳里，却有点刺耳。
“难道我困在这里还不够吗？为什么他也会在这里？”
她依然微笑着转身问墨离，只是眼里的渗了些不知明的情绪。
“这件事说来话长。”墨离垂下眼帘不多做回答，却侧首问柳香艳：“确定没有人跟踪吗？”
柳香艳微微躬身答道：“长公主的人跟了一段路，不过很快被甩开了。”
墨离点点头，“那你们先下去吧，剩下的事我们以后再商计。”
柳香艳行了个礼，很快便退下了。
“你折腾了一夜，也早点歇息吧。”墨离轻声对凤千舞说道，转身意欲离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凤千舞却不放过他。她一身素衣，站在那里盯着他，眼神冷厉，却偏偏有几分桀骜。
墨离只是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良久，他缓缓叹了口气，举步走出了门外。
凤千舞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关上，眼光渐渐沉郁。
这究竟是……为什么？
蓦地，背后像被针忙芒刺过般，有一种灼烧感，她倏地转过身，洛天扬依然悠然地在和舞姬们调笑。
好，他装，她就陪他装。
凤千舞撇了撇唇。
她开始四处打量着，想找一下通往楼上的楼梯在哪。这几天看来都要在这里歇息了，墨离瞒着凤千夏再次找了她回来，原来的地方是定不能住的，这里想必是鲜为人知的地方，大概会安全一点。况且洛天扬也在他这里，一定还有什么计划需要他们参与，早点找个地方养精畜锐好应对将来的事是非常必要的。
“啊，找到了。”凤千舞眼前一亮，不禁低呼。
这道楼梯设计很别致，扶梯涂上层层柚木漆，与墙体的琉璃瓦融为一色，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只可惜这梯建的地方不大好，就在洛天扬所在的高台侧面，这就意味她必须穿过层层的舞女才可以到达梯口，引人注目之至。不过洛天扬现在沉醉在美人乡中，应该不会注意她吧？
这样想着，凤千舞大着胆子缓步走近。
“哐啷！”一只做工精细的雕花瓷杯被掷落在地。
凤千舞没有理睬，继续迈步向前。
“哐啷！”又一只做工考究的青瓷杯被掷落在地。
两只杯子的残片恰到好处地混在一起，与遍地晶亮的琉璃瓦一起绽放出刺目的冷光。
原本巧笑嫣然的舞姬们在第一只杯子掷落在地时就顿地噤声，低眉顺眼齐齐跪在洛天扬躺的软榻跟前。跪在前头的几个甚至被绽出的碎片划伤了脸颊——即使是这样，她们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罪魁祸首却始终直视前方，嘴角含笑，仿若他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仿若眼前的莺歌燕语不曾退离。
“你们都下去吧。”凤千舞脚步一转，径直走向了洛天扬跟前，朝着那群舞姬吩咐道。
没有人敢动。
良久，传来榻上的男子慵懒的声音。
“下去。”
跪着的女子纷纷屈身退下，动作之迅速令人咋舌。
凤千舞回过头来看他。不得不说，洛天扬的相貌是非常出挑的。一袭暗红衣衫衬得他有几分慵懒，几分轻佻，却彻彻底底散发出一种魅惑。
这种魅惑，凤千舞从没在男子身上见过，但她从不质疑的是——蓝颜祸水。
何况现在，这样的他让她感到有点陌生。
洛天扬仍然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剥着手中的葡萄，透过柔弱的灯光，修长的手指中晶莹的果肉就像一颗沉寂的夜明珠。
“王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终于，她率先地打破了平静。
少顷，传来衣服摩挲的细微的声音。洛天扬终于慢慢屈膝起身，他的手肘搭在膝盖上，这样一动，原本微敞的领口大开，然后凤千舞的心一紧——
“你受伤了？”
她踏前几步想去查看，忽地仿佛又想起什么，猛地一滞。她的心微微发涩，踉跄后退了几步。
这时，一直沉默的洛天扬才抬起眼，嗤笑一声，“怎么，莫不是本王落魄的模样吓着了王妃？”
大开的衣襟里，露出了一层厚厚白色的绷带，还渗出了些许血迹，触目惊心，却和他那身暗红绸衣格外相衬。
“是谁伤了你？”凤千舞追问道。
“是谁……很重要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洛天扬再次嗤笑一声，看着她的眼神不可一世，另一只手拿起旁边的酒杯就要往嘴里送。
“哐啷！”第三只杯子的命运同样悲惨。
凤千舞蹭了蹭手中的酒渍，“王爷都伤成这样了，还喝什么酒？！不过还真想不到，堂堂明洛国的九王爷也有今天……”她促狭一笑，“那么，不如让我猜一下……让王爷狼狈地窝在这里的那个人……该不会是霍王吧？”
洛天扬的眼睫颤了一下。
“虽然外界传说这个霍王爷刚正不阿，忠心爱国，但民间轶事，可信的有多少？一个真正正直的王爷，绝不会放任他的儿子在民间横行霸道。霍王是什么身份？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难道没有属于自己的暗卫？而这些暗卫，又怎会不告知他他那个儿子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原因只有一个——霍王知道夜弘劣迹斑斑，却故意纵容。所以说，这霍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王爷那次故意设计陷害他的儿子……”凤千舞想起了那次不堪的记忆，眼波由浓转淡，“驳了他一张老脸，他势必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所以，王爷这次受伤，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只是我不明白的是，王爷怎么会出现在墨府？”
“我怎么会出现在墨府……”洛天扬轻声喃喃自语，继而疯狂大笑起来，猛地掀翻了檀木桌上的果盘和茶具，一时杂音不断。“问得好！本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我们都成了别人的棋子，本王和你，都是！”
他疯狂的举动牵动了伤口，不断有血珠渗出来，染红了白纱。
“你以为墨离为什么会救本王？那天本王接到圣旨进城面圣，半路遭人挟持。本来以本王的实力不会落于下风，但那些人竟然暗中放毒，本王中毒后武功尽失，身负重伤，的确，的确是狼狈之至。”他的眸色墨黑，咬着牙继续说道，“此时又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协助本王，待本王醒来，发现已经身在墨府。”
“这里是墨府的一个秘密阵地，那片桃花林看似简单，其实幻影重重，本王试了几次都走不出去。”洛天扬说到这里，脸色极度不善，“至于墨离到底要做什么，明天你不就会知晓了，何必急在一时？”
凤千舞想象他被墨离抓回去的样子，暗笑了半天，忍不住驳他道：“恐怕连王爷也不大清楚他要做什么，只是单方的猜测罢？”
洛天扬瞪了她半晌，脸上有点抽搐，额上渐渐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终于忍不住，一手捂住胸前伤口，一手握成拳堵住唇，重重地咳嗽起来。
凤千舞知道此时的他不是装的，忙跑出去找婢女要了热水和绷带。
“你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
她端坐在美人靠上，抓住他的衣摆就要帮他脱衣服，洛天扬却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拉到眼前。
“你说，在这个局里，你到底有没有骗我？”
凤千舞被他眼睛里的认真骇住，一时无言以对。
他……竟然没有用“本王”这个尊称。
要她怎么告诉他，她对他的欺骗本是无意为之？
况且说了他也不一定相信，反而还会归之为敷衍罢？
洛天扬的气息飘忽不定，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抓住她的手仍是紧紧的，并不打算放开。
时间慢慢流逝，他的呼吸越来越急，抓着她的手青筋突起。凤千舞于心不忍，反握住他的手，道：“不要硬撑了，你的手好冷。”
洛天扬看着她，眸色深邃，脸色却一片苍白，在听到她的话后蓦地松开了手，瘫软在塌上。
凤千舞见状，心里莫名浮上一丝担忧。
他任由她脱了他的衣服，一圈圈解开覆在胸膛上的纱布，露出了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白皙结实的胸膛上，那一道道血痕纵横交错，其中以一道从胸膛至腰腹的伤口渗出的血最多。伤口深可见骨，有些地方甚至是血肉模糊。凤千舞拿着受伤的毛巾，强忍住胃里的翻腾，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在进城面圣的半途中派人要将洛天扬置于死地，这个霍王，到底想要做什么？
“嘶……”洛天扬倒吸一口冷气。
她这一分神便弄痛了他，马上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们继续，继续……”
洛天扬虽然经常领兵打仗，但肤色却很白皙，而且肌理健硕，比例堪称完美。所以即使他们已经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凤千舞的脸渐渐还是有点发热，帮他系好绷带后便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只是手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以及……血腥的味道。
“我，我去洗漱睡觉了。”她逃也似地跑出门外。
当她神清气爽地再次踏进塔楼，洛天扬却还是保持着原来躺着的姿势，单手撑起下巴，脸色依然有点惨白，此时却笑眯眯地望着她，修长洁净的指尖夹着一团素色的——赫然是原本应该配在她腰间的香囊！
一定、一定是她在帮他上药时不注意被他偷去的！
他挑衅地扬着手中的东西，表情极度邪恶。
他说：“那么，接下来我们快点就寝吧！”
